肖潼:“不过我早些年,听说从朔州要修一条铁路,到沙俄国去。”
一说起这个,俞星城也转过脸来:“这能做到么?那么长的线路,中间还有鞑靼和女真吧。”
肖潼:“你是说准噶尔汗国和后金么?几十年前就和朝鲜部、沙俄国联手,剿的差不多了。”
俞星城呆愣。
前世历史上明末清初的时代,其实大明北部的局势颇为复杂。
引发连锁反应最多的就是壬辰战争,也称万历援朝战争。
这其实是十六世纪末日本进攻朝鲜的两次大型战争的总称,在那次战争中,大明出于东亚格局的考虑,派兵援助朝鲜,击退当时派遣十四万兵力,颇为强大的日本。
万历援朝战争看起来不过短短六年左右,却决定了太多走向。
朝鲜的虚弱与臣服,奠定了当时对大明的服从关系。也使得大明朝军制弊端暴露,虚弱无力,经此一役之后再无能力自保,看着后金,也就是努尔哈赤的崛起而无法遏制。
而努尔哈赤的崛起也使得准噶尔部对其俯首称臣了几年。
日本境内丰臣秀吉势力的削弱,造就了德川家的崛起,更使得日本境内对于强国梦、占领,扩张梦,反而在境内愈发酝酿。
东亚格局在那一场战争走向了必然格局,甚至影响到了二十世纪韩国被殖民,日本开始大东亚扩张。
不过,在这个时代,显然格局上有很大的变化。
最起码后金和准噶尔汗国都没有崛起,反倒是大明经过了多次内部改革,军制上有了对外扩张的能力,而且竟然能和同样扩张的沙俄国联手,定下了亚欧大半的局面。
只是不知道如今的日本与朝鲜,又与大明是怎样的关系。
但至少,倭人在数年前还横扫了潮州、松江一代,前一段时间她见到的那十几艘鲸鹏,以及领队的李兴安、谭庐,都被派遣去出使日本,想来日本和大明仍然有棘手的外交关系。
她兀自走神的时候,肖潼已经向往的讲起来:“主要是那修建铁路的地方,听说有暴雪飓风,山川丘陵,所以才难,已经修建许多年了。但要是真能修成,那就好了,咱们一道可以去洋人那里瞧瞧。”
正说着,这架蒸汽机车也驶入了一段山谷,山谷中蒸汽机车的轰鸣声回响,惊起了不少林鸟,呼啦啦从两侧的山林中飞出。
山风吹进打开的玻璃窗子,吹动放在架子上的布囊包裹,还有她们戴冠后两鬓露出的一些细软头发,绿林蔓延,白云蓝天,伴随着轰隆隆的火车声,倒是有几分奇妙的旅行之感。
渐渐地,惊起的林鸟愈来愈多。
俞星城却眼尖的瞧见,那飞起来的并不只是林鸟。
半开的车窗外,也传来了旁边隔间的惊呼声。
下一秒,俞星城就看到一只巨大的飞虎,长开双翼,腾云驾雾,从桥洞下而过,骤然飞高,虎尾与翅膀甚至划开了蒸汽机车的滚滚白汽!飞虎带起的劲风甚至让蒸汽机车都剧烈的抖动几下!
“是妖!”
一同飞行的不只是飞虎,远远地甚至还看到通体雪白的仙鹤与一只圆滚滚的巨型翠鸟。那仙鹤尾羽上拖着火光,翠鸟的翅羽亮的如同宝石,三只妖的飞行与逼近,让车上众人惊叹、惊恐却也挪不开眼。
显然众妖本来躲藏在山谷里,被轰隆隆巨响又冒着白汽的蒸汽机车出动,于是警觉的飞出来,想要主动进攻——
那腾云而起的飞虎,惊恐与戒备之下,正要一爪子拍向蒸汽车头,才发现一排排车窗内的小人。
飞虎犹疑了一下,竟收回了爪子,龇牙后看向飞在天空中的仙鹤与翠鸟,三只妖转头飞离了蒸汽机车的方向,从铺了铁路的石桥边急急坠下去,身影迅速消失,隐匿在了山林之中。
引起他们车上众人的澎湃与惊恐,无数脑袋还挤在窗子旁边往外张望。
“那大老虎好像受了伤。哎,看来他们也是有灵性的,不愿伤了我们。”铃眉道。
杨椿楼却心有余悸:“你别傻了,他们说不定是害怕机车,才不是不肯伤害我们。再说,我们可是在石桥上,他们要是把车推下去,我们都要死!”
俞星城却一眼就认出来了。
那腾云而起的飞虎,右眼与身上多了几处狰狞的伤疤。但那明显,就是胖虎。
作者有话要说:肖潼嘴里很多事,都只是个世界观的引子。
女主渐渐会理解这些事背后的含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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以及,下一章怯昧(大概)会有露脸。
第29章美人
而刚刚那翠鸟,没有认错的话,应该是青腰。
炽寰被抓之后,它们逃来了这里么?
那之后呢?它们会去找个不会被铁路与工厂侵袭的森林休养生息,还是说它们有入世的凡心,也想再混入各个府县?
他们这一车的精英民工被拉到苏州府去,先到府衙,然后负责万国博览会事项的“万国七司”过来挑人。他们就像是蹲在马路边,前头立着牌子“算科”“医修”牌子的待业民工。
各个司门过来问他们:
“以前做过文稿编篡和检阅工作么?”
“会说英语或者法语么?”
“会看工程图吗?会做开平方吗?”
俞星城和肖潼这两个实用型人才,是最早被订走的,肖潼去了仪礼司,俞星城去了营造司。杨椿楼作为医修,也颇为抢手。
铃眉作为只会打架杀猪的体修,等到了最后,才有慎刑司把她要走,说是要编入巡逻的仙官队伍中。
她们四个领了补子、腰牌、祭服。如今万国七司就是“大局”,为了能把万国博览会的事先办好,各方都让路,她们也不用自己出去租房,官衙给他们租了一整条巷子,依旧二人一小院或四人一大院,免他们前仨月的房租。
俞星城她们四个自然又住在一起了。
不过苏州的房租房价在整个南直隶都是数得上的,所以能给她们安排的院子很小。
她们有两三天时间来收拾、报户。
俞星城或许是因为之前在应天府,又是受内伤又是落水,路上其实就有点发烧,到了苏州府才彻底病倒了。
肖潼她们几个先把她安顿在新家里,杨椿楼又出去买了趟药,回来在院子里熬了些药汤给她灌下去。就这样,俞星城还是高烧起来,那三天给他们收拾报户的休假,全让她在病榻上昏沉度过了。
这几天,俞星城也躺在床上,按照炽寰教过他的法子,缓缓将灵力运转在体内,尽力替自己修补内伤。只是那灵力,和之前有些不一样了。她这一两个月来,几乎每日都会练一练掌法,运转一下灵力,她那扎人电流似的灵力好不容易理顺了,现在新增了一股莫名其妙的灵力后,她灵海内的灵力又跟毛线团似的堵着,滞涩不通。
她又郁闷又莫名其妙,只能用笨办法,一遍遍捋顺经脉灵气。
效果并不明显。
但至少像杨椿楼说的,这股灵力微弱的抽丝剥茧,从她灵海中流淌出来,在缓慢的医治她。俞星城没有正式的跟着任何门派或师长修炼过,但她也能隐隐约约意识到,她的筋脉骨肉就像她的身体一样虚弱纤细,而这股灵力虽然很微弱,却也在滋养着她身上每一块骨头,每一丝经络。
梳理经脉运转灵力是一件很劳累的事,她反正也卧病在床,累了就一偏头睡过去,醒来就尝试运转一番。
只是这几天还在发汗吃药,她半梦半醒的时间更多一些。
她也不知是因为发烧、还是因为灵力,她一直在做同一个梦。
梦里大概是什么上元灯夜。
她似乎是个没有半人高的小屁孩,左手拿了个挂着铃铛的彩色风车,右手拿了个超豪华版花鸟鱼虫糖人,大步走在喧闹的人群之中,丝毫没有找不到爹妈的惊惶。
有些盛装出游的女子,似乎瞧见她这样大摇大摆的在街上走,弯腰与她搭话。那些女人带着温柔笑意,说的什么她没听清楚,她只听见自己喊了一句:“让开路来!我倒要看看谁敢走在我前面!”
有女人笑着想摸摸她脑袋,道;“小丫头,怎么这么凶呀。你爹娘呢?”
她却跳起来:“让开!”
而后口一张,眼前陡然出现一条十几米的火柱,两侧商铺行人惊惶大叫,不少人衣角被点着,连忙扑打;更有不少摊位的桌椅灯笼都被烧掉,她却大笑几声,飞奔过这燃着火的街道,跑远了。
她一路穿过不少巷子,瞧见人家摊位上有好看的荷包,她也偷拿了挂在腰;,瞧见有卖带镜盒的胭脂水粉,也拿来给自己抹了红嘴唇,还有走马灯,猴面具,兔儿糖,拿了满手,挂了满身。
等她走到稍微离街巷远一点的地方时,自个儿已经成了个移动卖货郎,全身丁零当啷什么玩意儿都有。
她路过一座石桥。
桥上有许多小孩子。
穿的干净,扎着总角,跟她差不多高。
她好奇的打量着那群小孩,小孩们也回过头有些艳羡的看着她一身的新奇好玩意儿。不过很快的,他们又转过头去,看向了靠着石桥栏杆坐着的人。
为首的小男孩,手里抓了三五枚铜钱:“你要是变出豹子头,我就把这几个子给你。”
温柔月色的小河有纸灯船淌过,远处寺塔高楼有令人沉醉的灯影,连路上行人都打扮整洁面带喜色。只有这桥上,很不应景的坐着个衣衫褴褛,病疮外露的人。
说他是乞丐,他又没在面前放个破碗,只有一把刀柄缠着黑绳的长刀,斜立在身旁的石栏上,刀已经卷了刃,锈迹斑斑。
若是在平时,那几个孩子既不敢靠近他,也不被允许靠过来。但这会儿,爹娘都在街上游玩,为首的大孩子领他们过来,正是因为他在几天前路过的时候,清清楚楚的看到这人向他表演变脸。
她也凑近了看。
那衣衫褴褛靠坐在石栏的男人,一只手抓着个脏污的猴儿面具,扣在脸上。
和她手里的猴儿面具一样。
他扣在面具上的那只手,指甲污裂,手背皴伤,却有着极其好看的骨骼。他在猴儿面具后懒懒道:“不够。豹子头难变,要加钱。”
一群小孩都看向为首的大孩子,央求道:“你再多拿几个铜板嘛!回头我请你去我家吃荷叶糕!”
大孩子狠狠心,又从腰带里抠出四五个铜板:“你先变,变了我就给你。”
那人指了指自己烂了的右腿,在面具后沙哑的笑了:“我还能跑么?不给算了,别影响我看月亮。”
大孩子气了,把铜板扔给他。
那人一个个捡起来,捏在手里数了数,才装神弄鬼似的一只手乱舞,而后拿开猴儿面具。
逼真的豹头出现在面具之后,它龇牙咧嘴,怒喝一声,张嘴朝大孩子扑去!一群孩童吓得惊声尖叫,那大孩子更是一屁股坐在地上,爬着往后退!
但那人也只是吓唬吓唬,豹子头笑了一下,而后又把面具罩在了脸上,斜躺回原位,懒散道:“滚蛋。不滚蛋吃了你们。”
孩童们吓得屁滚尿流的跑了,她却歪了一下头,走过去:“你是妖么?”
那人盖着猴儿面具不说话,似乎闭上了眼睛准备小睡。他脖子上的豹纹皮毛褪去,变成了凡人的肌肤,喉结明显。
她把满手拿的东西扔下,手放在背后,幻化出一把如同鹿角般的石剑来,将剑指向他,道:“我再问你一遍,你是妖吗?”
那人并未睁眼,缓缓道:“小孩子不要乱指人。你扔在地上这白霜糖球还吃么?不吃就给我。”
她歪了歪头,没给他,反而道:“你不是妖。你的灵根是化形?”
那人似乎没想到一个看起来五六岁的小女孩,竟然也懂这个,他在面具后睁开眼来。
眼前的小女孩,明明年幼,却生的极其微妙的……尊贵慈悲。
但又不是天家朱姓的那种在鬓角发梢,鞋袜衣装的尊贵。
她面相上,有着道家工匠锁于深山潜心造像,临死前熬干精气,才雕出那种似生似死的睥睨,似真似假的慈悲。
她定睛瞧着别人,瞳孔黑中带点微光,他竟然恍惚了。
不受控一般,心里涌起一种简朴的、战战兢兢的,对神性的愚忠。
就跟他多年前走投无路扑进一座旧庙里去,那高大的漆木塑像在月光下,用斑驳的五官俯视他,让他觉得一切到此为止了。一切就此开始了。
这女孩不是凡人。这是他心里仅有的想法。
但她又笑了,那蛊惑与神性消失,他晃神间又从庙堂被拉回了喧闹的上元夜。
她像个普通小女孩似的好奇望着他。
举动言语,又有种活泼天真的残忍,她摸出了一块金子,显然是知道金子能做很多事的样子,对他道:“你还会变什么?能变□□么?能变美人么?”
那人盯着她手里的金子,坐直了一些身子:“你想要看什么。”
她道:“我想看你本来的脸。”
这没什么不可的。
他摘下面具前,她又道:“算了算了,你变个美人给我看看吧。”
他顿了顿手,放下面具。
女孩盯着他的脸,惊诧且贪婪的望着他,缓缓吐了一口气:“确实是美人。”
是一张美的很世俗的脸。丹凤眼,薄唇窄鼻,眉毛乱糟糟的,皮肤沾着灰尘与血迹,嘴唇干裂,还有额头的疤痕,眼下的青灰。
五官虽好,但这脸上有无数生活留下的瑕疵、不堪。
gu903();可他偏生双目鲜活,充满了见过老熟圆滑,但却偏生不信的拙与真,灵与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