喻薄转过身,刻意将自己的身体朝着外面。
他说:“这几天……有点事。”
他的话到这里就停止,没有继续延伸出去的想法。这些事,一定是不能让她知晓的,或者,根本没有所谓的这些事。
女生天生有胡思乱想的天赋,就根据喻薄的一句话,言夏想了很多,好的坏的,奇奇怪怪各种想法都冒出来了。
言夏缩在床上,那只受伤的腿她不敢动,就僵硬地横放在床上。她想问,是什么事,那与耳朵一刻不离接触的话筒中,遥遥地传来一声呼叫,叫的是喻薄的名字。
一个女声,尾音颤颤地如同一把撩人的勾子。
言夏还没来得及说什么,就听到喻薄匆忙的一句:“喃喃,我现在有点事……”
言夏敏锐地感觉到喻薄又要挂电话,她着急起来,这着急还带着一种无言的委屈与愤愤,让她本已收回去的眼泪再次出来。
“喻薄你是不是又要挂电话,”这是第一次,言夏的声音带了哭腔,“喻薄你再敢挂一次试试——刚刚叫你的女人是谁?”
喻薄看着走到他面前的女人,那么冷的天气里,她就单穿一条红色的长裙,露出大片锁骨和伶仃的脚踝。她的红唇翘起,娇娇地又吐出喻薄两个字。
喻薄保持着声线的冷静,对电话那头绷不住哭腔的言夏说抱歉。
按下挂断键的那一瞬间,他从话筒中还未离去的声音中听到,言夏对他说:“喻薄我要和你分手。”
红裙女人的眼神迷蒙着,她身后是一片狼藉,各种各样款式精致,价格昂贵的裙子散落一地,有些甚至用锋利的剪刀划过。她两条纤细,雪白的胳膊伸出来,将将要挂到喻薄的脖颈上。
喻薄拂开,他脸上的冰霜深重,一字一句都下了力道。
“母亲。”他用最疏离的语气叫着这个本应该是最亲密的词语,“我不是那个人。”
女人眯起眼,仔细打量了他一会儿,忽然抄起手边的水杯,砸向他。
飞溅的玻璃片四散,可喻薄的眼睫没有一丝过分的震动。他已经极习惯这种场景。
女人吃吃地笑起来:“你不是吗?你就是呀。”
他知道女人并没有喝醉,如果真的将他当做那个人,他有血缘关系的父亲,女人绝不会是这般神经质的表现。她会无比温柔,无比体贴,小鸟依人,温顺可人。
“父亲在看着你呢。”喻薄看着空荡荡的客厅,又转过头,看向女人,他冷淡的眉眼有一种平静到诡异的感觉。
女人两条胳膊停滞在半空,最后她收回手,仍是抬着那双醉意朦胧的眼,说:“你越来越像他了。”
言夏把手机扔到床尾,去抽床头的的餐巾纸,她的手太用力了,以致于直接抽出一把。
她用这把餐巾纸使劲地擦着眼泪,擦到脸部生疼,手才停下。可是眼泪还是不停掉,眼睛疼,腿也疼,好像浑身上下,没有一处是不疼的。
言夏凭着那一腔委屈意气说的分手,最后真的以曲折的方式实现成真。
父亲在那两人来到家中后没多久,没有再顾忌言夏的意愿,一意孤行将她送出了国。他委托同在国外的小姑照顾言夏。这一切发生得太匆忙了,等言夏完全反应明白过来,同她面面相对的,就是一个不太熟悉的小姑。
可言夏终究没有在国外待太久,国外的费用并不便宜,对于一个本就负债累累的家庭,这笔支出可以说得上雪上加霜。言夏那时已经有胆色瞒着父母,从大洋彼岸回到海城。
再后来的事,简单到可以一笔带过,她念了大学,半工半读的状态,竟然也让她还清债务,解去了父母身上的重担。
再再后来,她遇见了喻薄。
分手与和好,真的就只是一瞬间的事情。就像他们的分手,是言夏说出那句话,挂下那通电话开始。也像他们的和好,是喻薄吻上她的那一刻。
那顿别有用心的晚宴过后,言夏请了一天的假。她从沉沉的夜色中睡到第二天天光大亮,醒来时有种不知今夕是何夕的错觉,应该是睡得太沉太累的缘故。手机中有一通来自喻薄的电话和短信。
言夏没有换下睡衣,她给自己倒了一杯水,将电话回拨给喻薄。规律的两声过后,就被喻薄接起。
即使喝了水,她的声音依旧有些泛哑,带着初起的困倦。
喻薄只听了她一句话就听出来了。
“是刚起来吗?”
言夏点点头,点完头后她才发现喻薄看不到,又嗯了一声。
“你打电话过来,是干什么?”她还是学不会在喻薄面前好好说话,总是直来直往地没有一丝回旋的余地。
那边安静了一瞬,喻薄的声音竟然缥缈起来。
“我想,接你去上班,顺便可以吃个早饭。”
接她上班,然后吃早饭。很平常的事情,但喻薄说出来,就带着一份触手可及的美好。
言夏想起来,他们和好了,又成为了男女朋友。她停下拆麦片的手,说:“我今天请假,明天,可以一起。”
电话的另一端,有轻微的笑声,应该是喻薄贴着话筒,在那端轻笑,近得像是他就在她身旁,垂首贴着她笑。
言夏也浅浅地弯起唇角。
睡一觉起来,昨天发生的事久远得仿佛如同前世。也许有些人需要花一辈子才能遇见这些事情,却让言夏一天之间全都撞见了。她尽量忽略那位极致恶心的耿总监,全当自己前世作孽太多,才得以遇见那种小人。
这一天请假来的时光,言夏决定浪费在电视剧上。她随便挑选了一部最近很有热度的青春校园剧,女主穿越回到二十年前,那个年代,正正好即将迎来千禧年。
没用任何快进,十多集看完,竟然也快到了傍晚。中午吃的那点沙律很早就消化完,言夏坐在茶几边,后背依着沙发,她暂停了平板的视频,在外卖软件寻找合心意的晚饭。
暂时还没找到合心意的晚饭,她就先等来了喻薄的电话。
他问言夏,是否吃过晚饭。
言夏回答之前,下意识地先看了一眼上方的时钟,这个时候,恰好是一般人的晚饭时间。
“还没有。”她说。
喻薄嗯了一声,然后说:“那么,现在方便开一下门吗?”
第38章
言夏条件反射地先往门的方向看去,然后又小步跑到浴室。这一天都在家中,她并没有好好地收拾自己,现在只来得及先洗个脸,换一套能见人的长T和运动裤。
即使动作迅速,也还是花费了将近十分钟。
言夏又看了一眼时钟,才打开门。那扇看起来很厚重,其实因为作用力,握在手中分量轻便的大门被打开,言夏就看到了喻薄拎着一袋东西站在她面前。
现在是渐渐回暖的春日,再往后几步,就要来到初夏。喻薄身上的穿着也不是言夏初初见到他几回时,那么单调的黑灰色,至少他领口浅蓝色的衬衫领子,让她看起来就觉得清透。
好似面前的喻薄,还是她一开始喜欢上的少年。
言夏将视线移开,落到喻薄手上的袋子。
喻薄将袋子微微往上提,好让言夏能够看得更清楚一点。
“我想,你可能还没吃过晚饭,就给你买了这个。”
言夏接过手,太久没有谈恋爱,她一瞬间甚至都不知道如何回喻薄的话。更严格地来说,这时候的她和喻薄,还存在着一种陌生感。所以想来想去,言夏最后说出口的还是一句万能的谢谢。
喻薄伸手,想摸一下言夏的头,或是她的肩膀和手,但才伸出去,又被他收回来了。
言夏眼神疑惑。
他说:“我在外面太久,手冷,怕冻着你。”
细致到连触碰的温度都会顾忌到,还是如同以前一样。言夏拿着袋子,忽然笑了。她走上前,身上还带着室内的暖气。她既怕冷又怕热,这个身体特别娇气,所以即使现在这种天气,言夏在家中还开了暖气。
她轻轻抱了抱喻薄,唇在他的脸颊擦过,确实有些冷。
一个不长的拥抱,让喻薄整个人,特别是气质,变得柔软起来。
分开时,他说:“明天见。”
言夏笑着,说明天见。
明天见,是一个多美好的词,这让她对明天,都有了期待。
言夏上班的时间宽松,所以每次上班,她有足够的时间来收拾自己,不至于收到喻薄的消息,还显得兵荒马乱。
她今天穿了一件针织的开衫,下面是一条高腰的直筒黑裤,很平常的打扮,在言夏看来,不显得隆重。这一次开门,喻薄同样在门外,早晨自然的阳光,落在他肩上发上,带着一天中最美好清新的气息。
进去的电梯,喻薄按了负一楼,言夏原来是看着不断往下跳的的数字,后来她低头,看到了两个人不知道什么时候牵上的手。
现在,开始埋怨为什么电梯太快。
早饭是牛奶与三明治,这是言夏带的,她也给喻薄带了一份。当她拿出来来的时候,她没有错过喻薄眼里的一点遗憾。
他应该是想带言夏去餐厅吃早饭。
“今天可能没有时间。”她坐在副驾驶位置上,边拆三明治的包装边说。
这个时候,言夏终于感受到刚上车时感觉到的那点怪异到底是出自哪里。
少了一个司机。
以往她坐喻薄的车,每一次都是和喻薄一起坐在后座,这还是她第一次坐在副驾驶的位置上。她把这个疑惑说了出来。
“我不喜欢这个时候有司机。”喻薄看着前方,他们已经开出了阴暗的地下车库,正在往上方,阳光明媚的地面开去。
在光影交界处,他偏过头,光线在他脸上略过,那一双比寻常人瞳孔颜色的更深的眼睛里,是一派清透的温柔。
“就我们两个,不好吗?”
如果是高中时候的喻薄,虽然是问句,也会被他说出笃定执拗的味道,不可更改,不能回转,偏激味甚浓。而现在的喻薄,更温和一些,这个问句,也更像是一种轻软的撒娇。
因为这一句话,心莫名地变得很柔软。言夏弯着唇点头,顺便吃下第一口三明治。
在将要到达言夏的工作场所时,喻薄主动提起,要将她送到哪里。言夏想了想,伸手往前一指:“那个路口就可以了,工作室前面不容易掉头。”
喻薄答了一声好,在言夏指的路口停下车。
却是要比在一起之前更体贴细心,言夏至今还会想起她从警局出来时,喻薄强硬带她上车时的场景。
她下车时,喻薄降下车窗,应该是再想和她说些什么,但想不出来,只能略带苦恼地笑笑。而这个动作,十分恰巧地击中了她的心脏,让她仿佛又回到了十几岁的时候,她一眼就喜欢上了高一时候的喻薄。
那时她觉得喻薄的每一处都长在了她的审美点上。
现在她觉得喻薄每一个举动都让她心动。就好像他们从未分离,他熟知她的每一个喜好。
如果喻薄现在坐在副驾驶上,言夏很可能会探头进去,亲吻一下这个令人心动的人。可是时机并不好,她只能遗憾地对喻薄说,开车小心。
请了一天假回来,工作室看起来并没有什么不同。但是言夏在工位上画设计图的时候,被高秉庭叫进了办公室。
她的老师是个直来直往的人,心中并没有什么曲折迂回的道道,在言夏刚刚坐定的时候,他就向言夏道歉,为了昨天的事。如果说能立刻原谅,那绝对是假话,但是言夏并不是随便迁怒的人。她知道在高秉庭带她来之前,绝对不会想到会出这样的事。
“我并没有埋怨您,老师。”言夏说,“但是这个项目,我应该不会再跟下去了,请您原谅我的任性。”
再有下一次,她真的会按捺不住自己的脾气。
下午她接到了高中班长的电话,班长同她调整了一下看软装的时间,时间往后移了两个小时,正好可以避开现在越来越灼热的日光。
同事恰好这时在办公室中说起离工作室不远的,新开的一家咖啡店,赞叹那里的咖啡醇香浓郁,最后遗憾地一声叹息,可惜没有外送服务。言夏被她这样一说,也突然想念起那里的味道。
程卓然已经度过了做咖啡的狂热期,让言夏备受折磨的胃终于回过神来,对咖啡不再排斥。于是她说,她可以去那个咖啡馆买咖啡,然后问办公室还有谁要带。
三三两两的同事开始点单,新来的那个刚毕业实习生,好像叫做季赫的男生举起手来。他的笑容阳光,眉眼湛湛:“我来帮言夏前辈吧,她一个女生拿不了这么多的。”
有人笑了起来:“这么热情啊。”
季赫笑容的热度一点都不减,像是完全没有听懂他们在说些什么。
言夏也没有理会这些人的打趣,进入社会之后,她发现人类真的有喜爱当媒婆月老的通病,似乎撮合成一对情侣也是让人身心倍感愉悦的一件事。所以有时候愣是没有关系的两个人,也会被他们硬生生撮合在一起。
他最后和言夏一起出了办公室。咖啡馆离办公室真的不远,下电梯,走上个两三分钟就到。
言夏拿出手机,向店员说出备忘录中她记载的同事要喝的咖啡。不同于在办公室中表现得那么开朗外向,和言夏在一起的时候,他沉默内敛得像一个有社交障碍的人士。
店员打包好咖啡,言夏才要伸手接过,就被季赫接了过去。这个大男孩这时候第一次在言夏面前露出笑,还是灿烂的:“我可是来帮你的,要是让言夏前辈提回去,他们肯定会认为我出来偷懒。”
同样,他还抢先付了咖啡的钱款。
这仿佛让他觉得很满足,来的时候的沉静内敛通通消失不见,从一个有社交障碍的人士变成了活泼的大学生。言夏多看了他两眼。
季赫难道,真的喜欢咖啡喜欢到这种地步?
一杯咖啡结束,言夏正好起身,要去往班长约定的地点。到达后她发现,并不只有她和班长两人,还多出了另外一个人。
吴嘉卓。
这应该算是高中以后,真正意义上的第一次见面。言夏向他们点点头,没有多余的话。
购买软装时几乎都是她在说话,班长偶尔提几点意见,吴嘉卓一反常态的沉默,好像他来这趟真的只是当一个合格的搬运工。但是言夏知晓他的性格没有太大的变化,当初在那个叫“放纵”的酒吧,只一面言夏发现了吴嘉卓的性格还是如同高中时一般。
后来班长说口渴,提议要为他们买冷饮,还未等言夏两个人说话,他就先出去。制造她和吴嘉卓独处的意图实在太明显。
班长离开时,她见到他的格子衬衫的后背,有隐隐的汗渍,是太热了,还是太紧张了。
直到见不到班长的背影的,一直沉默地好像当自己是哑巴的吴嘉卓才开口,是万能重逢语句的好久不见。
“你和陈闻仿一个样。”言夏说,“见面开口都是好久不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