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近贡院闹事儿,牢里关进来不少书生。不过这间大牢关的都是没有修炼的凡人。
俞达虞还穿着白日的圆领窄袖衣裳,手镣脚镣挂着,半死不活的坐在房间里头。房间里还蜷着两个书生。
戌三拿钥匙打开门,那两个书生还以为是来放他们的,激动地爬起来:“官爷,你们敢这样抓人,还想要屈打成招?就不怕日后吃官司么!”
戌三指着他俩:“给我趴好了,让你们动弹了么?”
俞星城对戌三蜀六福身行礼:“我一个人进去就好。也请两位官爷避让,我和爹有些体己话要说。”
蜀六看了那俩书生:“姑娘,这不太安全啊。”
俞星城:“我好歹也修炼入了门,不会有事的。”
戌三又锁上门,俩人推开几步避让了。
外头还有人鬼嚎着想多看姑娘一眼,倒是遮盖了俞星城这边的声音。
两个书生看着那进来的素衣少女,反射着小窗投进来的月光,肌肤如珠贝,五官若仙子,周身笼罩着月光,转脸看他俩的时候,表情似温柔似淡漠。
俩人看痴了,也不知道是不是饿到出现幻觉,或者是被这些日子的刑讯打傻了。仿佛觉得自个儿见到了洛神,满脑子都是那句“髣髴兮若轻云之蔽月,飘飖兮若流风之回雪”。
然后就看到仙子少女提裙蹲在了那挨板子的老头身前。
她唤了一声:“俞达虞。”
老头没回答。
仙子拈指一弹,一点电光刺入老头身上,那老头惨叫一声,惊醒过来。
老头看着仙子,震惊半晌,忽然愤怒到脸都扭曲起来,嘶哑吼道:“你还敢来!你还想要干什么!”
仙子退后半步,老头也只是挣扎着手臂,压根起不来身。
老头疯狂乱吠:“你是魔!你早就成了魔!我这个做爹的哪点对你不好了,我没给你一口吃么?把你养这么大,你就这么对你老子!”
仙子轻声道:“你把我卖了的时候,我已经还了你。再说,这是你自己犯的罪,你是在指责大明律,还是在指责官府。”
老头压根听不进去,还在疯狂含混的骂骂咧咧。
仙子只是慈悲怜悯的笑了:“你恨也没用,我觉得我还没跟你算账呢。您记得,为何我挣扎许久,最后还是被逼着裹了脚么?”
老头口吐血沫,什么脏话都从嘴里说出来了。可能这年头一般脏话都是骂爹娘祖宗,他脑子不清醒的骂了好一阵子,也是在骂自家人。
仙子并没有听,她的面容在月光下仿佛蒙了一层虚光薄纱,她柔声道:“因为你命我母亲,先在我饭食中下迷药,而后在我昏睡后,用灵力和蛮力,强行掰断了我双脚除拇指食指以外的其余六指。我母亲懂医修,而后她利用医术,将我脚趾掰断后就这么畸形着长好……”
她说的不紧不慢,眉眼中带着几分回忆的惘然:“我醒来,就已经有了一双残废的脚了。。其实我懂,一个女儿缠不缠足,至于你动这样的手,花这样的心思么?你怕的是家里有人敢反抗你。你怕的是我反抗吃了‘甜头’,其他儿女也效仿。我是给猴看的鸡罢了。”
老头总算听明白了,他极其愤怒又似乎极其惊恐,哆哆嗦嗦:“你还敢恨我?!可有多少男人还喜欢小脚!我这不是为了让你能够嫁个好人家么!我都是为了让你可以——”
仙子从裙下拿出一块青砖。
灵力汇聚在青砖上。
老头尖声道:“俞六!你不能这么对我!我是你爹!我是你爹——”
仙子抬手,将青砖狠狠朝老头膝盖下砸去!
作者有话要说:明天继续。别忘了留评嘛!
第20章奶狗
咔嚓碎响。
灵力缠绕青砖,毫发无损。
老头膝盖下却明显凹陷下去。
老头惨叫出声,像案板上的活鱼般疯狂摆动身体挣扎,却混杂在外头起哄想瞧姑娘的声音里,外头谁也听不清。
仙子笑:“我都是为了你好呀。以后你可以让孩子们孝顺你,享受膝下儿女成群的欢喜了。”
她说着再次挥下青砖,重重砸在老头另一侧的膝盖上。
老头再次哀嚎,痛的以头抢地,满脸是泪、血与唾液,狼狈不堪。
仙子扔下青砖,拍了拍手:“你还有七天才能离开这监牢。七天之后我倒是要看看什么神仙医修能治你的腿。”
戌三和蜀六来开门,仙子转身离开,再也不多看一眼。
两个书生已经被嗜血仙子吓傻了,缩在角落里。那仙子理了理裙摆,其中一个书生忽然道:“我记得她!我见过她——”
另一个书生带着哭腔道:“我也见过,在我噩梦里!”
书生:“不是!她是今年科考的女秀才,咱们去填补考的录名册的时候,有她!咱们当中,唯一不认识的人就是她!”
俞星城听到了这两个书生惊恐的对话,转过头来,拿帕子擦了擦手指,道:“原来是你们。”
她对着这两个书生笑起来:“你们的曹主考怕是救不了你们了。”
两个书生吓呆了:“你怎么会知道曹主考——”
俞星城不回答,笑一笑,跟着两个缉仙厂的官差出去了。
俞星城回去的路上很放松。
戌三和蜀六给她租了辆马车,不放心,一直送她到集贤处外。
俞星城歪坐在车内发呆。
好像一身轻松了。
她拿到官身了。也自由离家了。
一双脚总有办法治。自己的路总有办法走下去。
但她也觉得莫名的……有点孤单。
虽然说她来了这世界,一直有些孤单。但之前她还要想着在家中存活,努力读书参加科举,以及如何报复这垃圾俞家,反倒冲淡了她穿越之后的孤独感。
如今坐在这儿,或许有些矫情,或许只是完成了许多大事后的空落落。
她渐渐感觉到自己用一双远隔的眼看着周围,看着这个世界。
虽然她一直都没觉得自个儿有过家,但日后她真的要完全独自面对这个世界,然后自立门户了。
挺好的。也挺……茫然的。
到了集贤处下了车。她站在集贤处外贴着举人大名的红纸前头,因为今日喜庆,还挂了不少红灯笼。
秋风拂过,她在门外呆立了一会儿,就听到气喘吁吁的一声呼喊:“星城!”
核桃舟从天上降下来,肖潼铃眉杨椿楼三人都在船上,铃眉率先从船上跳下,急急忙忙到她面前:“缉仙厂的人,没有为难你吧!”
俞星城摇头:“没有。你们三个,怎么……在外头?”
杨椿楼也跑过来,抓住她胳膊,吸了吸鼻子:“我们几个本来都在院里等你,可我越想越害怕,就和她们一起乘坐法器跑出来,到缉仙厂门口等你。我看你被那两个官差押出来,也不敢跟你搭话,生怕他们把你送到城外杀了你,就一路跟在后头!心说他们要是发了难,我们就动手,把你劫走!幸好他们送你回来了——你没受伤吧!”
俞星城心里忽然一颤。
她觉得自个儿孤单的时候,觉得自己用一双冷眼看着这个陌生的世界的时候。
却有人在后头一路护着她,担忧的望着她。
俞星城不知道自己怎么了,竟有点眼睛发烫,她捏住杨椿楼的手,只低声道:“没事,我很好。让你们久等了。”
肖潼看着她,笑道:“那就好,走吧。我们回去。”
回到了四人居住的院内。
白天她们仨帮着给她做漆包线的那些工具,都给收好了,堆在她屋外头的窗下。
铃眉一路聒噪:“哎,主管婆子说,乡试结束了,这附近的租金都要大跌,我们给她赚了这么好的名声,她就愿意不加钱,让我们多住一段日子。”
肖潼点头:“是,上头得了消息。说是苏州府因为承办万国博览会,需要很多官员,我们这波举子,估计大半都要被派遣去苏州做些临时的官职和工作。所以现在还不能离开,要等上头安排。哦对,如果我们要去苏州,我儿估摸会来找我,到时候也让你们瞧瞧。”
也就是说,她们暂时还不会四散回家。
院里挂着红灯笼,光华浮照,她们这一个多月来经常吃饭闲聊抹牌的石桌上,摆满了酒菜与蜡烛,显然是等着她回来庆功。
杨椿楼欢欢喜喜的牵着她坐了过去。
肖潼拿起酒壶,给四个杯子里都斟上甜酒,她毕竟是其中年纪最大的,清了清嗓子,有些不好意思的开口:“其实,我来乡试之前,心里很不安。我倒是真没想到会遇上你们。要知道,孤儿寡母在家乡也不好过,我与我儿相依为命,此次来考试就是因为负担不起二人的路费,所以将他寄养在家乡的邻居家。”
肖潼第一次说起这些:“我丈夫死后,我慌了很多年,一直到来考试的时候,我甚至都在想,我一个妇人真能为自己谋得一官半职么?真的能以后在世上立足么?说来……住进这儿之前,我一直觉得太孤单了。”
铃眉让她说的,短眉毛似乎跟要哭似的抽动起来,又笑了:“谁不是呢。我可是家乡里出了名的嫁不出去的老姑娘。又耍刀,又杀猪,长得还不好看。我爹娘都劝我不要再修炼了,这次来乡试,都是我一气之下跑出来的。”
杨椿楼抿了一口甜酒,吐了吐舌头:“我要是不说的惨点,是不是对不起这局面了。但其实,我过的还挺好的呢。”
肖潼挑眉看她:“你不是父母双亡寄养在堂叔家么?我们都煽情的时候,你倒是不提了。”
杨椿楼心里有点高傲,自然也爱面子,惊道:“肖姐姐怎么会知道!”
肖潼:“还不是听见你那碎嘴丫鬟聊天了。”
杨椿楼笑了笑:“是,我父母去了啊,可他们都希望我活下来,都希望我活的好好的。所以我就是幸福的。我、我必须幸福呀!肖姐姐,咱们是都挺孤单的,但咱们也过的都不错嘛!”
俞星城也端起了酒杯,仰脸笑起来。
其他三人还是第一次见她这样笑。
面容在灯笼的红光下柔软而动人,眼底光华流动,俞星城眯着眼睛露出满足的笑:“中举不过是扬帆启程而已,日后自然有别样生活等着我们,或许也不会再孤单了。今夜只是庆功,可不是散席。”
肖潼心潮也有几分澎湃:“是,只是庆功,可不是散席!”
铃眉:“喝酒喝酒!”
四人正要低头饮酒,一阵风吹来,院中树叶摆动,酒杯中竟落入点点花瓣。仰头来,花落缤纷如雨,香气扑鼻,吹得满院如金光落雪。
杨椿楼抬头,呆呆道:“桂花开了!”
乡试发榜往往正值桂花开放,所以乡试榜有一雅号,为“桂榜”。
开的真是好时候。
那满树桂花,在灯火与明月下,真堪称是“揉破黄金万点轻,剪成碧玉叶层层”。
隔院外头,又有中榜的考生,带着醉意与欢喜高声合唱着庆功宴必备的《鹿鸣》,歌声被风儿荡来:“呦呦鹿鸣,食野之芩。我有嘉宾,鼓瑟鼓琴。”
她们四人相视一笑,抬手饮尽甜酒,任清风吹拂醉颊,坐在这一地桂香秋色中,也敲着杯盏合唱起来:“鼓瑟鼓琴,和乐且湛。”
“我有旨酒,以燕乐嘉宾之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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醉酒醒来,真是头疼。
哪怕是甜酒,喝多了也像是脑仁被劈开似的。
俞星城倒是第一次知道自己还挺能喝,最后是她把三个醉醺醺的姑娘送回屋的。这里头就属铃眉一身肉最结实最沉,差点没把她累个半死。
她起来梳洗后才喝了碗粥,就瞧见主管婆子过来叩门,表情惶恐:“俞大举子在么?外头有贵人找您。”
俞星城觉得“贵人”这两个字的称呼有点熟悉。
提裙出了门,才瞧见外头的路上,停了辆缀着缨子铃铛的马车,舆轴辕衡上包金雕银,宽大豪华且骚包。
穿着素色衣裙的女子从车上跳下,对她福身行礼:“俞姑娘,许久不见了。”
是末兰。
末兰依旧是冷着脸,应该不是对她有意见,而是对自家主子不满:“王爷请您一道吃吃茶,瞧瞧桂花。”
俞星城觉得自个儿也没有拒绝的余地,只好道谢后扶着她的手上车了。
车内有蒙纱障子做隔断,小燕王坐在隔断里的内间,车窗对街开着,车内阳光明媚,车窗只搭了一层薄薄的缂纱阻隔外头的视线。
地上铺着厚厚的波斯地毯与针织的软垫,他穿着翘头的靴子与暗红色阔袖蟒袍,一头小辫散开搭在肩上,像是去参加了什么重要会面后没来得及换衣服。
车内没有坐具,他就坐在地毯上斜靠着花里胡哨的软垫,手中是装着茶的银杯,对她笑道:“俞姐姐!快来尝尝这新红茶——”
他本来就有些色目人血统,坐在这波斯地毯之中,更像是个中东王子。
小燕王似乎看出她所想,笑道:“这些都是奥斯曼国塞利姆三世王送的。前些年,奥斯曼人与沙俄国打仗,想要求我大明北上协助,送了许多地毯、织物。舅舅不喜欢,就送给了我。”
俞星城从小在家中,对国际政局很不了解,她听到“奥斯曼国”和“沙俄国”这样的称呼,愣了愣。
莫不是历史上俄土之间的克里米亚战争。
大明朝竟然还参与进了克里米亚战争中?
俞星城跪坐在地毯上,倒也不客气的拿起了托盘上的另一个银杯,啜饮了一口红茶。
小燕王满嘴抹蜜:“俞姐姐这气定神闲的样子,让小王真舒心。就瞧着俞姐姐这菩萨似的面相,小王觉得自个儿干了什么伤天害理的事儿,都能被您这菩萨原谅了。”
俞星城:“……不必称我姐姐。我未必比燕王殿下年长。”
小燕王立马凑了过来,面上笑出两个甜盏酒窝:“好姐姐是什么时候生的?”
俞星城:“崇奉十一年二月二十九日。”
小燕王惊奇:“咦?!这倒巧了,怎么我跟姐姐这样有缘,我亦是崇奉十一年二月二十九生人,今年这才过了第四个生日。不过我可是深夜才出生的,这声姐姐肯定没叫错。”
俞星城不太信。这小人精怕是可以在女人面前满嘴扯谎。
俞星城端着银杯,跪坐不动,脊背笔直,轻声道:“殿下见民女是有什么事?”
小燕王故作哀怨:“我其实瞧见姐姐好几回了,只可惜姐姐眼里没我。上次姐姐搞出那好大一阵雷,我心里猜到是你,就立马赶去找你。结果就瞧见后头不远的巷子里,你与那黑蛟聊天,倒瞧不见附近站着的我了。后来还是温家那位少爷救你走的罢。”
俞星城一震,抬头看向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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