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是这三年,新帝以守孝进学为由,只象征的出席大朝会,将摄政王批过的奏折盖盖玉玺而已,朝政都是摄政王一手把持。新帝表现的就像是一个合格的傀儡。
再过三个月,新帝年满二十,加冠、大婚,在世人看来,这是正经的成人了。这也意味着摄政王就要逐渐归还权力给新帝。对于摄政王而言,他肯定不甘心放权。
一旦沾染了那至高无上的权力,就很难戒掉了。
上一世刚来南昭不满一年的符若初,是不敢有这种断言的。但是现在的她,知道七八年之后,新帝终于将摄政王给搬倒了。这说明新帝与摄政王之间,绝对不是表面上那种和睦的关系。
符若初叹了一口气:“如果真像你说的那样,并不存在先帝托孤,一切只是一场交易。那么摄政王与新帝的决裂只是早晚。结局无非两种,一种是摄政王获胜,新帝退位禅让,亦或者新帝生个儿子,继续当摄政王控制的傀儡皇帝,稚子继位到下次亲政十几二十年,摄政王还可以继续逍遥。另一种情况,是摄政王被新帝搬倒。看起来平平无奇,一向风花雪月不理政务的二皇子,就变成了一个关键人物。”
第17章陈年旧伤
符若初说这句话的时候声音的很低。月香站在门边侍候,怕是也听不清。
只有坐在符若初对面的孟如川能够听得清楚。
孟如川的眸子里显出了惊艳之色,心内更是波澜起伏。他没想到自己才刚吐露这种消息,公子初就能如此透彻分析,还将二皇子的关键点破出来。
“二皇子的确比表面上看起来有城府,有本事。”孟如川说道,“他手下有几个武功不俗的江湖高手,当年能在益亲王封了杭城围困皇宫的时候冲出去,联络到兵强马壮据守一方的摄政王,谈成那笔交易,可见是有勇有谋之辈。先帝一共四个亲弟弟分封在外,实力都不弱,封地紧邻京畿的益亲王谋逆,拉拢了周边封地两个兄弟,让那两人按兵不动,防着在最远处的摄政王,那时他还不是摄政王,而是襄王。”
在北燕的时候符若初听母后提过这段故事。
与市井间流传的略有一些区别,母后那时候就提点过她:“你此去南昭,若是能多了解一些南昭皇室秘闻,或许能开阔眼界增长见识。他们南昭绝非表面上那样父慈子孝兄弟恭亲,一派和睦。如果你能找到时机,或可以离间摄政王与新帝。南昭自己乱了,我们北燕才能多喘息几年,积蓄力量。”
“你生在南昭,为何听起来倒是想见摄政王倒霉的论调?”符若初质疑了一句。
孟如川笑道:“在下在摄政王府里受了三年折磨,难道还会希望摄政王好过?”
符若初又问:“我早就说过,在替摄政王办事,你对我讲这些,不怕我转头就告诉了王爷?”
孟如川摇摇头:“其实,身为北燕嫡皇子的你,才是更希望摄政王不好过的人。否则你怎么能拿到你想要的山海图呢?只有摄政王倒台了,你找到了山海图才能保得住。对吧?”
“所以你也赞同我与二皇子接触一二?只是二皇子现在不想让摄政王知道他要做的事情,我又是受到摄政王重点‘保护’的北燕质子,二皇子怕是没胆子来找我。”
“如果二皇子没胆子,当年就不可能铤而走险联络摄政王。所以呢,金盏扔到公子脸上的时候,他就想过,与公子接触一二了。”孟如川终于将心中猜测说了出来,“公子胆敢去摄政王府上将自己的影卫捞回去,不仅在下羡慕钦佩,那位二皇子怕是也会刮目相看。”
符若初此时也想明白了:“闵七会选择租这里的院子,也可能并不是偶然,而是二皇子的手笔,甚至那位荣养的奶娘匿名居住在这里一个月的消息,也是他故意传到她的人耳朵里。否则,摄政王早就该知道了。”
孟如川忽然在这时碰倒了茶盏,修长的手指沾着桌子上那些水渍写了三个字:高手至。
符若初看到之后,就不再多言时政,将桌子上的水渍抹干,说道:“月香,晚饭就摆在这房内。我也乏了,今晚让如川陪我睡。”
月香娇嗔不满道:“公子,孟郎是男人,哪有奴婢伺候的仔细。让奴婢也留下来一起,可好?”
“也好。你先去传饭吧。”符若初眼睛也不眨就答应了。
晚饭的时候,符若初端坐在主位,月香侍立在一旁添酒布菜。孟如川陪坐在下首,也是以侍从身份伺候主子吃饭为主。
他们吃饭的功夫,下人们已经将屏风之后的卧床都收拾好了。
北燕质子出行,就算一切从简,一应常用的物件也都是自带。尤其是床上铺盖之物。
也还有一些小件摆设,比如床头的小画屏、梳妆的用物、琴桌、烛台俱都是自家带来,不用这里备的粗俗物品。除了月香以外,还有四个婢女四个小厮,都是训练有素的细致人。做事的时候轻手轻脚默不作声,洒扫铺设让整个房间焕然一新,也不过是一顿饭的功夫。
无论公子初在人前多低调,在人后起居出行这些讲究,以及仆从的素质,都不是普通小门富户人家能比,处处透着贵气。
酒足饭饱,碗筷撤下,仆从们也都退到了房间之外恭候,没有主人传唤是不会随便进入房内。
月香放下了床上的幔帐。
这是质子府里同一款幔帐,刚才仆人们刚换上的,熟悉的厚重与深沉之色。让孟如川想到了昨晚雨夜之时,发生的种种,在伤痛之外肯定还有什么,难以忘怀。
符若初却笑道:“来吧,脱了衣服,上榻。”
孟如川虽然知道大概率是要为他疗伤,可公子初说话的语气看他的眼神为什么藏着皎洁的笑意,那么诱人?让他的心痒痒又慌慌,一瞬间就有点失神,仿佛在期盼着什么,不可说的东西。是那种,他的身份不配提的事。
“好的。”孟如川回答的心甘情愿。
脱了袜履和外衫,孟如川轻车熟路进了幔帐之内,趴好。
幔帐之内已经放好了一个纯银的水盆,和一盒上等的药膏。
符若初看着孟如川脊背上已经被血水染红的细布绷带,吩咐了一句:“月香,再多备一桶热水。”
孟如川低声道:“公子,不用那么麻烦,昨晚才用了好药。那些皮肉伤,不去管也会自己好的。”
符若初看着他,没有反驳他的话,却以传音入密问道:“你身上不止前几日的刑伤,还有许多陈年旧伤,都没有经过好好的治疗休养,反复撕裂,留下了这些狰狞的疤。昨晚我仔细看了,都不是普通的伤,多数是锐器所伤。别告诉我,这都是你在家里被打的?这么明显的事,摄政王府里没人怀疑么?”
孟如川心内一震,面上却平静的答道:“这就是为何家母一直不让我出门。差不多五年前,我曾经偷偷溜出家门玩耍,遇到了一伙歹人。那些人可能是家母的仇人,也可能是孟家主母的手下。他们抓了我,逼迫家母做一些她不想做的事。那一年,我被救回家中后奄奄一息,昏迷了许久躺了好几个月,才算活过来。摄政王府的人自然质疑过,也调查过。他们说,是孟家主母做的。”
第18章移不开眼
孟如川这也不算说谎,当年他外出替母亲刺探情报,受伤落单,不甚被一伙歹人盯上了。那些人的确是趁他伤重体力不支的时候掳走了他,以为能从他的母亲那边换点好处,还自作聪明跑去孟澄海的妻族那边挑拨离间,妄图两头吃好处。
孟如川即使重伤之下,只要稍微喘口气也能将这伙歹人都杀了。他还让母亲的部众假做歹人,收了孟澄海妻族那边的好处,假装是给了他这个外室子一点深刻的“教训”。反正伤都受了,不捞点好处怎么行?
也是那一年,他才知道自己是孟澄海之子。
而他的旧伤,更多的是与高手恶战时留下的。母亲说过拼死搏杀的时候,武功才能长进的更快。他专门挑那些有难度的任务,九死一生让自己的实战能力更强,他想要成为母亲离不开的好用的刀。
当然十几岁的少年再怎么练,功力也是有限,战胜对手还需要靠算计、毅力和忍耐力,忍常人所不能忍,谋划设局潜伏多日一击得中。
除了习武,他也爱看书。科举那些典籍随便翻翻一带而过,其余的史传杂纪甚至话本故事,他都会看的很认真。书中所载,开阔眼界增长见识,也是一种休闲。
十二岁之后,他除了出任务,就是在宅子里养伤。为了不让人发现他会武功的秘密,所有的伤基本都是他自己处理的,有的时候伤到自己实在难以处理的地方,就浮皮潦草的糊弄一下。自然留下丑陋的疤痕。
养伤之时,对外就是养病。他卧床读书,偶尔也会绘画。写实的工笔画,有利于他查探描摹地形,记录情报。这是母亲让他学的技艺,母亲也为他请了不错的弓马师傅。富贵人家的公子哥大多都学骑射,在旁人看来,他学了也没什么稀奇。
而书法,他学的是仿冒他人笔迹的本事。他从来没有自己的写字风格,但是他会用母亲、孟澄海,还有许多人的笔迹伪造书信,左右手能同时写两种不同的字体,以便加快抄写的速度。
唯琴、棋两样,他是真的只知皮毛,没空学也没空练。
所以他很羡慕公子初的琴艺,也想以后有机会,能听听公子初抚琴。他现在有点后悔,当时说出二皇子相关消息的时候,他要的条件只是看看七星伴月青玉簪。如果还有下次机会,他不如提出听琴,不晓得公子初会不会恼了呢?
公子初的内力游走在他的经脉,他全身舒爽不已,陈年的旧伤之中,属内伤和毒发最是难熬。这两样能摆平,其他皮肉伤痛,他早就习惯了。
“好了,别是又睡着了吧?”符若初拍了拍他的脸,看他睁着眼睛,便没敢偷偷再亲。
孟如川说道:“在下醒着,公子有何吩咐?”
“醒着就自己动一动。”符若初这次可不想自己再费力气搬弄这个大男人,“拆了纱布,我帮你再上一遍药。”
“真的不用麻烦,裹伤的纱布拆开很痛。”孟如川并不想多事,毕竟他说了慌。有这些纱布缠绕着,一些旧伤就看不到了,如果再拆开,万一有什么不对的地方,又引起了公子初的疑心,就难解释了。
符若初暗中也在检讨自己的想法,究竟是为了给人家疗伤,还是更喜欢看他不穿衣服的身体。他的身材很好,介于少年与成年男人之间,宽肩窄腰四肢修长匀称,哪怕遍布伤痕,仍散着一种迷人的魅力。
两世为人,符若初都不是普通的闺阁少女,也见过不少男人毫无遮掩的样子,能让她只是看看就生了某种旖旎念头的男人,不多。她一贯挑剔,那个被誉为北燕第一美男子的丞相之子裘敛,人前风度翩翩,脱了衣服也不过是寻常文弱书生,唯有脸长的还凑合,体力差得远。
孟如川不同,脸长得好看,身材更好。这人若是每日都在宅子里闲呆着,又怎么练出的如此好身材?在摄政王府里做苦役,能有这种效果?或许也有可能,那些终日劳作的苦役,身材是比书生好看。
符若初眼中春色浮动,脑子里也是不正经的念头,她觉得若是此时再给他疗伤,怕是真的会控制不住,对他明晃晃做出什么“无礼”的举动。但此时此刻她并不能完全掌控他。她需要的男人,是那种不管她是谁,是什么身份,是男是女,都心甘情愿侍奉追随的。而非被她胁迫情势所逼,或美色所迷一时兴起逢场作戏。
她就是这样双标,她可以不爱他们,但是近身的男人必须爱她对她忠诚。否则吃亏的就是自己,上辈子她犯过的那些愚蠢的错误,她这辈子绝对不要再犯。
“好,拿了药,你去隔壁睡吧。”符若初以上位者的姿态吩咐了一句。
孟如川一愣,抿了抿嘴唇,心内无端失落。默默拿着药,裹了袍服,穿好袜履,推门出去。是他不识好歹的拒绝,惹恼了公子初么?
公子初看他的眼神,从热切到了冷静,那一点点湮灭的火光,就像是一种无声的鞭挞,这是蛊,是毒。偏偏他总是控制不住,移不开眼。
难道他这是终于开窍了,不由自主喜欢上了什么人?那人却是他可望不可即,同为男子的公子初?
符若初与月香并排躺在床上,长吁短叹。
月香开解道:“公子这是怎么了?孟郎自己疗伤,也省得您麻烦,您却作何叹息。”
“男人是不是嘴里都没有实话?”符若初轻声问了一句,“他有许多秘密,都不肯对我说。我又说过不逼他,也不止等到什么时候,他才肯说。”
“您为什么不逼他呢?”
符若初贴在月香的耳朵边,特别小声的说:“我猜他武功比我高强,我打不过他,怎么逼他?”
“他若是武功高强,又岂会在摄政王府里饱受折磨?他若是武功高强,为什么现在不赶紧逃走?这荒山野岭,就算摄政王有高手在附近潜伏,也比城里面好逃走的。”月香也在符若初的耳际轻声设问。
“所以我就是很奇怪他为什么留下,莫非我露了什么破绽,被他看穿了?”
“也许他就是喜欢公子呢?”月香不过脑子随口一说,在她心中,她的公子绝对是天下间少有的人物。
符若初听着这句,心中意外的美滋滋。都说奉承话好听,果然不假。
第19章语出惊人
一夜无梦,次日清晨,松林涛涛,山间鸟鸣,在房内都听得清楚,可比城内质子府住着舒心开阔。
符若初醒来睁眼,身侧空空,月香早已经收拾好,在床下等着服侍她起身更衣。
符若初却问道:“孟如川起了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