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么黎多宝从地球幸存下来,真的是她走运?
或者只是,那些病毒根本无法侵入她而已。
明亮的日光灯下,怎么会发生这样无稽的、不合常理的事情?
高姜猛然向后退了小半步,但很快就站定。
他只是,认真地看着营养舱中那个‘奇怪’的‘东西’。
她是人类吗?
如果不是,她是什么?
如果是,她是谁?从何而来?
不论是不是,她又是怎么得到了家神的认可?
之前他觉得,闻良臣是疯了。
但现在他觉得,也许无知的是自己。
高姜听到身后的响动,猛然转头。
孔朱站在他身后。
孔朱不知道是从哪里走出来,脚上全是泥,也许是在泥坑打滚。他很喜欢这样,高姜遇到过几次。
但不知道孔朱是怎么懂得按电梯,怎么知道来这里。
最近孔朱改变了很多。在一开始,或者会感到惊喜,以为他很快就会康复,但很快,大家就发现那不过是痴心妄想。他常做一些让人不解的事,比如站在一个地方,仰头,闭着眼睛,捂着耳朵,嘴里发出绵绵不绝的‘嗡’声。声音不大,但他就这样一站一整天‘嗡’个不停。别人推着他走,他也不会睁开眼睛,更不会理会而打断自己的‘嗡嗡大业’。
孔朱走出电梯,越过高姜,进入到室内去,一直走到营养舱前才停下。
他歪头看着舱里的人。
高姜快步上去,想要把他带出来,但他没有动。像是生了根,站在原地。
“睡觉了。”
高姜怔了怔,松开他的手,试探着问:“什么?”
“睡觉了。”孔朱重复这句话:“休息了。”
“黎多宝睡觉了吗?”
孔朱认得黎多宝,扭头看着他:“黎多宝在哪里?我很久没有看到她。我想看到她。”
“这里。”高姜指着营养舱里面。
孔朱回头看了一眼营养舱,但立刻就又看着高姜,重复那个问题:“黎多宝在哪里?”
高姜知道自己不能从他身上得到更多的答案。
甚至觉得自己有些好笑,竟然在想,要从一个傻子身上得到解答。
从人下来说已经通知所有人集合的坐标点地,穿梭机也在等了。
高姜离开时,带着孔朱。
这次孔朱没有拒绝。
上楼后高姜还怕他会胡闹,但是他并没有。
但几乎对高姜要做什么,完全失去了兴趣,只是走出电梯就站定不动,仰头看着天花板,不像是在思考什么,只是
静静地保持着这个动作。
高姜叮嘱守着电梯的人:“不可能让任何人下去。”
又让追着孔朱过来负责看护他的从人:“睡觉前要给他洗干净身上的泥。冰淇淋不能多吃,大小姐要是知道他生活习惯不好,要生气的。”
然后就打算离开大宅。
才走到前厅,就遇到从外面匆匆进来的小满。
见到他,小满松了一大口气:“我到处找你。给你发信息你不回。”她跑得满头大汗。
“什么事?”高姜皱眉。
“刚刚收到消息,前线告急。军部已经放出了警报,现在不只所有在役军人取消休假正在集结,军一大的学生也正在赶往前线。军部的消息说,如果永明不驰援,那么不到三个小时,异星人就会出现在这里。但老太太吃了药刚睡着,我叫不醒她。现在怎么办?”小丫头第一次遇到这样的事,虽然知道要镇定,但眼神还是焦虑。
跟着高姜的从人一脸震惊:“怎么会这样?永明的位置已经很靠后的。如果它们已经到这里,不是离内域不远了吗?”
高姜没有说话。
不一会儿去核实情况的从人喘着气跑回来:“我跟在外面的人通话了,他们说异星人突然暴起,不计后果将战线向前突进。它们死了不少,但我们情况也不妙。军部在前线的情况更不妙,恐怕撑不下来,等不到援军就要不行了,虽然军一大和其它待命的人已经再往这边赶,但他们全速前进,也没办法在一个小时内到达。”
“我们的人怎么办?不少没准备的佣兵在刚才的异星人突进战中战亡。管理佣兵事务的大理事,向军方提价到了夸张地步,本意是以此施压尽可能退出前线减少压力,但军方答应得很爽快,立刻点了签约键,全款支付。现在我们单子已经签下来了。理事问要不要毁约全线后退。大理事说,按现在形势,最好退到启明星附近,军一大校区在最后方。比帝星还要更远离战线。到时候异星人肯定后力无继,毕竟它们每批的数量是有线的,这样不顾不一切很快就会消耗殆尽。我们很有机会反扑成功,将对方重新压出帝星内域范围,把战线推回原位,甚至还能再更进几步。”
小满急了:“但怎么能退?!大理事疯了吗?家神在永明,没办法带走的!如果我们退,永明就完了。”
永明的家神是罗氏所有家神中最大的,那颗巨大的心脏,也是绝对不可能被携带移动的。
“我们不退,马上就完。但退了对方可以根本没有注意到永明的家神这件事。”
“怎么可能?我们和异星人打了这么久,它们不知道多恨我们。这么好的机会,怎么可能注意不到这么大的东西?又不是颗芝麻!”
两边几乎要争执起来。
此时陆陆续续,好
几个大长老被扶着大步奔跑进来。所有从人立刻静声。
得知老太太服药睡了,这些年长者一时竟然有些惶然,最后齐齐看向高姜。
高姜回头看了一眼还站在原地的孔朱,收回目光,向在场的从人说道:“永明本地从人,不论老幼,全力坚守。另命所有在途从人,不论之前接到什么命令,现在全部调头赶往前线,所有雇佣兵大小理事,就近与军部协商配合。永明从人,誓死坚守!”
所有从人应声,长老们匆匆而去。
不过分分钟,这里就只剩下高姜和小满:“你带老太太走。她在这里也没有用。如果永明覆灭……”
小满没有犹豫,立刻向楼上跑去。
看守地堡的那个从人,一直在旁边,见到高姜交代完这些,就打算离开,忍不住:“大小姐怎么办?大小姐还在地球。”
高姜没有回答,只是快步进入电梯,找到金属外壳,将营养舱包裹起来,口中问他:“给我准备的穿梭机在哪个停机坪?”
“12号,面包房那边。”
“叫人来装载营养舱。”高姜转身就走。
从人立刻跑去,不一会儿就将大宅里的佣人都叫过来,不到十多分钟,像巨型金属药丸一样的营养舱,就被他们从电梯运送上来。
这几个从人全副武装,在夜色中匆匆将营养舱运送到穿梭机上。
可高姜并没有上去。
只是对他们说:“带到中转站,那里有接应的人。不论发生什么事,你们都不能让任何人打开保护壳。要寸步不离地守护她。”
“是。”从人们面色严肃齐声应。
见他要走,回过神才知道他要做什么,有一人从人,大步地跟着跑:“你一个人去地球有什么用?”
但高姜没有回答他。
也许没有用。但这是他必须要做的事。没有一个随侍,会放任自己的主人孤立无援。
不论隔山隔海隔着整个宇宙数百数千光年。
只要她需要,他就会去。
不论她是人或者不是。丑陋或者美丽。愚蠢或者聪慧。
这是从一个家主触摸家神的那一刻就注定的。
何况…………
当他站在玻璃窗外,长久地凝视着那个奇怪的人形。
却发现,虽然失去了五官,它并不丑陋,像一个还没来得及进行最后描绘的人偶那样精致,黑色的长发,像海藻一样包裹着她纤细、柔弱的身躯。
像是在等着绘师的到来,又像是在等着什么人叫醒她。
而那就是他的主人。不同于普通的人类,也不像他祖祖辈辈侍奉的脾性各异的家主那样。
美丽的,独一无二的主人。
“如果只有大小姐回来……”高姜停步,站在黑暗之中,声音略略停顿才继续。
对身后人说:“老太太服药,顶多两个小时就会醒。你告诉她,我推荐米姑
娘继承我的位置。”
从人声音沙哑,应声说:“是。”站在穿梭机下,看着他孤零零地一个人走入黑暗的夜色中的另一架穿梭机。
几分钟后,不远处的天野中出现了无数穿梭机升空留下来光道。
像一条条彩虹。
它们到了一定的高度之后,就立刻调整了角度,往前线的方向疾驰而去。
而位面包房旁边的傍机坪上,载着高姜的穿梭机也腾空而去。
高姜打开自动导航后,离开驾驶位,打开个人终端编辑信息。
在向外发送最后一条之前,选择收信人的时候,手指却悬停良久,难以抉择。
…………
睡得米米糊糊的米姑娘,被频道信息提示音惊醒。
她坐起身的动静,惊醒了身边的阿铃。
阿铃见她一言不发,有些不解:“发生什么事?”伸头要去看信息,但米姑娘却关掉了屏幕。
阿铃试探着问:“是不是发生什么大事?”
“啊。”米姑娘突然轻声笑。
坐在月光下的少女,黑色的长发披散着,眼睛里有锋利的光芒,像是映着光的利刃,脸上是恐惧与兴奋交杂的表情:“好像我们要死了。”
她说完不给阿铃想清楚是怎么回事的机会,便站起身,向隔壁房间走去。
因为刘大勇的前事,黎妈很喜欢她。她来了以后,黎妈甚至还主动让她住在自己的套房里。
推开一扇没有锁上的门,在柔软的大床上睡着的中年女人就显露在她面前。
她站在门口,小小地停顿了一会儿,月光照在她满是旧伤的白嫩纤足上,让她的脚看上去像是被哪个手段拙劣的屠夫随便拿几块肉拼凑缝补而成。这些伤是她在帝星大宅的时候落下的。
过了一会儿,她迈着轻快的步子走到黎妈床边,静静地审视着黎妈。
口中轻声细语:“你应该在梦里祈祷我们永明从人马上死掉,或者,祈祷最终高姜能平安回来。不然啊~~唉!”她长长地叹气:“那我就只能依照他的遗愿杀了你呢。他说,留着你这种人,迟早是个大患。他不放心。但指望了这么久,照现在的形势来看,肯动手除掉你的,只有我们了。毕竟闻先生太不争气。并且,到时候你一死,就算大小姐生气,也没有办法处罚谁。谁叫他已经死了。而我,只是一个小小的乖乖听话的女孩子呀。并且我才不会承认是我杀的呢。我又不傻。我就说……是阿铃杀的。”说着扭头看向跟她一起起来,站在门边阿铃。
阿铃看上去比她更加沉稳,虽然听到了她的,只是面无表情站在那里。并没有表示反对。
从人中的阶级,有时候似乎不存在,有些时候异常的严苛。
只要是合理的,上阶可要求下阶做出牺牲。
阿铃认同,如果除掉黎妈,需要一个牺牲者,自己
更为适合。
米姑娘说完,突然噤声,侧耳靠近黎妈,嘀咕:“跟你说了半天,你到底有没有祈祷呀?”眉头微微皱起,感到不解。弯腰,耳朵几乎贴到黎妈头上,似乎想听到里面的响动。
昏暗的房间,明亮的月光。
这诡异的场景。
米姑娘突然站起来的时候,阿铃下意识地猛然向后退了一步。所有和主家亲近上阶从人里,她最不喜欢米姑娘。有时候很平常,但一离开主家身边,就时不时地让人毛骨悚然,就好像有人移去了监视她的眼睛,让她感到轻松,可以随便地做自己想做的事。恐怕只有主家有事,才能让她露出正经的表情。
而此时,那边的米姑娘虽然站了起来,却没有要回来的意思。
她就那样一直站在床边,看着床上睡熟的人,‘督促’对方,认真地,给对方祈祷的机会。
她跟着阿铃说过,跟着老太太的这一段时间,她获益匪浅,自认为深受感染,不再是以前的自己了。
看吧。
真的不是了。
她在想,如果刘大勇能死得晚一点,也会有祈祷的机会。如果心情好,她还会对着他的尸体来一段诗朗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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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8章酆都一
黎多宝在旷野上穿行。
妈妈不知道在哪里,只有她一个人。
脚上的鞋已经跑掉了,每一脚下去踩在尖锐的碎石上都痛苦不堪,但她没有停下来。
天上是满月,但被云层遮挡,以至于光线黯淡。
夜色中的一切看上去都分外可疑。似乎是有什么怪物,蛰伏在夜色下的树荫石影之中,随时会跳出来扑到她脸上。
是谁的脚步声,从她身后不知名的某处传来。
来抓她的?
一点一点地靠拢。
近了,又近了。
最后就仿佛贴在她的脑后站定,不论她怎么加快步伐都如影随行。
这是个梦。
她提醒自己。小时候她常常做这个梦。
但后来渐渐尘封,这是她这段时间以来,第一次回到这个旧梦。
她站在旷野上,回想梦的开始。
梦是无法追溯开头的,情节都是突然发生,从某处到另一处场景,不会有任何过渡。
每次她做这个梦时,如果没有被吓醒,就会用这个追溯开始的方式弄醒自己。
‘只要想不起开头,那自己就会醒过来’
所以,最初自己是在帐篷里睡觉,一边是汤唐,另一边是孟朝阳。
然后呢?
然后突然之间,心跳得特别快,她猛然坐了起来。
旁边的人似乎还在熟睡,孟朝阳那边是空的,帐篷上有少年的倒影。
她半个人从睡袋里钻出来,坐了一会儿和还是感觉有些迷糊,似乎自己的思维十分缓慢,像老旧的火车,哐……哐……哐……
半天才哐一下。
“孟朝阳。”她叫了一声,但帐篷上的人影没有动。
她怕吵醒身边的人,轻手轻脚地站起来,走到外面。孟朝阳就站在离帐篷口不远的地方。保持着向前看的姿势。
黎多宝伸手拍拍他的肩膀:“孟朝阳?”
对方垂在身侧的手指微微弹动了一下,她心猛地往下沉,转到孟朝阳的正前方去。
他站在那里,眼睛睁着,虽然黎多宝挡住了他的视线但他的目光似乎仍然透过她,看着某处。脸上有微微的惊讶与不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