袁烨言语如锋利的刀,戳破了他们的虚荣。
兵士们无不微微低头,再不好意思谈及“尊重”二字。
袁烨微抬下巴,从一号兵士的脸上开始扫过去,他嗓音磁沉:“想要别人的尊重,就得自己挣!”
稍顿一瞬,他继续说:“今天射箭训练到此结束,如果觉得坚持不下去的,明天下午不用来了,能坚持下去的,不要再迟到,否则绝不像今天这样轻饶,任何原因!我说清楚没?”
兵士嘶吼:“清楚了!”
秦放从远处过来,和袁烨打了个照面,便和兵士们说:“你们都先原地休息会儿。”
他和袁烨去到树下说话。
“下午训练感觉怎么样?”
“凑合吧,新兵都有的毛病,就是给你们惯的。”
秦放笑了一下,说:“他们年纪还小,肯定不习惯你这样的教练。”
袁烨睨秦放一眼,道:“小个屁!我十几二十岁的时候,身上刀疤都不知道几条了。在福建那边,我都跟我的兵说,平时即战时,没有一个像他们这样娇气的。”
秦放很认真地说:“会有这么一天的。等这一季优秀兵士评选过去了,他们训练内容也都会加强加难,肯定比现在好多了。”
袁烨没继续这个话题,转而问:“你说有个要学长.枪的让我带带,是哪个?一司的几个我都认识,我记得没有用长.枪的。”
秦放轻咳两声,说:“闵恩衍。”
袁烨:“……”他扯着嘴角,道:“就他也配学长.枪?他那胳膊拿得稳红缨枪吗?”
秦放抱着手臂说:“他报都报这个了,就只能麻烦你了。”
袁烨无言以对。
秦放关心道:“闵恩衍下午表现怎么样?”
袁烨眼神放远,落在“闵恩衍”身上,产生了一丝疑惑,他说:“一般般。”
但是下午那一脚,“闵恩衍”的淡定着实让他意外。
秦放好奇道:“我看你一入营就针对他。他怎么招惹你了?”
袁烨冷淡道:“就是看不起他,觉得他配不上。得了,你把他叫来吧。”
秦放点头,朝兵士们走去,跟他们说:“你们的武器教练,一会儿都会去教练场,吃完了饭各自去找各自的教练,具体训练时长、内容,自己和教练商量。还有其他什么问题的,现在就说,没问题就各自回营。”
六号兵士做作的捂着胸口。
十五兵士是秦放班里的兵,他在秦放面前,胆子也大些,便替六号道:“秦队长,骑射教练下午踢人了,差点把人踢死。”
六号可委屈了,有人替他出头,眼圈都红了。
秦放瞪十五号一眼,道:“你给我闭嘴!”
他跟六号解释:“下午的事我都看到了,骑射教练真想踢死你,根本不会把你往沙坑里踢,他要是往你屁股上踹一脚,你能直接摔死在地上信不信?”
六号垂头,仍旧捂着胸口。
秦放冷着脸问六号:“跟教练撒谎,是欺上。你要心里不舒服,我就把这事儿报上去,看看上头怎么处理。”
六号慌了,连忙说:“别!秦队长别!”
他能不知道怎么处理么?
袁烨作为上级打人事出有因,不会有任何事,他搞不好还要因为说谎而被取消评选资格。
一番连消带打,兵士们都老实了。
秦放说:“解散!”
他单独叫了简玉纱留下来,跟她说:“我给你找的长.枪教练就是你们骑射教练,你自己过去找他,你如果真想跟他学东西,自己看着办吧。”
简玉纱很诚恳道:“谢谢秦队长。”
秦放拍拍简玉纱的肩膀,说:“真想谢我,就不要让我失望。”
简玉纱点点头,看着秦放的背影面带微笑。
袁烨还站在树底下等,简玉纱没多耽搁,径直就去了。
“教练。”
袁烨靠在树上,没看简玉纱一眼,他看着天上的白云,道:“如果你想学长.枪,我也可以教,只是你别指望在我手底下轻松混日子。”
简玉纱问袁烨:“教练你想教我吗?”
袁烨的视线下移到简玉纱脸上,他说:“不想,你不值得我亲自教。”
简玉纱道:“好。”
袁烨环着手臂走了。
简玉纱也回营帐去吃饭。
红缨枪是简家绝学,简玉纱完全不需要袁烨教她什么。
简玉纱到了营帐。
还是和中午一样,陆宁通已经帮她把饭打好。
两人坐在马扎上吃饭,营帐里虽然也有别的兵士,气氛却压抑了许多。
简玉纱问陆宁通:“怎么了?”
陆宁通冷哼说:“还不是那样呗,故意甩脸子给我看,不许同班兵士跟我说一句话。”
简玉纱大致也猜到会这样,她说:“这种日子会成为你在营里的常态,我这九天训练时间很长,你得自己学会适应。”
陆宁通点头:“我知道。”
简玉纱说:“别怕孤立,等你强的时候,会有和咱们一样的人成为我们的朋友。”
陆宁通喃喃道:“我强的时候?”
简玉纱鼓励陆宁通:“下次月考就快到了。我晚上不用训练,我每天晚上抽空出来教你打拳。宁通,试一试,你能过的。”
陆宁通有点心动,他咬牙说:“那我试试,争取早日和你一起换一个班待,姓罗的太他娘的恶心人了。”
有了目标,陆宁通吃饭都更有劲儿了。
俩人吃完饭,便去水槽洗碗。
偏不巧,正管队和邓壮壮以及戊班的一干兵士,都在水槽洗碗。
正管队踹邓壮壮的屁股,把碗塞他怀里,吊儿郎当道:“长没长眼睛?知不知道怎么做人哪?”
正管队是罗队长面前的红人,邓壮壮当然不敢当众和正管队叫板。
军营里面,欺压的事儿多了去了,几乎时时刻刻都在发生。
大家见怪不怪,只当看个热闹。
邓壮壮拿了正管队的碗,帮他洗。
正管队嫌他墨迹,又踹了邓壮壮一脚,骂道:“狗娘养的,洗个碗都不会,你吃狗屎长大的?”
邓壮壮拿着碗停下了动作,极力忍耐着他的脾气。
正管队莫名笑了一下,歪头看着邓壮壮的脸,揶揄道:“啧,生气了?动手啊。”
邓壮壮知道一旦动手他就无法停下来,便又低头继续洗碗。
陆宁通捏紧拳头,抬着步子就要冲过去。
简玉纱摁住了他的肩膀,说:“别着他的道。”
陆宁通眼圈发红,切齿道:“他凭什么!就这样放过他?!”
简玉纱声音冷了两分:“当然不会,只是你现在心态处于劣势,真要在众目睽睽之下打伤他,你不仅要受到处分处罚,邓壮壮日后就更没有好日子过了。”
陆宁通眼睛一眨,落了一道眼泪。
简玉纱在他耳边低声说:“今天晚上咱们以牙还牙。”
陆宁通眼睛一亮,问道:“真的?”
简玉纱点了点头。
洗完碗,两人把碗放回床头柜子里。
陆宁通找了一盒消肿祛瘀的膏药,塞到邓壮壮被子底下,他用的药都是好药材制成的,效果好,价格不菲。
旁人心照不宣地对陆宁通的举动视而不见。
罗队长和正管队为非作歹不是一天两天,大家早就看他们不顺眼了。
陆宁通放完药,就跟简玉纱一起去了戊班的训练场。
场地掌着灯,晚上有人巡逻值守。
简玉纱和陆宁通在灯下开始训练,她教陆宁通打拳。
陆宁通身体底子好,脑子也灵光,只不过从前不太专心走正道,所以在营卫里什么也没学会。
眼下有简玉纱指点,他心里又记恨着正管队,不过一个时辰,拳已经打的很不错。
陆宁通自己也觉得拳法打的流畅,心里痒痒的很。
简玉纱看的出来陆宁通来了劲儿,绑好袖口,道:“来吧,就用军拳陪你过两招。”
陆宁通大笑道:“好勒。”
简玉纱捏好尺寸,与陆宁通过了两招,她一边出拳一边喝道:“使劲儿!你不打我,我就要打你了!”
陆宁通目光陡然锐利,动了真格。
实战出真知,陆宁通挨了简玉纱几拳头,隐约摸索些技巧出来,打了几下竟然知道如何躲拳和找破绽。
简玉纱面上欣喜,又多用了几分真本事,和陆宁通从灯下打到沙场,最后在沙坑里把他击倒了。
陆宁通躺在沙坑里,酣畅淋漓,他抓了一把沙子挥洒,嘶喊着:“痛快!”
简玉纱弯腰伸出手。
陆宁通握着她的手爬起来,他眼神一闪,抿下一个笑,抓着简玉纱的胳膊,欲将其从自己肩上摔过去。
简玉纱在互搏功夫上身经百战,一瞬间就反应过来,以左手顶住陆宁通的腰部,阻止他身上发力,很快又蹲下去,稳住下盘,化解了陆宁通的偷袭。
陆宁通过肩摔失败,一屁股坐在沙坑里,叹气道:“你怎么这么快就发现了。”
简玉纱站起身,影子被拉得老长,她说:“熟能生巧而已,走吧,回去了。”
陆宁通自己爬起来,拍拍屁股,和简玉纱一同回去洗漱、洗衣服。
夜里熄了灯,兵士们闲聊几句过后,帐子里渐渐安静了。
陆宁通从被子里钻出来,冲简玉纱“呲呲”两声。
简玉纱揭开被子,给了陆宁通一个眼神,二人趿拉着鞋子,往正管队床铺上去。
陆宁通抓住正管队的被子,往他脑袋上一蒙,简玉纱的拳头就砸下来了。
正管队闷在被子里拼死挣扎,扯着嗓子吼叫,陆宁通捂紧被子,以手肘猛击对方胸膛,简玉纱则用拳头打其腹部。
兄弟二人一通合作之下,把正管队打的晕头转向,待到时机到了,便丢下正管队,迅速窜回被窝。
被子里的正管队,双手胡乱抓扯,双腿乱瞪,嘴巴里还一直嗷嗷叫着。
他挣脱被子的束缚,坐在床上喘上两口粗气,找了个火折子把蜡烛点着,捏着蜡烛走到陆宁通和简玉纱床铺跟前,双眼通红地瞪着二人道:“你们两个给老子起来!还睡你娘的头!”
其余兵士们也都从床上坐起来,大家心知肚明事情是谁干的,眉眼官司打的激烈。
两个当事人却无比淡定。
简玉纱躺在床上一动不动,像睡着了。
陆宁通揉着惺忪睡眼,打了个哈切问:“还没天亮怎么就打鸣了?这种公鸡骟了吧。”
“噗嗤——”
“哈哈哈哈。”
兵士们没忍住笑了起来。
正管队揪着陆宁通的衣领,目眦欲裂,“你以为我找不到人证?”他往各个床铺看去,大声问道:“刚才谁看到陆宁通和闵恩衍到我床铺去了?举报有奖!”
“……”
“……”
“……”
没有一个人站出来说话。
正管队暴跳如雷,冲众人大吼大叫:“你们都他娘的瞎了眼吗!”
他这样一闹,更没有人搭理他,大伙儿索性躺下睡了,不看他折腾!
陆宁通扯开正管队的手,皱眉问道:“大半夜你发什么疯?还让不让人睡了?”
正管队狠狠剜了陆宁通一眼。
简玉纱睁开眼,瞥过去道:“你再闹,我就把夜巡的守卫兵士叫进来。”
守卫兵士不是四司的人,闹大了今晚谁都别想睡!
正管队想起罗队长脸上的巴掌印,忍着疼松开陆宁通的领口,又怕又恨地回到自己的床铺上。
烛火熄灭,陆宁通躲在被子里偷笑,邓壮壮也在被子里偷乐,整个帐子里,大家都在乐。
月光笼顶,帐上一层朦胧的银色光辉,像婴儿安睡前,眼前的最后一道柔暖光晕,哄着大家安眠。
第二天早上,陆宁通因为昨晚的事,神清气爽,漱口的时候,嘴里的水嘟噜嘟噜响了半天,才吐出来,吐得老远,险些飞溅到同袍身上,人家笑啐他:“靠,你口水真臭。”
陆宁通擦擦嘴,咧着一口大白牙说:“有你的臭?从来不见你刷牙。”
一旁漱口的兵士都笑吐了。
陆宁通放好杯子,准备入场训练。
这个时辰,简玉纱早就去了秦放手底下训练。
她还跟之前一样,只拿出部分精力应付周常力,秦放已经习惯了,视而不见,在册子上,给她的每日表现打了“丁”等。
下午袁烨来教大家射箭的时候,二十个兵士态度认真了许多。
袁烨颇为满意,解散的时候,少有地说:“今天都还行。”
即便是“还行”二字,也叫大家有些小得意。
接下来的训练日子,大家相处得越发和谐。
但兵士和兵士之间,仍旧以司划分群体,各司跟各司内部的人一块儿玩,大家相互不结交。
二十个兵士心里都清楚,今日是一同训练的同袍,等到考核那日,便是对手。
没有人愿意真心和对手做朋友,那也就不必假装是朋友。
四个司的兵士们,在训练的时候,逐渐摸索出入林组队的作战计划。
一司五个人团结一致,照他们的意思,竟是要独揽前五。
其余三司,兵士们没有一司团结,只有三司之中有四个人能结伴同行,其余几司,落单的人不少。
简玉纱是主动要求落单,她拒绝了四司和三司对发来的邀请。
她不需要队友。
周常力仗着和简玉纱互搏几日的情分,屁颠屁颠跟在她身后,说:“闵恩衍,我也不想和太多人组队,咱俩一组行吗?我保证不拖你后腿。”
简玉纱大步离开,说:“不必了,你也不用再游说我,我不会答应的。”
周常力没办法,只好摇头回营。
gu903();秦放知道兵士之间会结伴而行,他见简玉纱拒绝了周常力,走过去问她:“你打算独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