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笑嘻嘻的关上了门,在门缝合死之前道:“说不定在他下台之前,先死的是我呢。”
在船上的航行比俞星城想到更无聊。虽然他们曾经在淡马锡停靠过一阵子,俞星城甚至能下船去找个馆子吃些东西。那时候都已经离开广州十天了,可到了淡马锡,除了能听到一小部分人在说英语,城市非常的新以外——其他的吃饭穿衣民风方面,简直就像是到了福建,到处都是乡音。
广州到淡马锡的距离,跟淡马锡到加尔各答差不多,但因为洋流与风向不顺,后来又花了十三天才到达加尔各答。
这要是坐飞机从广州飞,估计也就飞六个小时吧。他们却要走二十多天海路。
而俞星城不能使用灵力,又没带多少能看的书,只能白天去找肖潼拿一些翻译的书,去啃一啃法语。晚上回去拿小燕王送的倭国短刀,跟炽寰来两场还算有收获的比划。
要不然就是来回踱步,去下层看六十多个工人没日没夜的往锅炉里加煤矿,去尝一尝菜农种植的船舱内的大棚蔬菜,亦或是去专门饭堂找胖虎聊聊天——最后导致好多饭堂的厨工都以为胖虎是她的表叔老舅。
终于,在俞星城面对四周无边无际的大海快坐不住的时候,他们到达了加尔各答。
这是一座在恒河入海口附近,靠近孟加拉国的港口大城,最早这里曾是法属城市,后来英法矛盾,莫卧儿乱入,夺回了这座城市,也使得莫卧儿的国土几乎涵盖整个恒河流域。远洋宝船并未正式停泊靠近,俞星城他们是搭乘另外一艘护卫船,停泊在了加尔各答。
这座城市的港口部分,看起来颇为现代,能察觉到这些栈道口岸应该是当时的法国人留下的,甚至还有些根本没人会照料的煤油路灯。但却人来人往,极其杂乱,单是这外国人专用的码头上,都满地牛粪马粪,一道铁门外还有许多没穿鞋的妇女或孩子头顶水果在贩卖,用简单的英语喊着些叫卖。
而在港口上,一队黄色缠头巾,身穿长衬衫与窄脚裤的士兵正等待着他们,他们腰间都配备了弯刀与小盾,为首的军官,皮肤黝黑胡子浓重,带着红色的头巾,头巾外还有银色的月亮型装饰,他的传统服装外披了一件带肩章的白色军服。
他似乎没想到走在访团中的还有好几位女官,目光无礼的打量着他们,甚至在观察她们在官服下的身材。俞星城大概是在大明呆惯了,身边男性官员大多彬彬有礼,保持距离,她看见那印度军官的目光,心里恼火,毫不犹豫的瞪了回去。
裘百湖率先开口,那位军官走上前来行礼开口,他身边的译官正是肖潼,便垂头翻译道:“他说他是奉王后之命前来迎接我们,我们要一路前往阿格拉的红堡,去那里面见王后。”
俞星城转头对肖潼道:“问问他,阿格拉是否在战争前线,王后在那里可还安全?”
那红头巾军官似乎不太能够接受俞星城插话,竟然还转脸一副要用目光让她服从逼她低头的威胁表情看了过来。
这种天然的高高在上与冒犯,简直让俞星城觉得荒唐。上一个敢用这种目光瞪着她的男人,早被她拍碎了膝盖,被人扭断了脖子。
她对肖潼说:“再说一句。问问他是否会用如此无礼的目光注视拉克希米王后,也问问他是否在用自己的态度表示王后的态度!”
肖潼点了点头,如实翻译,红头巾军官一愣,似乎开始晃着脑袋狡辩起来,一副振振有词的模样。
肖潼似乎不是第一次跟印度人打交道了,翻译道:“他说什么不知道我们这些异教徒的种姓,所以不知道该如何对待。他也没有觉得自己的目光有多么无礼,至少王后是高种姓,他知道不可直视她。”
俞星城暗骂了一句:“在万国博览会期间,就能感觉到他们观念奇葩,来了这儿掉进一大堆印度人的圈子里,真是要命了。别跟他逼逼了,这里很多人是我们无法理解的。你就给他翻译一句:说我们是王室的客人,也是世界上仅有的愿意帮助他们的国家的代表。我们将会跟王后有一场长时间的会面,让他尽快安排我们前去。”
但俞星城又觉得这军官应该不是高种姓或高官,说这些他未必能听得进去,又补充道:“要是你说完这些,他还是这个死表情,你就再加一句:我们会跟王后详细说我们一路前往阿格拉的见闻与感受的。”
果然那军官一副莫名其妙的高傲的模样,直到肖潼翻译了最后一句,他终于畏惧他们会在王后面前提起,缩了下脖子,收回了目光,列队请他们一行近百人去乘车。不过他们竟然只准备了三辆飞车,剩下的仙官则不得不自己乘坐法器或御剑飞行。
当他们飞上天空,俞星城等十几人坐在圆篷的蓝色飞车里,马车内外布满的金色装饰,俞星城知道蓝色在印度的高贵地位,至少说明虽然这军官傻|逼兮兮的,但至少王后没打算亏待他们。长有羽翼的白牛拉动马车,后头跟随着御剑的仙官,而这些应该地位不低的军官们则盘腿坐在绿色丝绸的飞毯上。
俞星城在万国博览会上见过印度出产的飞毯,听说因为所罗门王最早从神那里得到过绿色丝绸的魔毯的故事,所以大部分阿拉伯地区、印度地区以及奥斯曼国出产的飞毯,都是绿色丝绸材料缀以刺绣珠宝制成。苏州也有大批工厂专门生产制作飞毯用的绿色丝绸。
俞星城低头往下看,不少百姓似乎匍匐在地,叩拜行礼,但也有人驾车横冲直撞,乱成一锅粥,还伴有踩踏与叫骂。
她坐在马车内,听见那红头巾的军官驾驶飞牛,几乎都不愿意往地上看,咒骂了一句。
她转过头问肖潼:“他说了什么?”
肖潼:“他说,天杀的恒河尽头,污秽之地。这异教徒建立的城市,被女神萨克蒂毁灭了才好。”
作者有话要说:忘记设存稿箱发文时间了!!抱歉!
新地图大家不熟悉,后面都会慢慢解释。
介于我个人不是很喜欢印度的传统社会文化和观念,所以这里头肯定会有些特别不客气的看法。比如说种姓制度,比如说被宗教支配的社会,比如说极其深重的男尊女卑。
感觉国内应该没什么印吹或者精印吧,希望别来喷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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苏伊士运河建成于1869年。而奥斯曼帝国击退法国人拿下埃及,是在1805年。
这篇文目前的时代就是在1825年前后,我为了故事性把这俩事儿捏一块了。
第95章王后
俞星城第一次走入印度。
恒河附近几乎可以说是印度寺庙最多,教徒最虔诚,也最有古印度风格的地方,他们就飞翔在这片古老且分裂的土地之上。
蓝烟与灰尘之下,是旖旎的纱丽、鲜花与拖车上的象鼻神像,到处都是灼眼的亮色。
脏污与恶臭之中,有神圣的庙宇、宫殿与白色大理石铺成的石阶,美与圣洁让人可以忘记空气中的牛粪与香料混合的气味。
大明并不是没有贫穷与富贵的对比,但从来没有像这里这样直接。
所有的富丽堂皇、优雅文明、神秘虔诚的美丽建筑,都是直接从烂臭的垃圾堆,窝棚的贫民窟与泥泞的河滩上毫无征兆的长起来的。在这里贫富绝不分区,没有过渡,酒肉臭与冻死骨之间甚至连那道朱门的拦截都没有。
且驾车的军官并不觉得有什么问题,甚至把车降低一些,让他们去看万神庙上精美古老的雕刻。
可俞星城看到的却是别的。
衣不蔽体的孩子当街溺尿,深色肌肤的女人赤脚在垃圾堆里翻找食物,用木架纸板搭成的窝棚深陷在牛粪与泥巴中,这一切就在英式酒吧的街对面。那家酒吧用玻璃窗与百叶隔绝一切,里头身穿西装或军装的外国男女正在喝着伯明翰出产的朗姆酒,目不斜视。
雕刻着万神的印度教庙宇外,台阶铺满靛蓝粉末与花瓣、香料,手持孔雀羽毛扇与牦牛尾掸子的神仆赤脚穿行,眉心一抹红的婆罗门祭祀肩上挂着圣索侃侃而谈。而就在庙宇后的沟渠里,被打断了腿的浑身溃烂的贱民吃力的想要爬出来,却被人一脚踹了下去,仿佛神明从来不看沟渠。
这一路上,裘百湖说了不知道多少句“他妈的”,几次他们穿越建设有工厂的地区与贫民窟,就算在高空之上也不得不掩鼻而过。
裘百湖:“这他妈疯球了吧,我已经看不出来这儿是太有钱,还是太落魄了。你看那几座清真寺修的,简直就是仙界,可他妈仙界门口就是粪坑,那些漂亮的酒店和寺庙,简直就是泔水车上撒一把珍珠——草他妈的。这要是在大明,贫民不知道造反多少回了!”
俞星城看累了,她坐在飞行马车的深处,靠着肖潼的肩膀,温骁直皱眉的从车窗往下看,炽寰挂在她手腕上,一直在小声骂骂咧咧。
她半闭着眼睛道:“不会的,他们不会反抗的。你听说过种姓制度吗?”
裘百湖开始猛抽烟:“听说过,他们每个姓氏都有阶级,各司其职,除了低等百姓之外还有贱民,说什么贱民不能穿鞋,不能留下脚印,不能一起生活,还不能跟他们用一个水源。而且地位就这么继承下去,贱民除了早死投胎几乎就没办法。”
俞星城:“嗯。而且种姓存在在这里的时间,比宗教还要久远。现在的莫卧儿王室都是帖木儿后人,就是跟太祖来往密切的那个帖木儿帝国。所以他们的贵族其实都是突厥化的蒙古人,信奉伊-斯兰教,但百姓大多是印度教。但你敢相信么,伊斯-蘭教来了这里,也入乡随俗建立了自己的伊-斯兰种姓制度。就在这里,伊斯-兰家族也有高种姓、低种姓和贱民。”
裘百湖嘬了一口烟,他道:“那这群贱民就不知道反抗么?就不知道一起作乱么?这种事儿,就算是大明目不识丁的农民也能集合做土皇帝的,他们就不懂么?”
温骁低声道:“不是所有的王国,都有百姓奴工喊得出‘王侯将相宁有种乎’这样的话。咱们这样天下寒门都有机会做官的才是特例。”
俞星城:“而且,他们的宗教观念讲究投胎,讲究肉-体低贱但灵魂平等。生来是贱民只是平等的灵魂被装入了肮脏低贱的肉-体。要信徒们虔诚且自我惩罚肉-体,任劳任怨,就能来世成为更高一层种姓的人。所以贱民们都忙着自虐,忙着祈祷,忙着不侵犯高种姓老爷们了。”
裘百湖骂了一句:“疯了,都疯了。”
俞星城叹气:“再说贱民里也有鄙视链,卖油的瞧不起杀鸡的贱民,杀鸡的瞧不起捡垃圾的贱民。种姓制度也符合人们划分等级,相互鄙视的本性。而且实际因为女性可以高嫁,生下的孩子是父母种姓的中和,细分下来阶级有十六种左右。也能通过婚姻或者梵化来进行少数的阶级跃升,就更人们削尖了脑袋只想提升自己,而不是反抗。”
肖潼毕竟也会说印地语,曾来往过此地做生意,也有些了解,叹气道:“再加上种姓之间的生活是极度隔离的。如果生活里只有生育,生存和死亡,连活着都要竭尽全力,又如何反抗呢。”
裘百湖闷闷的吸着烟:“……这荒唐的地方啊。”
他们中途扎营休息了一次,终于在第二日的黎明时,到达了阿格拉。
印度有多个首都,阿格拉便是首都之一。这估计跟他们分裂几千年的历史有关。
而在莫卧儿王朝痛失德里之后,拉克希米王后现在就居住在距离德里并不算十分遥远的阿格拉红堡之中。这也是印度境内最大的宫殿与堡垒。年老卧病的皇帝也在此处养病。
飞行马车到达亚穆纳河畔随即降落至地面,已经能在道路与绿植之中,看到那约有十几米高的暗红色石墙与层层叠叠的半圆塔尖。护城河前的石桥上站满了卫兵,他们的马车在宽阔的石桥上被拦截,一群卫兵走过来进行了问话。
肖潼低声道:“他们说要搜身,刀剑可以带进去,但枪支不可以。”
俞星城:“对他们说,我们没带任何枪支。女官不接受搜身。”
几个卫兵和那个红头巾军官笑了笑,道:“由王后的女使来亲自搜身。牛车不可进入宫殿,请你们下车吧。”
俞星城抬起头,看到从红堡入口两侧的小门中,走出几位穿着深红色纱丽的年轻女性,她们披着头巾,带着鼻环,手臂上满是金钏,脖颈挂着东珠与宝石的七八条项链。衣角遍布刺绣与珠贝,周身华丽的如同公主般走来。
应该就是王后的女使了。
俞星城听说过莫卧儿王朝的极致奢华,鹌鹑蛋大的绿宝石与水晶就像是不要钱一般几十颗穿成一串,黄金东珠与钻石制成的项链几乎能覆盖整个脖颈与前胸,王室几乎能用珠宝点缀每一寸丝绸,遮蔽每一片肌肤。劫掠过这里的英国人,就像是乡巴佬扑进珠宝与黄金的幻梦里,欧洲的上流社会充斥着被贩卖抢走的夸张首饰。
这几个女使都算是朴素的了。
她们几位走来,明眸皓齿,麦色肌肤,容貌与身量都颇为魅力,为首的竟然会说英语,道:“王后听说前来谒见的有大明的女官,她感到非常高兴,也请我们前来迎接。红堡亦是虔诚的庙宇,既不能持入任何枪支,也需要诸位戴上头巾。”
俞星城摇头:“我尊重伊斯-兰教法,但你们几位虽然佩戴头巾但也露出了部分头发,说明贵国的教法并未如此严格。而我佩戴的官帽既遮蔽了大部分的头发,不会引来忌讳;也是我作为官员身份的代表,是和我的官服一样,会面时穿戴着这些,才能与王后洽谈事务。”
那几个漂亮女使交换了一个眼神,唇角露出几分笑意,倒不是不悦,反而是玩味且兴奋的。她们轻易松口道:“好,那便如此。”
那群护送他们来到阿格拉的卫兵似乎不敢进入红堡,只有四位女使领着他们大明使团,走入了红堡之中。
红堡是由红砂岩建造而成,进入红堡之后,巍然围墙上布满细密复杂花纹石刻,除了头顶的天空是蓝色,夹道中只有暗红的石色,金色阳光甚至使几百年的古老墙壁散发着深重的血光。那些石墙静谧且庄严的耸立着,十几米高的门楼与墙壁,更使得他们像是爬入宫殿的甲虫。
一座庙宇一样的宫殿。
穿过十几道拱门构成的回廊,终于出现了一片广场,广场周围是一圈白色的三层建筑,建筑上绘满了细密蓝线组成的花草与几何形状,正中间则是一座高耸威压的殿堂,外头几乎布满了雕刻,延伸到仰头可以看到的宫殿穹顶之上。
也终于出现了一些仆从侍卫的身影。
只是没有一个男人。
穿着阔腿白裤子与名为布里的紧身裹胸,腹肌明晰、肌肤黝黑的女性侍卫,腰间挂着匕首与金制腰带,手持长枪与皮盾,沉默的伫立在回廊下。还有跟这些女使类似的年轻女子,穿着代表等级或官位的各色纱丽,言笑晏晏的穿行其中。
在印度的两大宗教中,女性一般都被认为是淫|欲、贪婪与不洁,是使得男人走入堕落的原因。
对,就是这样赤-裸裸的歧视。
gu903();或者说本身对性别、对人种、对性向的歧视,绝大多数都与宗教挂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