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打从墙头下来,黍离便发现王爷的心情跟吃了蜜糖似的,处置完了宜珠的事儿,虽说心里不太痛快,然则回头便亲自去接了沈郅和薄钰。
春秀一脸懵,沈郅和薄钰面面相觑。
一个两个都觉得王爷的脑袋是不是被门夹了,以至于这般不正常。
瞧,素来冷得跟冰疙瘩似的门神脸,这会竟然有了开裂,任谁都能瞧得出来,王爷嘴角带笑……
“爹,您没事吧?”薄钰恭敬的问。
薄云岫眉峰微挑,“有事?”
薄钰自然不敢,当即低头退下,与沈郅走在一起。
“我瞧着是有事。”沈郅压着嗓子低低的说。
薄钰点点头,表示赞同。
“爹很少笑的……”至少在薄钰的印象里,薄云岫这个父亲,素来是威严不可犯的存在,即便面对着他这个儿子,亦是高高在上的姿态。
别说是笑,连个温柔点的说话语气都很少。
“是不是我娘做了什么?”沈郅皱眉,“给个甜枣?”
“爹不吃枣子!”薄钰摇头,“爹只会批公文。”
春秀凑上来叨叨,“高兴成这样,就跟当爹了似的!”
两孩子大眼瞪小眼,登时谁都没敢再开口说话。
及至医馆,亦是安静非常。
掌柜冲着薄云岫行了礼,眼见着薄云岫上了楼,这才回望着站在门口的一大两小,三人的脸上齐刷刷的透着一股别样的怪异。
“你们三个,怎么了?”掌柜问。
春秀一把拽过掌柜,“问个事,沈大夫最近有没有什么不一样的地方?”
掌柜想了半天没想明白,“没什么怪异。你成日在门前卖猪肉,不也能瞧见吗?”
“好像是!”春秀皱眉,缓步走到肉摊前,捋了条围裙系着,“可这也不能代表什么,沈大夫毕竟是个大夫。郅儿,你且上去看看你娘。”
沈郅回过神,带着薄钰直奔二楼,然则到了门口,薄钰却退缩了,竟是没敢进门。
“怎么了?”沈郅不解。
“小公子,怎么不进去?”阿落去备茶,见着此情,不由弯腰笑问。
薄钰面色微青,被沈郅拽着进门。
就算进了屋,薄钰也站在角落里,远远的看着这三人。
沈木兮瞧着薄云岫,薄云岫看着沈郅,三人一头雾水,着实不明白薄钰此番是为何?
“吵架了?”沈木兮低低的问沈郅。
沈郅慌忙摆手,“没有没有!我们没有吵架,绝对没有吵架!关宣和尤天明都没来上学,我们都有老老实实的听少傅讲学!”
“薄钰,怎么了?”沈木兮起身。
薄钰瞪大眼睛,忙不迭退后,“你莫过来。”
沈木兮僵在当场,阿落刚刚从外头进来,端着杯盏愣了半晌,一时间还真的没闹明白他们在干什么。待放下杯盏,阿落抬头便见着沈木兮冲她使眼色。
起身,阿落走到了薄钰跟前,蹲下身子笑问,“小公子可要吃什么?奴婢帮您备着可好?”
薄钰不吭声。
阿落又问,“小公子是哪里不舒服吗?沈大夫可以帮你瞧瞧,如何?小公子,有什么事要说出来,憋在心里是要憋坏的,你不说就没有人知道你在想什么,到时候惹出误会来,何其不值!”
想了想,薄钰伏在阿落耳畔低语了两句。
阿落眉心微蹙,“是因为这样?”
薄钰点点头,小脸耷拉着,没敢抬头看任何人,“我没脸让你们对我好!我干过很多坏事,很坏很坏的事,是个坏孩子,谁都不会喜欢坏孩子的。大家都喜欢聪明乖巧的孩子,都喜欢……”
“大家也都喜欢坦诚的孩子!”阿落郑重其事。
薄钰眨了眨眼睛,“真的?”
“沈大夫放下成见,你是不是也该有点诚意?小公子,事情已经过去,大家都想翻篇,可你若还驻足在原地,谁都帮不了你!”阿落抿唇,“小公子,勇敢点,你难道不想走出来,还是想一直留在你母亲给你的阴影中?”
薄钰是怕极了魏仙儿,下意识的捂着自己的脖颈,然后瞧了瞧沈郅脖颈上未褪的瘀痕。
“钰儿,你过来!”薄云岫拦了手,“到这来。”
薄钰半低着头,缓步走到薄云岫跟前,紧咬着下唇,面上青白相间,“爹,我……”
“怎么了?”薄云岫问。
“爹,我……”薄钰深吸一口气,“当年那个刘侧妃是、是我故意推倒的,宜珠说,若是她生下孩子,离王府就不会只有我一个孩子,若然是个男孩,就会跟我抢爹……爹就不会再疼我娘和我,那么离王府世子的位置,怎么都轮不到我了!”
说完这话,薄钰如释重负的松了口气,却是没脸再看沈木兮和沈郅。
薄云岫一声叹,扶额揉着眉心,猛地触及沈木兮冷冽的眸,当即站起身来,“黍离!”
黍离在外头守着,着实不知王爷为何忽然让他进来,行了礼便愣愣的盯着自家主子半晌,不知王爷有什么吩咐?
“当年刘侧妃的事情!”薄云岫皱眉,赶紧冲黍离使个眼色。
“刘侧妃?什么刘侧妃?”黍离问。
薄云岫心里咯噔一声,完了……
“看样子离王府后院,有很多刘侧妃。”沈木兮冷笑两声。
黍离这才回过神来,忙不迭解释,“沈大夫莫要误会,王爷素来不怎么去后院,所以后院到底是刘侧妃还是关侧妃,王爷全然不知情,连那本册子都交付在管家手里,王爷压根没过目。至于这刘侧妃,到底是哪家的,卑职委实忘记了,但的确有这么个人。”
“当年貌似莫名怀了身孕,依着王爷的意思是送出去便罢,尼姑庵什么的,随便挑个。可后来不知道怎么的,一尸两命就没了!”黍离能记得就这么多,“卑职常日跟着王爷,对于后院的事儿,着实不太清楚,也就知道这么点罢了!”
阿落点点头,“主子,是这事。当时刘侧妃大出血,太医来的时候已经来不及了,连人带孩子都没保住。”
“对、对不起……”薄钰愈发垂着头,战战兢兢的退到一旁,下意识的缩了缩身子,“是、是我杀了人,是我、是我……”
阿落轻叹,瞧魏氏给祸害的,如今这罪孽倒是都由薄钰这小小年纪来背。所以说,人不能做错事,哪怕是个孩子亦是如此。
“孩子不是我!”薄云岫盯着沈木兮,“那刘侧妃生得什么模样都不记得,怎么可能……”
“卑职作证!”黍离忙道,“那孩子着实不是王爷的,只后来听说,这刘侧妃素来与娘家表兄来往甚密,后来出了事也没见娘家人跑来闹,自然不了了之。”
闹?
哪敢闹?
若是离王府有心追查下去,这事儿闹大了是要出大乱子的,万一将九族的性命都搭进去,谁能担得起?死了便也死了,权当是没福气。
薄钰抬头,不敢置信的望着薄云岫,“爹此前不也去后院吗?”
“那是纯属路过!”薄云岫揉着眉心,这一个个真是成事不足败事有余。
“路过?”沈木兮端起杯盏浅呷一口。
“着实是路过。”黍离忙道,“否则王爷这么多年,为何没有子嗣?”
“那我呢?”薄钰问。
屋内寂静一片。
薄钰心想着,自己说错了什么吗?爹没有子嗣,自个莫非是石头缝里蹦出来的?荷花池里捞出来的?不过是随口一问,大家犯得着用这种眼神盯着他?
“钰儿……”薄云岫刚开口。
却被沈木兮抢先一步,“薄钰,你过来。”
薄钰皱着眉,小心翼翼的走到沈木兮跟前,袖子里的食指不断的绞着衣袖,心里如同揣着一只活奔乱跳的小兔子,慌得一比。
“你还想要离王府世子的位置吗?”沈木兮问。
薄钰慌忙摇头,小脑袋摇得跟拨浪鼓似的,“我不要!”
“每个人都要为自己的错误付出代价。”沈木兮眸色微沉,“我不认识那个刘侧妃,但我得告诉你,女人怀着孩子是件很辛苦很累也很危险的事情,如今因为你而一尸两命,这是大孽。不管是你有意还是无意,又或者别人授意,你都犯了错,是不是?”
薄钰点点头,满面惶恐,“我、我要偿命吗?”
黍离急了,“沈大夫?”
“明儿我带你去寺里立个长生牌,以后你好生供奉。”看到薄钰,沈木兮便想到了薄钰的生父,四皇子若是还健在,薄钰不至于犯下那么多的重错,不会任由魏仙儿操纵愚弄薄钰。
薄钰郑重其事的点头,“我改了,我真的改了,我不会再害人。”
“娘,我相信他!”沈郅站在薄钰身边,“娘。”
沈木兮颔首,略显沉重的叹口气,杀人偿命,何况一尸两命。造孽的魏仙儿,担了这罪孽的却是孩子,都是当娘的,沈木兮真的想不明白,魏仙儿是如何做到这般狠辣决绝的?
唆使自己的孩子去杀人,只是为了世子之位?!
“若真要论起责任,当家人的责任更大!”沈木兮冷睨着薄云岫,“若非风。流事,何来风。流债?”
薄云岫不吭声,挨了训也只是乖乖的坐回原位。
挨训罢了,总比她一跑就七年要好得多。
“子不教,父之过!”沈木兮冷着脸。
黍离愣了愣,这倒是想囫囵的一家人,不过王爷有点妻管严……思及此处,黍离低下头,乖乖的退到一旁候着,临了还不忘偷瞄主子一眼。
王爷不生气?还笑!
外头,掌柜疾呼,“沈大夫,山庄来人了,说是小棠姑娘醒了!”
听得这话,沈木兮率先跑出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