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已设置坐标反馈延时,所有外界设备将延时十一分五十秒接收到的本手环坐标信息。”
……
“确定监控屏蔽仍然运行中”
等两个人上来时,楼道中空荡荡,没有任何异样。
调查员停了停步子,回头省视走廊,并无发现之后,随着宿管员向楼上走,但走了几步,突然又停下来,大步地回头向楼道尽头的窗户走过去。
窗外是临楼的平顶,上面晒满了床单、被套,各种颜色随风飞扬,窗台上干干净净,没有留下任何手印或者脚印。
调查员点了只烟,眯着眼抬头看看窗户玻璃,里面倒影出他模糊样子。
眼窝深陷,皮肤黑黄,看着虽然没什么精神,但十分精干,约二十七八岁。
他往后招了招短发,伸出一个手指头在玻璃上摸了一下,不像过份干净的窗台,这一指头就是厚厚的灰尘。
宿管员追上来问:“怎么了?”
调查员看着窗外密密麻麻林立的楼房与拥挤的自扩建建筑,摇摇头:“没什么。”
两个人到801时,10号睡眠舱大开着,里面有人使用过的痕迹,床单上有血迹,但没有留下任何其它东西。
调查员拿出随身检查仪器在钻到里面,照了半天。
没有得到任何指纹,血迹上的生物信息已经被毁坏,门面上有皮脂痕迹,但收集不到有用的信息,甚至是门把手的死角也干干净净,一根头发丝也没有留下。
这时候民屋的唯一一个租户回来了,狐疑了看着两个人。
调查员笑着给他递烟:“我是来找你对面这小孩的。家里孩子闹脾气跑了,他爸着急,我这个叔叔就找过来了。”
租户没接烟。一把挡开,转身踢踢踏踏往自己的睡眠舱去。
调查员收回烟,拿出钱包,抽出三张塞到他口袋。
他动作虽然停了下来,但没开口的意思,调查员又塞了两张,他才说话:“十大几岁嘛?走了吧。”
“长什么样子你记得吗?”
租户有些不耐烦:“MULI黑兜帽五万九千九全帝国限量4000件。JUJU牛仔裤11年旧款古着店12万1最低价,最高19万,ZZ
鞋子高端运动系有助力系统45万8,Do耳机莹光绿版自己改装过,不好估价,改得好几百万没跑,改不好一分钱不值,这东西看手艺,看内核,看程序改进。手上用的应该是个人系统环,什么牌子看不出来,可能是自制的,手环嘛,低端的没什么用就是个玩具,高端的都是定制、自制,外观很难说得清楚来历。”
宿管员听到各种价格一阵啧舌:“为么贵?假货吧?”又问:“长相呢。你说这些顶什么用啊。”
“我怎么知道他长什么样子?”租户冷笑。叫他说出那少年身上的东西总共值多少钱他说得出来,但要说长相,他真的没什么印象,他的长处不在这儿。
调查员没有再追问,只是把他说的都记下来。顿顿笔又问:“有人来找他吗?”
“没有没有。”宿管员立刻说:“刚才是有个小姑娘来找人,说是她哥离家出走,我也以为是这个舱的人,就让她上来了,但她刚才上来找了一圈,就下去了,说是没找着,不是这个人。好像又去别的小区找了。我看见她往对面街的群居区过去了。”
调查员看租户:“小姑娘上来的时候你在吗?”
租户吊儿郎当:“不知道。”眼睛看着他的钱包。
调查员无语,又给他两张。
他这才开口:“是有人上来,但来的时候我进睡眠舱了。我出来的时候,就没见人。”
“长什么样子?”调查员问。
租户看着他讥讽:“刚才我怎么说来着?你打量我,像不像特别能记人的天才?”没回答出任何有用的信息,但飞快把钱塞到口袋里,死也不会吐出来似的。
调查员没和他计较,转头问宿管员。
宿管员也说不大出来:“就一小丫头。长得挺好看。”
“眼睛什么样?圆的,长的?大的?小的?双眼皮还是单眼皮?鼻子高不高?什么脸形?”
“……这哪儿记得……瓜子脸?总之就是,挺好看的。你自己看监控呗。”
然后憋了半天憋出一句:“额头上有伤。”
调查员皱眉,明明觉得不太可能,但想了想还是从口袋里掏出一张照片:“是不是她?”
黎多宝回到店里时,保险公司的调查员已经来了。
“陈泽。”他拿的小本子,边在上面写着什么边简短地介绍自己:“所以你并不认识昨天来的偷盗团伙?与其中的任何人都是第一次见面?”目光里带着探究。
“是的。不认识。”
“你有任何亲戚在B2星球吗?”
“没有。那是什么地方?”黎多宝问。
“偏远的小星球。”陈泽虽然一副公事公办的样子,但不知道是不是太疲倦,表情并不十分严苛,放下笔,点了只烟,叼着含糊地说:“就是个三不管的地方。我今天去了警察局,昨天那伙人入境编
码是假的,但在飞船很隐秘的地方本身有制造签名,由B2星一个很有名的改装修理厂造的。可确定来源就是B2星,飞船55年12月12号交货,也就是十年前,买这个飞船的是当地一个叫做‘PinkMonster’的团伙,古人类通用语。当年老大是个女的,后来内斗死了,他们把Pink去掉改名为Monster。这团伙一个七个人。从B2星到地球路线上所有的中转充能站监控跟我们这边一个情况,全部没有拍摄到对方外貌,甚至不论哪个星球的系统中,也根本就从来没有拍到这些人长什么样子。”
“愁啊。”陈泽吐出一口闷气:“你能再再讲一下,当时发生的事吗?”
“我已经跟警察说过了。”坐在他对面的黎多宝表情平静,没有异样。
“我知道,但是请你配合一下。我这边也要和公司交代。”陈泽对她友善地笑:“没办法。任务嘛。我们走走过场,我也好收工。”
“老板娘走后我窝在床上看着监控,后来睡着了。醒来发现店里进了人,但监控并没有在对方破门而入的时候报警。”
她说着看了一眼陈泽。她在整套监控设备上,看到过保险工司的名称,显然这些东西是统一配发的。会发生这样的事,保险公司也负很大部分的责任。
陈泽与她对视,表情有些尴尬。
她继续说:“之后我想一键报警,但考虑到他们的凶残程度……”
陈泽打断她:“你不认识他们,怎么知道他们是臭名昭著的Monster,手法多么血腥?”
“什么Monster我不知道,但我醒来之后听到他们在讨论之前的案件。隐约有聊到一些。所以会知道。”她继续说:“在各种办法都不太行得通的情况下,我选择从卫生间的窗户爬出去。”
“卫生间发生的事你看到了吗?”陈泽问。
“不知道。我走的时候那里还没发生任何事。”
谎言。
陈泽注视着她,一般的小丫头撒谎后在这样的注视下总会胆怯不安,但是她没有。
可仍然是谎言。
也许因为在家里与施暴者已经对恃过无数次。对于‘权威’她才并不会表现出畏惧。别人以强硬的态度对待她,只会得到更强硬的反馈而不是屈服。
很多那样的环境长大的孩子,不论在哪里都像受惊的老鼠,也很难有什么成就。
但是她没有。
她坐在那里,背挺得笔直,眼睛里有光。好像她的生长环境与幸福家庭并没有什么不同。
除了可见的外伤,外人甚至很难从她身上看到长期生活在暴力中的痕迹。
就好像,她打定了主意,决定不成为那样的人——不让一切在自己身上留下任何痕迹。
不屈服。
不被改变。
可为什么?
一株树苗没有好的土壤,和足够的空间,就无法长得挺拔。
她为什么可以?
自己忽略了什么?
陈泽把烟从嘴里拿出来,隔着烟雾看向黎多宝:“我找到三个街区外的一个未联网的监控摄像头,拍到了其中一个人的背影。”
黎多宝心里一跳。
他把手机拿出来,伸到黎多宝面前。
那个监控是放在街角的,对面是一个宵夜摊,12分33秒的时候,画面上有一个人出现在了对面的街道护栏边。
他清瘦,穿着一身黑,戴着兜帽,看不清面容,背对着镜头,依在护栏上似乎在等人,大约过了一分钟左右,才站起身,快步离开上了一辆车。
车在整个画面中,只露出侧身的一个尾巴,看不到车牌。
自此这个人和这辆车,再没有出现在任何一个监控中。
虽然画面非常模糊,但任何人都看得出,那是一个高个年轻人。
“这是案发之前不久的,我相信是他们吃完宵夜等夜更深,商业街的人更少之后才动手。警察局那边询问记录我也看了,你说主要案犯都是三十多岁以上,只有其中有一个被迫和他们在一起的和你一样的受害者,相对年轻。”陈泽笑笑问:“那为什么从这上面看,他行动并不受制约,十分自由。完全没有被胁迫的痕迹?”
问完,见黎多宝盯着不停重复的录屏脸上的表情十分奇怪,好像看到了什么疑惑的事。
他看向画面。
上面的人只是依靠在围栏上,并没有任何异常之处,只是手指似乎微微动了几下,他问:“怎么了?”
黎多宝手在口袋里攥紧,不动声色地摇头:“没什么。”
心跳却一声比一声快起来。
“那么,我的问题你还没有回答。”
“我不知道。也许他有什么把柄被那些人抓住了?”黎多宝声音听上去十分平常。
“把柄?”陈泽看着她,挑眉:“亲人?好友?安全受到威胁?只要他报警,随时可以解救出来。但是他没有。”
“也许他觉得,警察不能解决所有的事?我不认识他,所以也不知道。”
就像警察也不能解决她家里发生的事。
陈泽深深地看了她一眼,总觉得她在看视频之后,对自己的态度有了转变,但为什么呢?视频上并没有任何不对劲的地方。
他有些后悔,东西是不是拿出来太早,也许他根本就不应该给她看。
沉下心,他又再问道:“但据B2星传回来的消息,七人团队中确实是有一个少年。”
他从包里拿出一打材料,丢在桌上,里面没有照片,只有一份个人详述个人经历。
“他叫路明亚。是当年女大佬收养的孩子。女大佬死于内斗后,他出现在公众视野,但并没有为他养母报仇,反而一直呆在Monster参与所有行动,负责所有和信息有关的部分。包括入侵数据库、更改信息、伪造身份、操控监控系统。可以说,是无情无义的白眼
狼一个了。”
陈泽抬眼:“你见到的所谓‘被胁迫者’会不会是不是这个人?”
黎多宝看着那张素描。画里的人穿着黑色兜帽卫衣,牛仔裤子,戴着耳机,高约一米八、九左右,但并没有面孔,可虽然没有五官,却仿佛透过画纸正在与她对视。
“是他吗?”陈泽问。他表情很轻松。
“不是。”黎多宝听到自己的声音,平静没有波澜。
陈泽似乎就知道自己会得到这样的答案,笑了笑,拿出她的警方的询问记录复印件:“真的不是吗?‘因太过匆忙,事情发生得太突然并没有看得太详细’……你当是面对警察的时候,是这么回答的。为什么现在这么肯定并不是这个人呢?”
“当时太慌张了,后来回想起来,被挟持的那个人要更胖一点。体型上来讲,与这个差异较大。所以我觉得不是。”
陈泽深深地看了她一眼。放下了烟,靠到椅背上,用早已洞悉一切的目光看向她:“既然你不肯说,那我也就明人不说暗话了。80110听上去耳熟吗?”
黎多宝没有出声。
陈泽继续说:“不要说你不知道、没去过。我从那边回来了,看过路上的监控,你有注意避开,很聪明,但只要让宿管员与你对峙,就能拆穿这样的谎话。他虽然描绘不出你的样子来,但不可能这么短的时间就不记得你。”
他胸有成竹,仿佛刚才那么好说话只是看她可怜,想给她一个机会。
脸上的表情分明在说‘只有痛快地交代才能赢得宽大的机会’他就这样看着黎多宝:“我已经知道了一切,我去的时候你们刚刚走。他跑了,但你跑不掉。我劝你还是不要顽抗。有什么说什么,是唯一的出路。”
说着笑一笑:“你要进军一大,有污点可不行。但只要你实话实说,我不会将你的事情上报。我只想抓住他们,解决昨天晚上的案件。并不想毁掉你的人生。你也是受害者。”
黎多宝十六岁,但对比所有他认识的十六岁的女孩来说,她更沉稳,整个人看上去冷静而自持,并且陈泽看过记录,在遇事之后她整个反应都非常迅捷,所有选择都是当时最正确的选择。
在没有得到资料之前,陈泽也相信,她在报警之后冲回去,是因为她想救另一个‘被挟持’的人,可在拿资料后他又觉得,自己是不是想错了。
在力不能及的时候,选择去救一个陌生人,需要太多的勇气。很少人会毫不迟疑地这么做。
支持她勇敢回头的,肯定还应该有更多的原因。
要么——对方根本不是陌生人。
要说是里应外合,案发时内讧反口,她跑回去是为了救合谋者也符合逻辑。
可没有证据支持。
他连夜调查过黎多宝的背景,甚至包括近两年所有通话记
录与短信内容。
都是同学间的交往。还有家人之间的一些简短交流。
但Monster是犯案前刚刚抵达地球。
她没有跨越星际通话的能力,做不到与一个几光年之外小行星少年相识,也根本不具备与Monster之中的谁,来合谋计划的能力。
再说这店名气虽然大,也没有到还需要内应的地步。
从这一点来看,她与Monster的相遇完全是个意外。
两边在这之前,不可能有交集也不可能认识。
所以他拿出照片给宿管员确认的时候有一点犹豫。
根本没想到结果是肯定的。
于是,想来想去,还有第二个可能。
少年在短短的几十分钟洗劫修理店的过程中,曾帮助过她。
很可能她能逃跑是多亏了对方,才会让两个人在短暂的时间内,产生了较深的羁绊。
所以她才会帮着编造谎言,让少年免于被追捕的下场逃出生天。
这是唯一合理的解释。
只是,他没有明白,路明亚为什么要帮一个陌生人?
不过现在这个疑问并不重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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