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认识那就先认识认识。民警拍拍许聪的肩膀,说,这是肖辞,你的双胞胎弟弟。
许聪没有说话。
房间里静极了。
最后还是肖辞道:警官,您辛苦了。我想和他和我哥单独说两句。
民警点了点头,看着他俩一前一后地离开派出所。
外面,被太阳炙烤一天的街道散发着腾腾热气,日头已经西斜,将楼宇之间,两个少年的影子无限拉长。肖辞远远地跟着许聪,双手揣兜,低着头踩着许聪枝叶切割的碎影。
连他自己都忘记了,很多年前,这个无意识的动作其实是他们朝夕相处的日常。
而许聪的影子一晃一晃挪得飞快,一次也没有为他停顿过。
但当时的肖辞是注意不到这些的,他一步步走着,步伐越来越轻快。他渐渐地接受了许聪是他哥哥的这个事实。走着走着,他就想起了,以前无数次设想过的,找到哥哥以后的生活。他又想起了,小时候,他和哥哥在一起的时光。尽管那时他刚刚记事,留存到现在的记忆已经不多,但他还是记得清清楚楚,哥哥对他很好,总把最好的留给他。
他一路走,心中的别扭和不适就慢慢丢了个精光。剩下的只有久别重逢,失而复得的满满喜悦。他觉得,就算许聪一时无法接受,慢慢地,也总能习惯。
毕竟,他们都将在花中读书,属于他的时间还很长,长得就像花城一眼望不到头的盛夏。
拐过一个弯,脚下的影子停了下来,肖辞抬起头,看到许聪远远地背对着他,由于走路困难,汗水已经浸湿了T恤。
眼前是一栋破旧的民工楼,肖辞隐隐觉得有些眼熟。
许聪终于开口:你还要跟着我到什么时候。
什么?肖辞一时间还没从巨大的幸福中回过神来。
我说,许聪的声音听不出感情,那个警察的话,你不会当真了吧?
肖辞第一次面对这样的许聪,被打了个措手不及:但那就是真的呀,现代的技术不会出错,如果你不相信,我们可以
行了,许聪打断他,我不知道你的情况原来是这样。以前你帮过我很多,我很感谢你,我也会想办法报答你。但我无法接受那些莫名其妙的关系。我想,如果是你,肯定也不希望,某天一觉醒来,莫名巧妙就成了别人的哥哥,别人的儿子吧。
肖辞怔怔地,一个字都说不出来了。
肖辞看着他,看着这个仍旧没有回头看自己哪怕一眼的少年,巨大的红日缓缓下沉,将少年瘦小而倔强的背影镶嵌其中,慢慢地,肖辞的视线模糊了,看不清眼前的少年了。
他看到少年转身,发红的眼睛里满是坚定与决绝,甚至隐隐带了怒意:我有自己的家,那是我从小长大的地方。我有自己的爸爸妈妈,他们把我从小拉扯到大。我不知道那警察说得是不是真的,也不想知道。因为和我没有关系你,明白了吗?
肖辞没有出声。
他曾想过无数种可能,可没有一种是像现在这样,这样的沉着、冷漠、滴水不漏。他甚至无比希望,哥哥在得知这个消息之后,哪怕震惊、哪怕难以置信到崩溃大吼,都要好过现在这样,冷静到极致,理性到一丝希望都不留给他。
他不明白许聪为什么就跟变了个人一样。
他不明白,不明白一个人为什么可以是这样的反应。
你走吧,许聪的声线冰冷如数九寒冬,谢谢你这段时间的照顾。往后,请不要再来打搅我的生活。
世界静了好久,静得只剩耳畔嗡响与树梢上的蝉鸣。
肖辞终于点了点头,嘴角艰难地抽动了一下,行。
说罢,他转身离去,怀揣着一颗刺痛到极点的心,快步走在镀满夕阳余晖的路上,再没有回过头。
他一直走,一直走,步伐飞快。他不知道自己要去哪里,亦不知自己身处何方。他的呼吸越来越紧促,一声让人牙酸的刹车响,急速行驶的轿车堪堪停在他面前,司机摇下车窗怒吼道:找死啊!
肖辞下意识跟人家连连道歉,连忙退回路边,改走过街天桥。当他走到天桥正中的时候,那轮滚圆的落日刚好隐没在长街的尽头。肖辞双手扒在天桥的栏杆上,额头上的最后一丝夕阳悄然溜走,使他的身影沉匿于昏暗之中。肖辞看着街两侧密不透风的高楼大厦,看着天桥之下川流不息的人流车流。忽然觉得这里就像一条巨大的峡谷,他站在峡谷之中,两侧是陡峭的崖壁,脚下是湍急的大河。无数人沿着命运之河奔流入海,追逐最后一息斜阳。他们在这里出生,长大,结婚,生子,衰老,死亡,哭着笑着,吵着闹着,一辈子光阴转瞬即逝。
肖辞并不信命,可那一刻,他却觉得,也许人这一生,冥冥之中自有定数。无论怎么奋力挣扎,都没法跳出命运既定的轨迹。就像峡谷湍流中的鱼,永远不可能越过那高入云天的崖壁。就像大河终将入海,时间不可倒流,无论愿或不愿,他们的生命都在朝着那个结束一切的终点奔跑,一去不返。
错过的人无法追回,过往的缺憾亦无法弥补。
这座巨大的都市容纳了两千万人的生生不息,却容不下一个小小的,曾犯过错误的他。
肖辞微微喘着,扶着天桥的扶手缓缓跌坐在地。他感到前所未有的疲倦,就像耗尽所有的力气去做了一场美梦。他手指发抖,从口袋里掏出那张泛黄的照片。路灯还没有亮起,天色昏暗,他低下头去,凑近照片,近到他似乎可以闻到一丝陈旧的味道。他把照片贴上脸颊,缓缓闭上眼睛。有那么一刻,他仿佛感觉到了母亲温柔的抚摸,父亲山一般坚实的臂膀,他看到奶奶坐在昏暗的灯光下为他们缝补衣服,稍一侧头,拉着他小手的幼童睡意正鼾
那个闭上眼睛,就拥有一切的盛夏,终究是回不去了。
不知道在那里呆了多久,他摸出手机,手指无意识地划拉着,拨通了一个号码。
他是在听到对面声音时,才意识到自己这个电话打给了江朝。
少年熟悉的声音一出来,他几乎立马就绷不住了。
出来,打球。他强作平静。
陪陪我好不好
作者有话要说:化用了一句毛不易的《盛夏》~
第34章堕落
8月26日,天还完全黑着,许聪就从床上爬了起来。
他每天睡醒以后,右腿会变得又酸又麻,一时间动弹不得,总得精心按摩一会,才能够慢慢下地。
今天,他按摩的时候格外着急,不时按亮手机看时间。最后,还没等右腿完全恢复过来,他就忍着疼下了地,扶着墙壁一步步挨到厨房。凭着记忆,学着以前母亲的样子,开火,做饭。
以往他只知道学习,父母也舍不得让他做任何一点家务活。因此,他这顿饭做的格外艰难。只是熬了白粥,热了馒头和鸡蛋,又从罐子里取出一点咸菜,把它们全部装入保温桶里,便一瘸一拐地出了门。
到了楼下,他本来想在小店里买一点牛奶的。可惜天还黑着,一家开门的店都没有。他只能放弃,在寂静的晨雾中往地铁站走。
三天前,一通电话将他原本平静的生活击了个粉碎:你父亲腰摔断了,整个人都昏迷了,赶紧到医院来。
一直到现在,想起那通电话的内容,他都会觉得一阵心悸。
再加上后来肖辞的事情这三天发生的事,简直比过去十年里发生的还要多。
好多个夜晚没能好好休息过了,地铁门一开,许聪就拖着沉重的身子走了下去。
现在不到六点,广州市第一趟地铁还没有来。地铁站里稀稀拉拉,已经有了些早起的人在等地铁。许聪拖着条瘸腿,从人群中穿过。不时有人瞥他一眼,眼神里带着好奇与探究。许聪脸色发红,头埋得越来越深,最后几乎是耷拉在了胸前。
半小时后,许聪走出地铁站,又步行了好一阵,才到了骨科医院。
这时天已经全亮了,只是,骨科医院作为市里最老旧的一批医院,地理位置极其偏僻,许聪这一路走来,路过了好几个垃圾站,味道腥臭难闻。骨科医院地势低洼,坐落在数棵百年榕树之间,环境潮湿又阴暗,几乎是阳光都无法照到的角落。医院的院墙斑斑驳驳,破旧的铁门满是锈迹,院中央的花园里杂草疯长。许聪站在医院门前,看着救护车停了又来,一茬茬护士急匆匆地抬着担架往医院里去,躺在医院上的伤者或断胳膊瘸腿,或浑身绷带一动不动,陪在身边的是一脸崩溃绝望的家属。哭嚎声,呻吟声,哽咽声,自他到了这边,就没有断过。
gu90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