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市临海,时绿一直想在冬天去看海,看下雪的海。
只是因为她忽然出国,这个约定最后也没有实现。
时绿觉得,既然即将分开,那么就要填补所有遗憾才行。
这样分开以后才不会念念不忘。
出发去平市那天,在车上,时绿说了一句话。
她说,我们把选择权交给上天吧。
许宿野抬眸,透过后视镜看向她,却发现她并没有看着自己,而是看向窗外。
他握着方向盘的手收紧,嘴唇抿直,安静地等着她接下来的宣判。
“如果平市这三天内下雪,我们就不离婚。如果平市没有下雪,你把离婚协议签了。”
时绿看过天气预报了,平市这几天有很大几率降雪。
可她没有说的是,如果平市这三天内下雪,那么她还是会永远离开他,用另一种方式。
能在离开之前,看一场海上落雪。
多圆满。
第37章仰望
许宿野提前订了酒店,在离海很近的地方。
他们到平市的第一天并没有下雪,所以就没有去看海,只是在附近人比较少的景点走了走。
许宿野看过天气预报,知道接下来这两天很有可能会下雪。
可雪只要没落下来,他心里就不能踏实。
他瞒着时绿,偷偷让人买了造雪机,运到平市。
就算上天想让他们分开,他也会想尽办法,阻止这件事的发生。
元旦假期的第二天,他们走在平市街上,气温骤降,空气都带着寒意。
许宿野脱下自己的外套,罩在时绿身上。
时绿皱了下眉,没说什么。
回酒店的路上,许宿野问时绿想吃什么。
时绿靠在座位上闭目养神,恹恹回应,“没胃口。”
一回到酒店,时绿就进了浴室。
等她洗完澡出来,原本坐在电脑前忙工作的许宿野停下手头的事。他合上电脑,抬眸看向她,“饿了吗?”
“不饿。”
时绿自顾自地去吹头发,等她再次出来,许宿野依然待在客厅,并没有去顶楼的餐厅吃饭。
她心里没来由地涌上一阵火气,用力将梳子丢到桌上,发出清脆的碰撞声。语气也变得不太好,“你怎么不去吃饭?”
许宿野温声解释,“我想等你一起。”
“等我干什么?如果我一直不吃,你也一直不吃饭吗?”
时绿这脾气发得毫无征兆。
许宿野不知如何应对,有些手足无措。
“对不起,你别生气。”他一边说着,缓缓走近她。
许宿野猜不透时绿的心思,能做的只有道歉。
她生气的时候,不管是不是他的错,道歉都成了他下意识的举动。
他这一句话,犹如将火种丢入干燥的枯草堆,瞬间点燃了时绿最近这段时间的所有负面情绪。
时绿用力掐着自己的掌心,声音蓦地拔高,“你总说对不起,你做错什么了你就道歉?你为什么一定要事事都迁就我?我让你迁就了吗?你知不知道我最讨厌看到你这样,你就不能有点自我吗?你就这么愿意当我的狗吗?”
她被情绪控制,变得歇斯底里,几乎是用吼的语气说出这句话。
时绿最看不得的,就是许宿野的卑微。
每次看到他那么小心翼翼,都像是有把钝刀在一下下割她的肉。
他的神态,他的话语,都让时绿无比清楚地认识到一点——是她把他害成这样的。
许宿野以前多么优秀多么骄傲的一个人。
他怎么能为了所谓的爱情,卑微到这个地步。
他不该是这样的啊。
想到曾经那个穿着干净蓝白校服,脊背永远挺得笔直的少年,时绿心中痛苦又愧疚。
这两种浓烈的情绪几乎要把她整个人扯成碎片。
她甚至自暴自弃地想着,如果能把他骂走,把他赶走就好了。
这样他就再也不用受这些苦了。
许宿野被她吼得停下脚步,怔在原地,站在离她三步远的地方。
他没再说话,只是安静地看着她,眼瞳黑而浓,像雨天的乌色烟云,干净却沉重。
即便是被劈头盖脸痛骂一顿,许宿野依然没有生气。
仿佛在时绿面前,他已经被剥夺了生气的本能。
过了很久,许宿野眨了眨眼,开口的第一句话是:“为什么不开心?”
他不在乎时绿用多么难听的话来形容他。
他只在乎时绿为什么不开心。
无力感席卷至全身。
时绿拿这样的许宿野完全没办法。
不管是打也好,骂也好,都不能让他离开她。
许宿野这个人像是生来就对痛觉迟钝,在她这挨了这么多疼,还是学不会放手。
时绿一言不发地走进卧室,把自己一个人锁在里面,待了半个晚上。
她不想吃东西,也不想看到许宿野。
漆黑的夜晚,她头痛欲裂,一遍遍地用额头去砸冰冷的墙。只有这样才能稍微缓解一些痛苦。
时绿在屋里待着不出来,许宿野在卧室门外等了半夜,心急如焚。
他会每隔两个小时敲一下门,只有听到时绿细微的回应,才能有勇气度过下一个两小时。
他们待在平市的最后一天,凌晨的时候,外面飘起了雪花。
从窗户往外看,高高的路灯亮起微弱的光,照亮周围的一小片天地。昏黄光线下,细小洁白的雪粒纷扬落下,很快就在地上积了薄薄的一层。
看到这场雪,许宿野一直悬着的心终于落回实处。
他轻轻敲了敲门,嗓音低沉却难掩激动,“时绿,外面下雪了。”
本以为这次依然得不到太多回应,可没想到,在他说完这句话没多久,卧室里就传来了脚步声。
紧接着,卧室门被从里面打开。
时绿从卧室走出来。她抬起眼睫,疲惫地看向许宿野,眼里有很多红血丝。
得知终于下雪的那一刻,不只是许宿野解脱,她同样如此。
既然他做不到放手,就由她来了结吧。
时绿内心真实的想法,许宿野全然不知。
他以为时绿担心这三天里不下雪,是跟他一样的原因。
许宿野难以压抑自己激动的心情,用力把时绿抱进怀里。
他低下头,温柔地蹭了蹭她的侧脸,“我们不用离婚了,对不对?”
时绿阖上眼,轻轻点头,“嗯。”
许宿野抱着她的手臂不停收紧,心跳剧烈如雷,切身体验了一次劫后余生的感觉。
“我饿了。”抱了一会儿,时绿忽然说。
许宿野稍微拉开一些距离,把她散落在脸颊两侧的头发拨到耳后,低头在她额头亲了亲,“你想吃什么?我去点餐。”
这家酒店的餐厅是24小时开放的,只不过现在是凌晨,要吃什么东西,只能吩咐厨房现做。估计要在那里等上一会儿。
“我陪你去餐厅。”
“好。”
许宿野握住她的手,掌心温热。
他们一起乘坐电梯抵达顶楼。
去的路上,时绿还在想着,许宿野好像有皮肤饥渴症,很喜欢跟她有肢体触碰。
可她其实并不喜欢这样腻在一起。
所以他们根本就不合适啊。
顶楼一整层楼都是餐厅,空旷整洁,吊灯明亮,整齐地摆放着一张张桌椅。
只是时间太晚,整层楼都没有人。
“想吃什么?”
时绿沉默片刻,说道:“饺子吧。”
从前许宿野在她家住着的时候,每年过年,他们都会一起吃饺子。
以后可能再也没有机会了。
许宿野跟她点了一样的,又点了几道清淡的菜。
点完餐,他们在靠窗的位置坐下。
顶层视野极佳,坐在窗前,可以看到远方的大海。
今夜无月,星辰寥落。大海跟天空一样,都是很深的黑蓝色,静谧无声,一望无际。
隔着这么远的距离,感受不到大海的波涛,很容易忽略它的危险。
“时绿?”时绿在发呆,许宿野喊了她好几声,她都没有回应。
这一次,时绿终于回过神,收回看向窗外的视线,目光移到他脸上,“怎么了?”
许宿野抓住时绿的手,手指插-入她指尖的缝隙,缓缓跟她十指相扣,掌心紧紧贴在一起。
他漆黑的眼深深凝望着她,低声说:“我很开心。”
时绿眸光微动,弯了弯唇,“我也是。”
直到饭菜端上来,他们紧握在一起的手才分开。
在空旷的餐厅安静吃着饭,时绿忽然提起一个话题,“你听过农夫与蛇的故事吗?”
许宿野停住筷子,“听过。怎么突然想起这个?”
时绿摇头,“没什么,下雪就忽然想到了。”
许宿野对她的话深信不疑,并没有多想。
时绿垂下眼睫,遮住了眼里翻滚的情绪。
许宿野和她,不就是现实版的农夫与蛇吗?
农夫用自己的体温救了快被冻死的蛇,结果却被冷血又忘恩负义的蛇害死。
而许宿野,用尽了他的满腔热情和真心,试图拯救她温暖她。
最后,他同样差点因她而死。
时绿,如果你还有点良心,就放过许宿野吧。
回到酒店房间。
“我去洗澡。”
“不是已经洗过了吗?”
“想再洗一次。”
“好。”许宿野松开她的手。
时绿换上室内拖鞋,走进浴室。
套房内有两间浴室,许宿野去了另外一间。
洗完澡,他们躺在床上相拥入眠。
其实时绿一直都没睡着。她在黑暗中睁着眼,静静盯着天花板看。
夜里,估算着时间差不多了,她移开许宿野揽着她的手臂,动作很轻地下床。
临走之前,时绿握住门把手,站在卧室门口往里看。
黑暗的房间里,许宿野闭着眼,呼吸清浅,睡得安宁。
时绿走回去,把他露在外面的手臂塞进被子里,最后深深看了他一眼才转身离开。
她拉上卧室的门,看着眼前的视野逐渐变窄,最后全部消失。
凌晨四点,时绿冒着风雪离开酒店,独自一人。
作者有话要说:有二更
第38章仰望
之前在餐厅的时候,时绿已经记住了海的大致方位。
海边夜风很大,空中洁白的雪花都被吹得倾斜。
风雪中,时绿几乎睁不开眼。只能凭借记忆中的方向,一步一个脚印,朝着海边走去。
浪潮拍打沙石的声音近在耳边,绕过最后一栋建筑物,她看到了大海。
跟站在建筑物高层看海的感觉不同,这时候真真切切地站在海边,海风呼啸,雪花冰凉,夜色中的浪潮像是黑色的怪物,正涌动着往岸上爬。
夜里的海神秘而危险,如同蛰伏的野兽。
时绿站的地方里海岸线很近,风裹挟着浪潮越来越近,她的鞋很快被打湿,冰凉的海水掠过脚背又退去,带来一阵战栗。
时绿一动不动地站在那里,看着一望无际的,墨一般的海面。
细碎的雪落入海里,很快消融,没有留下任何痕迹。
风太大了,雪又太小,跟她想象中的,安静的海平面上覆盖了一层厚厚的白雪的场景,差别很大。
不过,这样的海上雪景是她第一次见到,勉强也算是弥补了遗憾。
时绿站在原地发了很久的呆,良久之后,她拿出手机,开始编辑备忘录。
寒风中,她的头发被吹乱,挡在眼前,手指被冻得通红,几乎要被冻僵。
她艰难地打出一行又一行的字,最后都删掉,只留下一句。
【许宿野,这些年,真的很对不起。
忘了我吧,去找一个值得你付出的人。】
海水已经漫过了时绿的脚踝,她的双脚被泡得几乎失去知觉。
艰难地拖动双脚,走到更高的岸边,她把手机放下,在旁边围了石头,防止手机被风吹落进海里。
之后,时绿迎着海风,一点点走进咸湿冰冷的海水中。
可能是天气太冷,让她出现了幻觉。
时绿看到前方的海水里,出现了许宿野的身影。
他脸色苍白,正在不停地往下坠,就像很多年前他那次落水一样。
时绿顿时变得慌乱,她不顾一切地加快脚步跑进水里,身边的水位越来越高。在水的压力下,连迈开步子都逐渐变得艰难无比。
时绿从没想过要伤害许宿野。
可她生来就有人格缺陷,缺乏同理心,没办法好好爱一个人。
许宿野偏偏又爱得偏执,无论如何都不肯放手。
时绿不想再继续下去了。
从许宿野的十三岁到二十六岁,她折磨了他整整十三年。
现在,她想放过他。
如果他们之间只能有一个人好好活着,时绿希望那个人是许宿野。
恍惚间,时绿好像听到许宿野在喊她。一声又一声。猎猎风声里,他的声音嘶哑又绝望。
应该是幻觉吧。
他明明沉在水里,他还等着她去救他。
冰冷的海水已经快要漫过胸口,时绿还要往前走,手腕忽然被人从身后拉住。
“时绿!”许宿野死死拽住她的手腕,生怕一松手她就会消失不见。
幻觉里的许宿野消失,时绿被拉回真正的现实。
她眨了眨眼,有些茫然地转回头,看向他,“你怎么会在这儿?”
许宿野眼眶很红,黑发和苍白的脸孔都被水打湿。
可能是溅起的海水,也可能是他自己的泪。
许宿野握住她的双肩,嗓音压抑着痛苦,“时绿,活着对你来说,真的这么痛苦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