永安铺旁的没有,供人谈话的地方却多的是。管事的都是修炼成精的狐狸,估摸着这两个人没有亲缘关系,就给他们找了一个半开的隔间。隔间的门口对着后院,少有人来,两个人谈话不会被旁人听到,也不会被怀疑有什么私情。
徐慕之出生武将世家,身形高大挺拔,长相不是当下流行的审美,浓眉锐目,棱角分明,浑身刚毅之气,坐在那儿不怒自威。
他一只手放在膝前,另一只手放在桌上,指尖摩挲着杯盏的边缘,才开口问:“他对你好吗?”
江婉容愣了一会才知道徐慕之说的那个“他”是谁,她的眼神有些复杂。她同陆谨言只在定亲那天见过一面,她当时不情愿嫁给他,自然也不会有什么好脸色,匆匆说了几句话之后,便躲进自己的院子。
他对她好与不好都说不上,她也不在意就是了。可这话不能同徐慕之说,他原本就放心不下她,说了也不过是让他担心罢了。
“他对我自然是好的,知道我喜欢什么,都特意让别人送了不少过来。我……曾和他私底下见过,待我很是宽和。”江婉容原本还能扯出许多胡话,可看见男人脸上的笑意逐渐消退,终究是不忍心,撇过脸去,话塞在嗓子眼还是说出来,“我头一次遇到在我这样好的人。”
“头一次吗?”徐慕之低下头,将这四个字反复咀嚼着,然后胸口涌起大团大团的难过,心脏的地方抽疼着,最后苦笑出声,“我原以为……你不愿意嫁的。”
“怎么会呢,我若是不愿意,又怎么会嫁与他为妻?”她面上露出浅笑。
徐慕之见过她很多样子,哭着闹着,却很少见到她这样由心里都散发着一种愉悦感。他的小姑娘啊,找到了那个能让她想起都会笑着的人,他应该感到高兴不是吗?
他松了一口气,只是心脏的地方依旧抽疼着,万语千言最后只剩下一声叹息,“你好好的,便是。”
那种悲伤过于浓重,他不愿意在人前失态,狼狈低下头,“我还有些事情,那就先走了。”
还没等江婉容说话,他便站起身匆忙离开,只留下一道高大的背影。
这样亲手伤害了在乎自己的人,江婉容不是不难受的,可是她也没有什么办法。她背负着血海深仇,这一世本就不单单是为了自己而活着,不愿也不该将另一个人拖下水来,他值得更好的人,应该有更美好的人生。
她坐在原地良久,等着旁边的清茶一点点凉下去,这才起身往外面走去,迎面遇见一位男子。
男子穿着淡青色的衣裳,眉目英俊如画,身材挺拔,站在那里如同一颗昂扬向上的孤松,美好得让人挪不开眼。
若是他不叫陆谨言,那就是最好的。
江婉容默默地想着,不动声色的往后退了一步,看向面前的男人时,眼里没有一点同徐慕之说的深情,而是藏着警惕。
☆、014
陆谨言想是觉察到她的敌意,却也没有多在意,嘴角噙着笑,字正腔圆地念着:“江姑娘。”
他的声音很是好听,低沉淳厚,如同深潭漫过山涧石头,“江姑娘”三个字,无端被他念出一种缠绵的意味。
江婉容却没有心思去欣赏,揣测他是何时站在门外,刚刚的那番谈话又听去了多少?她心上不安着,类似于小动物面对强大敌手时敏锐直觉,扯着一个礼貌笑容,问:“陆公子怎么在这里?”
男人眼里漫过笑意,沉沉说:“我是来看看,我未过门的妻子都喜欢些什么,好准备礼物。”
这个男人,他分明是全都听见了!江婉容脸上都有些发烫,无端有妻子红杏出墙被夫君逮到的窘迫感。可转念一想,她同徐慕之之间并无私情,坦坦荡荡有何好怕?再说了,他们还没有真的成亲,他又有何种立场来指责。
这样想想,她倒是镇定不少,脸不红气不喘地说:“年后我的舅舅他们要过来,我想着要挑些礼物送给他们。”
“定西王要来京城?早年听说定西王英勇善战,我自慕名已久。今日不若就趁这机会,我也帮忙挑选几样?”他虽是问句,也没有等她回答,直接走到屋子里坐下来,还看了一眼站在门口的女子,“你也过来坐下,让恕九将东西送来就成。”
管事一听,脸上堆着笑意,身子略微弯了弯,连声说,“小人这就去准备。”
态度恭敬到有些谄媚,江婉容猜想怕是这家永安铺同陆谨言有些关系。今日发生的事情过于尴尬,她原是不想同他来往,偏偏男人又做出一副想要认真替她挑选礼物的样子,倒是叫她推脱不得。
重新坐下来时,她的心境已然不同,觉得哪哪都是别扭。等冷静下来之后,她又察觉到不对劲。
这一世陆谨言只见过她一回,他们都两个人的亲事又不过是一场凑合。外人都说陆家三郎温润如玉,君子端方,江婉容却清楚压根不是这么回事,这个男人冷心冷情,骨子里都是黑透了,怎么就会突然替她挑起礼物来。
只怕是别有所求。
江婉容心中一凛,不得不将身体乱七八糟的情绪压下去,打起精神来应对眼前的事情。
不过陆谨言说替她挑东西也不是说笑,认真选了几样,同她将选好物样的长处说得清楚。他的眼光自然是极好的,江婉容见惯了好东西,有时候见到他挑的东西都觉得眼前一亮,痛痛快快让管事将东西都留下来。
除却这些东西的钱,她在临走时还拿到一笔不菲的银子。她对自己典当的那些东西也算是熟悉,明白管事是多给了不少,挑着眉看向他。
管事笑眯眯的,“永安铺不做亏本的买卖,姑娘带来的东西只这个价钱。至于后来挑的,算是送您的。”
“有这样的好事儿?”江婉容了然于心,也就不去深根究底,道了声谢后就直接离开。
陆谨言自然也跟了出来,亲自将她送上了马车,不管他心里是怎样想的,到底是给足了她的面子。
她从见到陆谨言开始就变得紧张,等到了自己熟悉的环境里,见男人还没有什么动静,难免有些放松。她笑起来的时候眉眼弯弯,别有一番风情,“那些礼物,婉容先谢过陆公子了。”
“不过是几样东西罢了,就当时我对长辈的一些心意,不过……”男子站在阳光下面,长发用玉冠竖起,面庞俊美不似真人,依旧是温润如玉的样子,声音却有些冷意,“在下可否冒昧问一句,江姑娘当初为何同意这桩婚事吗?”
他话说的轻,可她和她身边的丫鬟都听得一清二楚,还没有等她反应过来,丫鬟们都牢牢地将她护在身后,看向男人的目光中充满着敌意。
这陆公子是什么意思,她们姑娘还没有进门,就已经开始嫌弃上了?
呸,果然男人都不是什么好东西。
即使被人这样盯着,陆谨言的面色没有丝毫更改,低头笑了声,继续说:“我以为姑娘是不愿嫁入平北侯府的。”
不愿嫁入平北侯府,而不是不愿嫁给他。
江婉容脑子像是突然开了窍,终于明白是谁故意让她查到平北侯府那摊子烂事。怕不是就是陆瑾言,他想要用这种方式将平北侯府那块遮羞布扯开,将所有丑陋赤.裸..裸地摆在她面前,问她,既然知道是龙潭虎穴,又为何要进来,又怎么敢进来?
很多人都问过她为什么要嫁给陆谨言,她做尽了娇羞的姿态将少女时的仰慕一一说出来,可这招对于陆谨言来说根本不管用。
江婉容既然想同他做成夫妻,自然不希望两个人是在怀疑当中开始,半真半假地说:“陆公子日后前途不可限量,自然是夫婿的理想人选。我既有这样的缘分,应允是自然的。”
说什么感情,他们之间哪有感情,还不如将利害摆在眼前说清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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