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能等了。
他坐到长椅上,谨慎地把保温桶放在腿边,闭着眼睛靠上椅背,疲倦地掐了掐眉心。
肖辞当年在中大学的是医,研究生考去了清华医学院,硕博连读,如今早已博士毕业。江朝知道这行有多辛苦,不止一次劝他,想把他弄到自己公司来,以肖辞的才干和实力,必能大有作为。但肖辞不同意,江朝无奈,只得作罢。
眼瞅着肖辞博士毕业,以为终于能多点和他相处的时间了,谁知,进了医院的肖辞竟比学术研究时期还要忙到不可开交。给病人通宵做手术是家常便饭。由于病人太多,门诊常常一坐就是一整天,连站起身偶尔活动下筋骨的时间都没有。在这样高强度的工作下,肖辞基本上一回家,就困得眼皮都睁不开了。有时候吃着吃着饭都能趴在桌子上睡着,更别提陪江朝说说话,交流交流感情了。
江朝有时候,觉得肖辞说的梦话都比跟自己说的话多
走廊里传来急促的脚步声,江朝抬头,见医院院长带着好几个副院长匆匆赶来。
院长许是跑得急了,一脑门的汗,他微微弯下胖胖的身子,小心翼翼道:江董,要不我们为您安排一个房间,您到里面边喝茶边等?
不必,江朝稳稳当当坐在长椅上,声音不辨喜怒:我就在这儿等。
这院长一时有点语塞,眼前的男人有种说不出的强大气场,光秃秃的长椅都硬是坐出了开董事大会的架势。他为难道:不是我们不体恤肖医生,但实在没有办法,您也知道,现在患者多,医生少,像肖辞这种顶尖水平的肿瘤科医师更是万里挑一。别的医院收不了的病人,治不好的疑难杂症,全都往我们医院送。我们也想让肖医生好好休息,可是他不在,很多手术就没法做,病人只能等死,所以我们
江朝面色深沉,抬手打断他的话。院长一缩脖子,从善如流地闭了嘴。明明这男人神情几乎没有一丝波澜,可不知为何,院长就是从他周身察觉到了一种浓浓的压迫感,那是一种厌恶,也是一种不耐。
院长走了以后很久,手术室的门才叮地响了一声。
江朝一瞬间抬眸,旋即,瞳色又渐渐冷了下来。
一个个疲惫的医生鱼贯而出,他们有些手套上还带着未擦净的血,显是刚经历过一场恶战。他们戴着口罩,看不清脸上的表情。但江朝从他们舒展的眉头意识到,这场仗打赢了。
江朝心里长长松了一口气。
江朝还记得一年前,肖辞刚刚当上主刀医生那会儿,没能把一个得了癌症的小女孩救回来。当时的肖辞什么也没说,但第二天,上班去后,江朝从他枕头下面摸到了一片湿。
肖辞悄无声息地掉了一夜的眼泪。
然后在太阳升起的时候,继续拿起手术刀,冲向那个没有硝烟的战场。
从那以后,江朝做梦都在祈祷,肖辞每场手术都能顺利,都能胜利。
医生们走光以后,最后一个出来的人才是肖辞。
他比前面任何一个医生都要疲倦,一向笔挺的肩膀都沉沉地耷拉着。江朝眉头怎么也舒展不开,低低唤了声,肖辞。
肖辞这个时候才注意到他,护目镜下的双眸亮了一亮,朝儿,你来看我了。
再喜悦的声调,也掩不住那种疲劳的无力感。
江朝吸了口气,强迫自己心平气和地说话,走,找个地方吃饭去。
说着站起身来,拉住肖辞的手。
肖辞不知道是真累坏了,还是不在意别人的眼光了。总之,没有挣开他。但,也没有跟着他走。
等下还有一个手术,肖辞轻声说,要不,就在这儿吃吧。
在这儿,江朝声音一瞬间冷了,满是病菌的地方?
还好吧肖辞道,我们医院每天都会消两次毒。
你把等下的那场手术推掉,你们这么大的医院,我不信没有你就活不了了。江朝道,然后跟我回去,好好睡一觉。明天精神抖擞地参加你哥的婚礼。
不要半死不活的,让别人还以为我虐待你。
肖辞耷拉着眼角笑了笑,他知道江朝说话阴阳怪腔就是生气了。伸手晃晃江朝的肩,没用,江朝仍旧死死板着脸。
那只好肖辞往前倾身,在他柔软的唇上吻了一下。
没料到会来这么一个偷袭,江朝俊脸一红,眨眼间又恢复成之前冷冰冰的状态。没用,江朝对着拳头咳了一声,少跟我来这一套。
好吧,那你想要什么?肖辞笑:事后我把我自己洗干净送给你,这样总行了吧?
江朝没答话,神色有了微微的松动。
肖辞立马抓住机会,我保证,这是最后一次了,以后绝对听你的。
江朝有点无奈,他当然不是图肖辞把自己送给他的奖励(虽然做梦都在想)。肖辞这些年,白血病是治好了,但由于长时间的用药,再加上没日没夜的学习、工作,身体早就有点撑不住了。每年用最好的中药、食材滋补着,却还是大病小病不断,虚弱到像是个纸糊的人,一碰就要散架。有时候他趁着肖辞睡着了,把人抱在怀里轻轻抚摸,那一摸下去全是骨头没有肉的感觉,真是让他说不上来的难受。
他还依稀记得,很多很多年之前,大概是十五年前吧,他刚遇到肖辞那会儿。肖辞那么年轻,虽然很瘦,但壮得跟头小牛犊子似得。那阵儿肖辞还特爱跟他较劲,他高了肖辞半头都不敢掉以轻心,就是知道这小子力气大,拳头也硬,不用点真本事还真撂不倒他。
可是,十数年的光阴眨眼晃过,肖辞跟了他这么些年,青春逝去了,留下的是一身的病。他想不通,深夜辗转反侧也想不明白。为什么他能把集团的担子从老头手里扛到自己肩上,还能越做越大,却拼劲全力,都保护不好一个肖辞。
有的时候,他真想什么都不管了,什么都不顾了。关起肖辞来再不让他跟那些病人打交道,亲眼看着他,一天一天地守着他,把他的身体给养好。
但,他什么都做不了。
纵使他有天大的能耐,在最爱的人面前,他也只是一个废物。
行那就在这儿吃吧。江朝深吸口气,在旁边的座椅搭上一个小垫,拉着肖辞坐下。长椅是铁质的,又冰又凉,肖辞肠胃不好,爱闹肚子,他怕激到肖辞。
他拧开保温桶的盖子,香味立刻散了出来。肖辞凑头,里面是飘着香菜末的排骨汤,西红柿炒鸡蛋,和洒有白芝麻粒的大米饭。
都是寻常饭菜,但是是江朝给他做的,他就格外喜欢。
肖辞舀了一小碗米饭,正要夹排骨开吃,江朝道:等等。
用小勺舀了一勺排骨汤送入口中。
怎么了?肖辞道。
江朝道:别吃了,凉了。说着就要取过那个保温桶。
不凉,肖辞拽着不肯给他,也舀了勺汤要尝,怎么会凉呢?
别喝了,真别喝了。江朝拦住他,在外面等他的这两三个小时,再加上路上的时间,饭菜确实已经凉了。
就算还冒着点热气,也不行。
肖辞的肠胃实在太差了,一点冷的就会刺激到。
你在这儿等着,我去买些吃的给你。江朝不由分说地起身,把那保温桶丢进垃圾桶里,大步离去。
哎,桶怎么扔了,浪费不你!肖辞的声音从背后传来。
本来真没打算扔的。
江朝这些年自己经营集团,知道赚钱不易,没那些个纨绔习气了。但,那桶留着只怕肖辞会偷吃,他也只能扔掉了。
过了大概十分钟,江朝端着从下面买的干炒牛河,和热气腾腾的小米粥上来。转到三楼走廊时,座椅已经空了。
椅背上贴着张便签:又一场手术开始啦,早就安排好了的,病人的病情拖不得。你先回家去吧,不用管我了。
江朝低头看了眼手表,指针刚好指向半夜零点。
窗外的夜漆黑深邃,巨大的花城万籁俱寂,他手里拎着热气腾腾的袋子,静静地,一句话也说不出。
到现在他还没让肖辞吃上晚饭。
这场手术下来,已经凌晨两点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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