言夏推开门,正好看到喻薄掀起一幅画的白布,上面有各种鲜艳杂乱的线条。言夏只要看一眼就知道,这是她高中时的画作。
手中盛着葡萄的盘子被她随手搁在一边,言夏跑过来,把喻薄掀起的白布扯过来,盖在那张画上。
“不行不行,这张你不能看。”
高中时她有骄傲的意气,对于自己没有一个正确的认识,总觉得此生所有的才气都点在美术上面,所以她画出来的画,也是最好的。父母对她偏爱,从不会说半个不好的词,他们请过来的美术老师,对她的作品也只有不知道是真心还是假意的夸赞。
但放在现在的她看来,这时候的作品太稚嫩,有很多故作高深的拙劣笔触。
喻薄却是笑了。
他的指节轻抵着下颔,说:“这幅画如果我没记错,我应该见过,你当时还为它起了个名字,叫做晚霞。”
这是一个纪实的名字,因为言夏画的就是晚霞。不过她忘记了,她当时画完后还将这幅画显摆到喻薄面前,跟她说她的美术老师也盛赞这幅《晚霞》画得很好。
“我对老师说,虽然晚霞的色调我用得十分热烈,但是背后的含义还是哀伤的,因为这是一个人独自看的晚霞。用鲜艳的颜色,更能衬托他的孤独。”她洋洋自得地说下来,“但是我的老师不懂我,她虽然看出我的画工进步,可除了画工外她说不出什么别的来。”
被喻薄这么一说,早已被言夏遗忘的记忆,翻滚上来,她捂住他的嘴,让他别说。
“那么久的事情了,快忘掉忘掉。”言夏急起来,会不由自主冒出叠字,这是海城带给她的印记。
喻薄笑着点头,低下来时,唇在她的掌心温柔地触碰了一下。
言夏把那盘葡萄拿过来给喻薄,说:“你只要专心吃葡萄就好了。”紫色的葡萄在盘中,被盘中澄透的白衬得像一颗颗紫色的水晶。
她将那些不满意的画作通通用白布蒙起来,好像这样就可以掩盖掉过去的幼稚拙劣。
喻薄最为尊重人,她明确表达了过去的画作不想被人看的意愿,喻薄就不会有旺盛的好奇心,偷偷掀开白布窥探她的隐私。不像她,言夏想起就在不久前,她又无意之间知道喻薄一个秘密。
两厢对比之下,她生出一些愧疚来,但同时,又有得知喻薄一个秘密的兴奋。人类就是如此矛盾的生物,天生感情复杂,太少拥有直白纯粹的一面。
她不想瞒着喻薄,可终归也不像少年时那样,将自己所做的一切毫无顾忌地说出来。
就在她收拾的这一小段时间,喻薄切出了一盘果盘,橙子与芒果,哈密瓜与圣女果,衬得言夏洗出来的这一盘葡萄,尤为单调。可她丝毫不觉得这个对比有什么问题,她洗干净手,拿叉子叉了一块哈密瓜,放到嘴里。
还带着冰味。
嘴里有瓜,言夏的声音含含糊糊的,但并不影响喻薄听清她的话。
言夏说:“我知道了你的一个秘密。”
喻薄问她:“什么秘密。”
言夏叉起一块芒果,眼弯弯笑着,不说话。
而喻薄只是思考了两秒,就知道答案:“你看到了那个盒子。”
言夏的眼睛微微睁大了,不过过后她仔细想了想了,也能想明白为什么喻薄能这么快想到她说的秘密是什么。
因为喻薄知道,她进过他的书房。这是最简单的逻辑链条,稍稍动动脑筋就能想明白。
言夏看喻薄,他的脸上没有生气的迹象,只有了然的表情。她挑挑拣拣,叉起一颗圣女果递到喻薄嘴边,圣女果很红,和他的唇色正好相配。
喻薄低头,就着她的手咬下那颗圣女果。圣女果在他唇上仅仅停留了一会儿,就被淡色的唇所覆盖。
言夏想得没错,确实很衬喻薄的唇。
她把银色的小叉子给喻薄,坐在他旁边说:“你居然还留着我的发带,还有那些电影票。”
言夏靠他更近了,带着狡黠的笑,声音飘飘的,撞入他的耳里。
“你是不是这么多年,一直没忘了我。”
喻薄抬起手,遮住了言夏的眼睛,在这么一双明媚澄澈的眼里,他觉得自己无所遁形。
言夏不满地拉下喻薄的手,面前的男人笑了笑,眼睑微垂,是纵容的模样。
他承认:“我对你一直念念不忘。”
每一次夜里,都会描摹出她的脸,刻骨铭心,终身难忘。
听到这句话,言夏原本应该是高兴的,即使在被那样无理由的分手后,在那么漫长的年岁里,喻薄也依旧喜欢她,依然小心地保留着她的物品。
少年时偷偷瞧过的日记内容涌了上来,纸张上面偏激的文字现在却不显得那么令人窒息,反过来,那反而是一份诚挚的爱意。
她忽然觉得鼻酸。
这忽如其来的感觉太强烈,言夏来不及掩饰,只能抱住他,在他耳边小声说:“其实你可以更自私一点。”
更自私一点,不要那么喜欢她。
喻薄任由她抱着,没有说话。
他看着言夏,又好像没有看她,在看很远的地方。
她必定是不知道,那个盒子里放了什么东西。那里面所有的一切,都有关于她。
血缘上是他父亲的男人曾对他说,他是个怪物。喻薄觉得,他这一句话,是说对了。
他痴迷于言夏所有的一切,她无意中飘落的发带,他会小心地捡起放好,她只是沾一沾唇的香烟,会让他无数次轻嗅触碰,寻找她的气味。这份情感是畸形,可这是喻薄深入骨髓的瘾,刮骨疗毒也戒不掉。
大概只有死亡才是终点。
这几日是难得的轻松,在接到下一个项目前,没有烦扰的工作内容。也没有外力要催促她要不停挣钱,她不会去接更多额外的工作。果然压力催人成长,现在没有外力,她就显得惫懒。
这期间言夏的上下班时间越发人性化,她能睡到舒适的时间,吃上一顿早午饭再去上班。相比而言,喻薄就忙得许多。
她虽然睡得沉,但是每次喻薄起来,她都知晓,像是喻薄在她脑中安了一个生物钟一样。
日上三竿,言夏起来,餐桌上是喻薄留的粥,还有荷包蛋和小菜,上面的贴着的便利贴上也是喻薄的字迹,叮嘱言夏热了再吃,不要怕麻烦。
喻薄之前不会厨艺,却在这几天,由不懂变得精通。
言夏不懂做饭,但热一热她还是会的,即使加工过一轮,粥的味道还是很好。她佩服起了喻薄,这个人,好像什么都会。
被这么精心地照顾着,她好像又回到了以前,不用思考什么,因为都会有喻薄帮她把一切都做好。
相比于她的清闲,工作室的其他人就显得繁忙。因为广场的项目,许多人都在熬夜加班,高秉庭这段时间常常出去,就是要与对方公司接洽。
言夏现在在办公室就做一些整理资料的杂活,不需要调动太多的脑细胞。
昨天熬夜加班的同事灌了三杯咖啡,还是显得精神萎靡,她见到言夏,撑着下巴打了一声招呼,低头时好像发现什么,又忽然抬起头。
“言夏。”她叫言夏的名字时,萎靡的神色也不见了,“你最近气色好好,有什么好事发生吗?”
言夏不是喜欢在工作场合中讲私事的人,但现在是个例外。她抿了抿唇,还是下意识地露出笑来。
“对呀,发生了一件好事。”
光是见到她的笑,同事对言夏口中的私事已经猜到了七八分。她做出一个口型,谈恋爱。
言夏笑着默认。
办公室里有一阵小骚动,是季赫在分下午茶,蛋糕奶茶咖啡还有水果,着实丰盛。
言夏好奇,问是谁请客。
同事朝季赫努努嘴:“是这个小朋友,我们加班的夜宵也是他承包的,老板现在已经被他比下去了,如今成功荣登我们工作室第一男神。”
听同事的意思,市政广场这个项目组,他也是成员之一。还是一个实习生,就进入了这么重要的一个项目。
同事看出了言夏的疑惑,小声地和她咬耳朵:“听说他的父亲,是个不小的富商,一口气买了不少房子,找我们工作室设计,实际是为了让他练手。”
言夏了然,又是一个含着金汤匙出生的富家小少爷。
下午茶分到言夏这边,季赫笑着推出一个芒果千层:“我记得言夏前辈爱吃这个。”
身后有同事笑说:“我当时要这个千层,你还拐着弯向我推荐黑森林更好,我道是留给你自己的,原来是给小言的。”
大家都善意地笑起来。
季赫笑着,眉眼阳光,没有人会苛责少年这么明澈的小心思。
但总有例外。
言夏推开了千层,抱歉地说:“我最近肠胃不舒服,吃不了太甜的东西,谢谢。”
作者有话要说:感谢在2020-08-0817:31:54~2020-08-0920:21:21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LenG10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44章
季赫的话语和这场善意的笑声,让言夏已然明白面前的少年对她的好感。但这份好感注定不能实现,所以她不会给季赫一点希望。在学生时代,言夏的拒绝会更直接。到了现在,她也懂得要给人留三分余地。
季赫脸上的笑容不减,似乎没有听懂言夏话语中更深层次的含义。
“肠胃不适的话,吃点水果会不会好一点。”
言夏抬眼,少年的笑容和关心不似作假,她垂眼,再次歉意地笑笑:“水果太凉了,也不太适合。”
这一句话说出来,再不懂的人也能懂了。
季赫明亮的眼暗淡下来,像是一盏跳跃的烛火被强风吹灭,他如同一只沮丧的大狗,看着失落极了,不过说出的话依然巧妙得体。
“那等言夏前辈的身体好了,再请你吃。”
季赫离开后,同事啧啧叹道:“这模样,我看着都心疼,可惜你已经有男朋友了。”
言夏把打印机里面的材料拿出来,说没什么可惜的。
同事笑了笑,继续埋头对着电脑,顺便还抽出了一点心思想,季赫这种条件都说没什么可惜,那她男朋友条件得多好,才能比得上季赫。
下午言夏接了一通程卓然的电话,他约她吃饭,带着新交的女朋友。她欣然答应。
没有必要的工作,上下班也只是个打卯的过程。她处理完一些杂事,就拎起包准备下班。
路过季赫的工位,季赫不在座位上,身旁的垃圾桶里,扔着一个完好的芒果千层。
程卓然订的是一家西餐厅,言夏过去的时候,他已经在了,身旁坐着的女生言夏也不陌生,就是在陈闻仿酒吧中驻场的那个歌手。褪去作为歌手时的妆容,女生长得依然很有个性,五官锋利,抬眼看过来时有一种压迫感。
但是笑起来却很甜。
真是一种极致的反差。
言夏落座后,程卓然示意她去看菜单:“我们都点得差不多,就剩你了。”
她拿起菜单,翻了两页,言夏对西餐不太热衷,处于一个不讨厌也说不上特别喜欢的情感状态。程卓然会选这个餐厅,肯定是因为他的女友。从程卓然日常的朋友圈和寥寥几次的见面,言夏大致能够得出,她是一位有小资情调的女士。
她想了一下,就点了两个菜,一个豉汁排骨,一个陈皮红豆沙,都是见菜单上图片拍摄得诱人,才点上。
西餐厅按照它严格的上菜顺序,一样一样上来,分量与盘子的面积不成正比。旁边站立的侍者为他们倒上葡萄酒,红中略带了一点紫色的酒液倾倒进高脚杯中。程卓然这时才为她们互相做介绍。
言夏在这个环境中,也拿出了早已准备好的礼物,一瓶香水。
程卓然的女友接过,适时地露出惊讶且欣喜的笑容。
“我很喜欢这个牌子的香水,真谢谢你。”她笑时脸颊左侧有一个小小的酒窝,像是盛满了蜜。
见到她的笑,言夏想,如果她是男人,大约也要喜欢上这样的女孩。这句话怎么说的,可盐可甜。
一顿饭吃得算得上宾主尽欢,程卓然抛去和言夏相处时的无厘头,倒真的是一个优雅的富二代。
在上餐后甜品的时候,言夏接到了喻薄的电话。
先上来的是她点的陈皮红豆沙,外形确实好看,言夏没有动勺子,先接起了电话。
喻薄问:“还在吃吗?”
言夏嗯了一声,今天出去吃饭,她事先有告诉过喻薄。
“准备回来的时候告诉我一声,我来接你。”
言夏看了一下时间,说:“应该还要一会儿。”
喻薄电话的背景音中,还隐隐传来几声软软的猫叫。喻薄也注意到了,他应该走动了两步,因为言夏听到布料摩擦的声音,可能是他的手或脚碰到了什么。
西餐厅太安静了,除了悠扬的音乐声,这里的交谈和碰杯声,都轻得可以忽略不计。
又有一声软软的猫叫,像是牛奶舒服的呼噜声。
言夏脑海中已经有了画面,喻薄坐在沙发上,而牛奶卧在他的膝头,他那双漂亮到骨节分明的手,一只握着手机,另一只抚摸着牛奶的毛发。
这是太过温馨美好的画面,让言夏还没吃到红豆沙,就已经甜得需要来一杯水缓解。
“牛奶应该是想你了,一直在叫唤。”喻薄说。
“你对它不了解。”言夏笑着说,“它一定是饿了,才会叫唤。”
电话中传来喻薄疑问的单音节,这时候的喻薄,是不是在孩子气地皱眉。过后,他才说:“我一会为它准备晚饭。”
又顿了顿,喻薄说:“也许我不了解牛奶,但我了解自己。”
言夏一愣,两三秒之后她意识到了他接下来未说出的话。
是喻薄想她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