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泽手撑在方向盘上,放空坐了好一会儿之后,深吸了一口气,把手机地图导入车载系统,发动车子调头。
他其实也不知道这时候再去追捕路明亚有什么用,但现在从某种意义上来说,他无事可做。
他没有亲人没有子女,如果真的死在灾难之中是他的命运,那起码死之前没有带着遗憾,也并不觉得无聊。
地图上的代表着路明亚的红点移动得非常快,一路向西。
大概是偷了什么代步工具吧。
陈泽有条不紊地把车子充满了电才出城。
离开城区之后,是成片的厂区与矿区。
因为矿脉每年都在枯竭,好多地方现在只有废弃的屋舍,没有任何人类活动的痕迹,时时还有小动物出没。
路灯也只到郊区就没了。他不得不把车上的大灯打开。
夜风呼呼地吹着,路边废弃的居住点中,时不时有可疑的动物嗥叫声传来。
一开始还能与对面过来的车交错而过,但拐入一条地图上并不存在的侧道之后,就再也没有遇到任何车辆。
这样开了十多分钟,他发现不知道什么时候开始,路边连荒芜的居住点也再没有出现过。只有最原始的树林。
他从来不知道,在离本城并不算太遥远的地方,还有这样的存在。
这条地图上不存在的路的尽头,是一堆用钢铁焊成的格挡,上面用红色的大字写着‘前方施工,请退回’。
这些字已经因为风吹雨打而斑驳。
照说下面应该有施工单位落款。
但陈泽下车查看,确定了标语下真的没有落款。
四周也没有任何建筑公司的标志。
在格挡的旁边有新鲜的车轱辘印。应该是路明亚。
陈泽回到车上,将车开下干道,从旁边绕了过去。
在越来越密的树林中跟着路明亚的车轱辘印向前开。
但很快,车子就因陷在腐烂的枯叶与松软的泥土中,无法再移动半分了。
他暗暗骂了一句,蹬了脚上的皮鞋,爬到后座换上健身包里的运动鞋。把□□塞到皮带里,拿着高尔夫球杆下了车。继续顺着车印向树林深处走。
十多分钟之后,他就看到了一辆被丢弃在路边车。车门大开,后窗挤满了布偶,
后座有婴儿椅,后视镜上挂着一家四的全家福。
除了这些东西,路明亚个人什么都没留下。
方向盘上连指纹都没有留下。
真是一惯的谨慎。
陈泽在车子四周转了一圈。这里毕竟是森林,地上落叶腐烂泥土绵软,路明亚不可避免会留下痕迹。
几分钟之后,他果然有所收获。也正如他所想的,很快就发现了路明亚的脚印。
他走过去,从口袋里掏出一只笔放在旁边做为对照,然后拍了下来。
正要收起手机时,突然看到手机上弹出的热点新闻提示。
并没有什么文字,只是一片视频,看着应该是在某个大型场所,慌乱奔跑的人们像多米诺骨牌一样一个接一个倒下去。到处都是人的尖叫声。
但很快这个视频就被删除了。
他尝试搜索了几个可能会出现的关键词,比如‘商场事故’‘机场事故’‘踩踏’显示出来的搜索结果不是为‘0’就是毫不相关。
但几个同事群都在讨论这个视频了,可谁也没有确切的答案和线索。只是隐约看到有本市字样,可以确定这个事件是在本市发生的。
还有谣言说,教育署长带着学生正在跑路要离开地球。但怎么离开并没有可靠的信息。
因为太过担心,群里好几个人已经跑出去在超市囤买生活必需品,这些人是少数,他们相信,只要政府行动起来,事情应该很快能解决。一些更惊恐的人,正举家开车前往机场,更多数的,则正在逃离本市,投靠外地市的亲戚。
还有一个同事向他借车,说:“反正你一个人,随便找人搭个车哪都能去,我可有一家子啊。现在还得去接孩子。老师通知说,他在公车站等我们去接。”
他关掉信息没有理会,引来对方一番‘动之以情晓之以理’的道理教育,外加因他油盐不进而招来的一场痛斥。
到处都乱哄哄的。
陈泽屏蔽了同事的信息,审视手机上的画面,明明对于他来说,这种事情太过无稽。
可却莫明地觉得,看来一切是真的发生了。
很快,手机上方的信号强度标示,也突然地变成‘零’。
他握着手机,在原地站了很久,之后,便转身继续顺着路明亚脚印的方向往前去。
这一路过去,虽然中途丢失了几次,但他很快就发现树杆上有攀爬的轻微痕迹。
而在与世隔绝的密林里的追踪,让他血管里的血液都因为遇到这样的对手而熊熊燃烧,原本因为死水一样的生活而沉睡的每一个细胞都重新活了过来。
其它的事也都被暂时抛在了离后。
在短暂地休息之后,他脱掉外套,丢在地上,闭上眼睛有节奏地调整自己的呼吸,随后快步穿行在潮湿阴暗的林中。
头上的月光朦胧,并不足以照亮一切,但
是他很容易就分辨出正确的方向。
终于在穿过最后一片冠树林之后,眼前豁然开朗。
而在他眼前出现的是,是一块并不起眼的起降坪,大小可能在七八十平方左右。表面是迷彩色,又处在一片森林之中,从高空应该很难分辨。
他观察了一下四周,没有发现路明亚的身影,才轻手轻脚地出去。
起降坪踩上去的感觉很奇怪,有点像金属的。
在四周边沿处,有一排排的灯。
可能是用来引导降落的。
边从沿延伸出一条道路,直通不远处的孤零零的平房。平房旁边有一个已经腐朽的木质长匾,上写着科研所地球分部第十科研室。在平房另一面,有一条大道,通向外面。
陈泽查看了一下地图,发现这里确实与外界是有大路相连的,不过路很绕,从他刚才走的方向过来,会近很多。
他没有急着进去,而是在四周转了一圈,发现了已经荒废的铁网墙,原本是通电的,现在不止没有电,还有很多部份倒塌或者消失。科研所收拢已经很多年了,这里荒废了也不奇怪。
平房有大得惊人的铁卷门,但从外面看,并没有更大的空间,顶多只能容纳一个大型运输机。
外面的墙漆曾是迷彩色,但现在已经掉得差不多,露出里面的水泥本色来。
铁卷门已经被撬开了一角。
从断裂处看,很亲,应该是路明亚干的。
但路明亚要比陈泽瘦很多,这个洞显然不符合他这个中年人的身型,但他并没有费太多力气,就扩大了洞成功钻了进去。
随后便发现整个房间是一个升降机。最左边靠墙处有开关。
因为密码盘已被破坏,按下红色的按钮整个地面就开始缓缓下沉。
大约下沉了十多分钟之后,升降机才停下来。
因为有一些项目有危险性质,所以一般来说科研所都建在地底深处。一旦有泄露,会有相应地埋沉、封存装置启动。
到底之后,金属门打开,外面是白色的走道,头顶的灯发出咯咯的声音,明明暗暗地闪烁。
墙面有渗水的痕迹,还长满了青苔。
通风系统不知道多久没有工作,到处都是可疑的味道。
经过被破坏的重重密封门之后,是大的办公区域,中间是成排的电脑,四周是十多个不明用处的隔离间。有一些隔离玻璃有被什么东西从内撞裂的痕迹。
有一些门锁已经被暴力破坏。
地上有陈年的血迹,在角落里他还看到了一节白骨,应该是断掉的手指头,他拿出口袋里的小本子,撕下纸张,包了一些干枯的血块揣在口袋里,把白骨也收起来。
随后又向四周探寻。
但所有的文件柜都是空的。
电脑也只剩下显示器,并无任何存储设备残留。
唯一可以算是线索的,
是有几面墙和玻璃门上随处可见的三角形标志。这并不是科研所的官方标记,很可能是动员所有科员人员一起参加某个项目而留下的痕迹。
他不知道这代表着什么,但随手临摹了下来。
“你为什么用画的,而不用手机拍下来?”突然一个声音在他背后响起。
他猛地回头,少年站在他身后文件柜的阴影之中。
手里拿着枪。
陈泽下意识地去摸腰间的□□,但摸了个空,大概是不知道什么时候遗失了。
他低低了骂了一声。
但此时要扭头不去看对方的脸已经太迟了。他刚才回头时已经看到了少年的模样。
铁定要被灭口了。
这个念头只是一闪而过——他想起来,反正大家都要死了。
微微吐出一口气,抬眸正眼看向少年。
这个他追寻了这么久的人,若是小姑娘的视角来说,可以说非常帅气。但以陈泽的观察来说,他看着温和,眸中寒芒过盛,太过危险。
虽然路明亚和黎多宝两个人的人生,差不多都悲剧。一个生来被遗弃,养母又被谋杀,一个有父母还不如没有从小到大一直受到殴打。
可如果把他和黎多宝放在一起,却完全是天差地别的两个人。
黎多宝坚韧充满善意,而他冷酷且行事残暴。
“我在问你话。”路明亚的声音在房间中回荡。
陈泽没有回答。
路明亚歪歪头,看了看他,随后打开枪的保险栓,飞快地扣动了一下扳机,并没有子弹射出,但他立刻扳动了第二下。
微弱的枪声响起。
子弹穿过陈泽小腿的瞬间,他并没有感到疼痛,在大约一两秒之后大脑才反应过来,剧烈的痛感令得他无法站立,猛地跌坐在地上。
“要扣动两下扳机才会射击,是□□的弊病,因为人民‘投票表决’,认为每次射击必须扣动两次扳机,可以避免意外事故。但也正是因为如此,导致警察常常失去先机。去年在我的老家,有一万五千四百三十名警察因此受伤转岗退岗。是不是很傻?”路明亚的声音有少年人的清冽,语调舒缓。手却没有停,飞快地再次扣动扳机。
在他扣下第二次之前,陈泽选择了低头:“电子设备太容易损坏。我习惯将可以手绘的东西都手绘下来。”
路明亚的扣在扳机上的纤长手指停下动作,又再开口:“你为什么从军一大退学?”
“我为什么一定是退学?”陈泽满手是血,捂着伤口,忍不住反问。他不解,就算自己表现出的侦查能力超乎于常人,有一些小习惯,让路明亚发现并推断出他是在军一大受过专业的训练,可为什么是退学?从哪里得出的结论?
路明亚没有理会他的问题,继续问道:“你是军一大成立以来,那个唯一一个主动退学成功
并没有以叛国罪入刑的陈泽。我听说过你。”
军一大从入校起,就只有被挑选的份,允许学生主动退学是不存在的,退就是逃兵是叛国,这是全帝星都知道的事。
陈泽审视他,没有做出回应。
“军一大为什么没有起诉你?”
陈泽没有回答:“你没有办法使用信息网络查询到我的资料吗?那你怎么知道我叫陈泽?又怎么知道我是唯一的一个主动申请退学的人?我不记得这件事有向外公布,你曾是军一大的学生?”
路明亚没有回答,也没有再用枪来恐吓他,只是看着他好半天,开口道:“你的关节、骨骼比一般的地球人要粗壮很多,身型比平均水平更矮,脚近五十码,手掌厚而阔,所以你是天璇星人。看你年纪,大概三十二岁左右,没有父母亲人,没有伴侣子女,我刚近距离读取了你手机上的信息,你对外关系中,较亲近的多是曾经的同学,其它都是交际应酬,说明你在退学之后并没有再与人亲密接触的欲望。再加上学校对你的格外优待以及你退学的年份……”
他停顿了一下,说:“所以,你是天璇星‘圣灵事件’的受害者家属……我听说,当时受害者是被当地治理委员会的人活活烧死的。”
陈泽虽然努力控制,但听到‘圣灵事件’这四个字,呼吸仍然粗重起来。
但路明亚看了他一眼,显然也没有再说下去的意思,反而突然问道:“关于宋星移你查到些什么?”
跃太大,陈泽一时没反应过来:“你怎么知道我查宋……”
“不是很明显的事吗?如果你没有查,那你就是个蠢货。哪怕你的背景再适合,我们也没有再继续谈下去的必要。”路明亚不耐烦地打断他的话:“我没有很多时间。我问你答,不要再废话了。”
他将枪口移开些许,一枪打飞了陈泽脚边的的塑料盒:“你可能觉得死亡也没有什么,但我有一百种办法,让你生不如死,甚至认为利落地死去是上天的恩赐。”
陈泽闭上眼睛,平复了一下心绪,开口道:“一般来说,人失去至亲的人,会消沉,越和睦的家庭,越无法简单地忘记伤痕继续自己的生活,宋家可以说就是个典范。宋星移是个非常爱女儿的父亲,但他却没有消沉。”
他想了想,又更正:“如果之后他更奋进,还可以说,他是为了逃避现实的悲痛,而一头扎到事业上,但不是。他也没有更激进,只是继续保持了之前的生活节奏。这是其一。其二,在他女儿死的那个月,他家的保姆加了工资。并且,在他升职之后还将保姆也带往帝星。这更不合理。他这样的家庭与地位,不至于一个没用几个月的保姆都要带走。帝星明明有更训练有素的服务人员。”
说到这里,
陈泽斟酌了一下才继续:“我认为,当时不论是他,还是他的夫人,之所以在其女儿死亡之后,并没有完全消沉,还保持生活的平静,是因为,两个人认为其女儿还有可能活过来。而是否能够成功,与他手里的项目有关。
保姆之所以涨工资则很可能是因为,在不经意的情况下,她无意做了什么的缘故,使得‘复活’这件事变得有可能实现。她是与宋家保有共同秘密的人,与其它的家政是不一样的,才会被这样重视与感激。
随后宋星移想要得到更大的资助,就一定要得到帝星科研总所的肯定。那么唯一的办法是,在地球短暂地验证他这个设想的可行性。我猜,当时应该就是在这里做成的。
gu903();这是他工作的地方,他一向人缘关系好,再加上,做为地区层级的科研室,这里不会有什么大项目,一定很清闲,平常也根本没什么事可做,说服同事全力投入到他自己的项目,是有可能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