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凤凰蛊!”沈木兮冷着脸站在原地,挺直了腰杆,掷地有声,“太后还需要我重复多少遍?”
那一刻别说太后愣了,饶是墨玉也跟着惊诧不已。
所幸殿内并无他人,唯有月归站在,距离沈木兮不远的地方守着,以防不测。
“你怎么会知道凤凰蛊?”太后面色青白交加,“是从魏仙儿嘴里诓出来的?还是薄云岫告诉你的?说!你说清楚!”
凤凰蛊乃是护族至宝,不是谁都能知晓的秘密,饶是薄云岫,也未必知道得很清楚。
“太后娘娘答应吗?”沈木兮又不是傻子,你让我说,我便要如实相告?省省吧,没得到如何解除凰蛊的法子,她绝对不会轻易告诉太后这些事。
“你说!”太后颤抖着身子几欲下床,却被墨玉快速摁住。
“太后娘娘,您紧着身子。”墨玉有些慌,是真的有些慌,当日母女分离,除却那个钥匙印记,还有更重要的一个标志,就是……小姑娘身上被种下了凤蛊。
那是韩天命亲自取出来,亲自种下去的。
一蛊入活体,以为庇护;一蛊入毒水,以便保存。
太后不知道,凤蛊会有什么效用,自然也不晓得魏仙儿身上是否有凤蛊,她一直以为魏仙儿便是自己的女儿,不曾想却是个假冒的。
简而言之,凤蛊在谁身上,谁就是太后十月怀胎,甘冒一死,生下来的骨肉至亲。
“想来连太后都不知道,凰蛊种下,该如何取出。”沈木兮幽然吐出一口气,转身就往外走。
“站住,你站住!”太后急了,“凤蛊在谁身上?快告诉哀家,凤蛊呢?凤蛊呢?”
沈木兮静静的站在原地,看着太后极度扭曲的容脸,听着她几近嘶吼的声音,忽然间好似明白了什么。过了半晌,她才回过神来,音色轻颤的问了句,“魏仙儿胳膊上的烙印,是谁落下的?”
太后身子一颤,未语。
“是魏若云?”她问。
太后与墨玉面面相觑,终是没有回答沈木兮。
“月归,你出去一下!”沈木兮道。
月归犹豫。
半晌,月归行礼退下,守在了殿门外头。
墨玉面色微沉,“沈大夫,有些事情不是你想的那样,太后想知道凤蛊,其实也是为了取出凰蛊,太后娘娘并没有真心想害离王殿下,您莫要误会!”
“凤蛊是韩天命给的吧!”凤凰蛊是护族的至宝,彼时的韩天命身为护族的族长,自然具备这东西,“他有能力把一蛊分为两蛊,将凤凰蛊分离开来。”
“放肆!”太后轻呵,“这人的名字,是你能随便提的?不知道这是宫中忌讳,也是朝廷的忌讳吗?如此放肆,就不怕哀家把你抓起来。”
沈木兮瞧了一眼紧闭的房门,温吞的落座,掌心摩挲着椅子扶手,心里却跟猫挠一般难受,“凰蛊接受不了本体,是因为凰蛊未能与本体一道长大,诸多方面都未能融合,以至于出现了排斥的现象。再这样下去,薄云岫会死!会七窍流血,蛊毒噬心而亡!”
太后紧了紧身子,“哀家不想杀他,可他执掌大权,必须需要相互挟制的东西!”
“你让他自愿成为蛊容器,可你却不知道该如何取出,这与杀人何异?”沈木兮厉声质问,紧握着椅子扶手,手背处青筋微起。
“混账,哀家说了,哀家不知道会这样!”太后愤然,“哀家要做什么,由得了你来置喙?沈木兮,你以为薄云岫护着你,你便可以在哀家面前如此放肆吗?如果没有薄云岫,你沈木兮什么都不是!”
墨玉忙道,“沈大夫,奴婢知道您是一心为了离王殿下,可这事着实怨不得太后,当时情况特殊,皇上刚刚登基,又不思朝政,天下被前太子弄得乱做一团,无奈之下只能请了离王殿下执政。亲王执政,只差冠冕之礼!”
“便以夏礼安为要挟,让离王当牛做马,为你们母子荡平天下,治理天下。你们不把他当人,还口口声声什么为了天下!去你的天下,谁稀罕你的狗屁天下!”沈木兮嘶声厉喝,目色猩红。“放肆!”太后拍着床沿,“滚,你给哀家滚出去!滚出去!沈木兮,哀家……”
“我是夏问曦!”沈木兮站在原地,“夏礼安的女儿,夏问曦!”
太后浑身剧颤,愣是没了声音。
“当年薄云岫把我藏在后院,连我爹都不知道,魏仙儿怎么可能知道呢?所以思来想去,我觉得她不可能第一时间跑出来,灌我红花绝育。”沈木兮轻嗤,笑得何其冷蔑,“也怪我当时太年轻,性子太倔,素来做事不留余地,所以自食其果,连解释的机会都没给他!”
瞧着一言不发的太后,沈木兮冷笑,“太后一定是在想,我这贱女人是怎么跑出那场大火的?那场大火,能烧成这样,不只是我的功劳。您没想到的是,薄云岫也闯进去了,甚至于想要以死相殉!可薄云岫若是死了,谁来照顾你的女儿魏仙儿?”
太后咬牙切齿,“你给哀家闭嘴!”
“魏仙儿的确长得很美,可惜她晚了一步,她先遇见的是薄云郁。薄云岫爱的是我,从始至终,我们两个的心都没有变过。魏仙儿入府这么多年,薄云岫压根没沾过她。”沈木兮努力平复自己的心绪。
人在情绪激动的时候,容易语无伦次,哪日回头想想,会觉得可笑。
“你为了给自己的女儿腾地方,让人对我下手。”沈木兮顿了顿,“我很想问一问太后娘娘,你心疼自己的女儿,为什么要杀别人的女儿?难道你会心疼,别人就不会心疼吗?都是父母生养,凭什么你的孩子比别人的孩子金贵?再说了,你的女儿……她是个野种!”
最后两个字说出口的时候,沈木兮仿佛用尽了全身气力。这让她想起了儿子小时候,被人骂野种,她悄悄躲在草垛后面,止不住掉眼泪的情景。
如果不是那一碗红花,不是那一场处心积虑,如果她没有那么倔强,如果他不是想要独自扛起,也许他们之间根本不用隔了七年,才重新在一起。
沈郅应一出生,就有父母亲在侧,他们一家三口,应该是团团圆圆,恩恩爱爱。
也许,也许……
太多的也许,因为一碗红花,化作漫天火光,入了一场轮回。
“住口!你住口!”太后抓起枕边的空药碗,快速朝着沈木兮砸去。
“沈大夫!”墨玉眼疾手快,慌忙拂袖弹开了药碗。
一声脆响,药碗砸落在地,瞬时碎得四分五裂。
月归第一反应是冲进来,骤见殿内并无异样,只是随了一口碗,站在门口愣了半晌,不知究竟发生何事。
“我没事!”沈木兮站起身,冲着月归挤出一丝艰涩的笑。
“沈大夫,若是有事,您一定要出声!”月归敛眸,极不放心的重新合上殿门,随时准备冲进去救人。
殿门重新合上,沈木兮忽然觉得无趣了,真的一点意思都没有,“话不投机半句多,既然太后娘娘不知道该如何取出凰蛊,那我自己去找法子!”
“夏问曦!”太后冷喝,“你爹夏礼安……”
“我爹在你手里,薄云岫告诉我了!”沈木兮回头看她,眼神淡淡的,“如果魏仙儿不是你女儿,我想……即便你找到了真正的女儿,她也不会原谅你的,一辈子都不会原谅!”
太后倒吸一口冷气,“凤蛊在何处?”
“真没意思!”她敛眸往外走。
“站住!”太后吃力的下了床榻,“夏问曦,你信不信哀家会杀了夏礼安?横竖薄云岫已经开始发作了,那凰蛊早晚会要了他的性命,哀家老了,很多事情早就无力顾全,既然谁都不好过,那便一拍两散!”
沈木兮顿住脚步,身子办佝偻着,她背对着太后站着,双肩微微的轻颤,良久没有转身。
“沈大夫,您就告诉太后吧!”墨玉恳求,“沈大夫,有些事情不是您想的那样,太后也是有苦衷的。离王殿下之事,着实非太后所愿,也是出乎太后预料。”
“凤蛊若是从小种入体内,会如何?”她问。
“会……”墨玉犹豫,“会适应吧!”
沈木兮摇头,“不是,不是!”
“会如何?”墨玉忙问。
沈木兮深吸一口气,依旧背对着她们,“会涅槃!浴火涅槃,脱胎换骨。”
语罢,她幽然转身瞧着目瞪口呆的两个人,慢慢捋起自己的胳膊,“这里曾经有个印记,我哥说不知道为何,伤口溃烂,便再也不复最初的形状。一场大火,我换皮重生,将身上所有的痕迹都抚平得干干净净。这个答案,你们满意了吗?”
太后浑身剧颤,“你、你说什么?”
说什么?
凤蛊能涅槃,夏问曦浴火涅槃,成了眼前的沈木兮。
“还记得我刚才说什么吗?”沈木兮面无表情,“一辈子!一辈子都不会原谅!”
她拂袖转身,再也没有回头。
太后赫然瘫坐在地,“她说什么?浴火……不,这不可能!这不可能!夏问曦,你是为了薄云岫,为了夏礼安所以才这么说的是吗?夏问曦,你滚回来,把话说清楚!把话说清楚!”
紧接着,是墨玉充满惊惧的疾呼,“太后?太后!来人,快传太医,传太医!”
“沈大夫,没事吧?”月归疾步跟上。
沈木兮淡然一笑,“我能有什么事,只是这长福宫,以后都不必再来!”
她真的不是佛,没有那种慈悲心肠,当年受的罪,这些年吃的苦,还有儿子缺了七年的父爱,若是真的要算起账,足够杀太后千百次。
可她终究是个大夫,干不出那种手刃之事。但她可以用钝刀子,内心的折磨和煎熬,比千刀万剐更让人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王爷他……会没事吗?”月归问。
以往暗卫是从不过问主子之事,可月归跟着沈木兮久了,很多规矩便也淡了。
“会没事的!”沈木兮撑着伞。
绵绵细雨,打在伞面上,发出细碎的沙沙声,像极了那年她爬上墙头,风吹过树梢发出的声音。
她少不更事,他少年怀情。
正是生如夏花的年纪!
不远处,薄云岫急急忙忙的赶回,满面慌张。
还不待她开口,他已经钻进了她的伞下,一把将她圈在怀里,“想来想去,还是不太放心,等在宫门许久,想同你一道回家,然则你久久不归,忍不住便来寻你了!薄夫人,还好吗?”
“我很好。”她伏在他怀里,惦着脚尖在他下颚处轻咬了一口,“感受到了吗?”
薄云岫低眉看她,眉心微微皱起,旋即伸手轻刮她的鼻尖,“淘气!”
“我惩罚了太后。”她仰头看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