gu903();人人都觉得小燕王受尽宠爱,胡作非为,谁又知道他的处境。
俞星城晃了晃脑袋,驱散了这些想法,专心看向自己的纸面,准备把撰文中关于新德里的一卷,尽早完成。炽寰嘬着椰子汁,晃着脚:“也就这椰子水能入口了,我倒是无所谓吃的东西干不干净,可你不能乱吃啊。我看他们那些小摊子做东西,就觉得不干净。”
俞星城:“嗯。你是不是不喜欢这么热的天气?”
炽寰用手抹了一下自己的后脖子的汗珠。新德里附近治安还很不好,有来往的劳工把目光投向这一对儿看起来年轻貌美的主仆,炽寰转头瞪眼过去,那些衣着不整的男人反而更下流的扫视着炽寰。还是站在他们桌子附近的印度卫兵,抬手对那些驻足的劳工呵斥了几句,那些劳工才缩着脖子悻悻离开。
桌椅附近卖椰子水的摊主,是个带着头巾的老婆子,她热心的又捧着些刨冰走过来,似乎想要给他们做刨冰吃。卫兵抬手拦截,俞星城点了点头,他们才放那老婆子走过来。
老太婆倒是还算洁净,拿了个黄铜盘子放在二人之间,开始用冰锥和锉刀给他们刨冰。
炽寰却眯起眼睛,有些警觉的看向那老太婆。老太婆用木勺将冰屑舀到黄铜盘的时候,炽寰忽然抬手,抓住了她手腕:“你是谁!我闻得到——你身上的气味。”
俞星城戒备起来,那老太婆但笑不语,指了一下黄铜盘子。
冰屑落下,瞬间化开,忽然在那铮亮的黄铜盘中,水滴似莲花盛开般在盘中扩散,但紧接着仿佛是有一朵真的粉色莲花,在盘中开放,凋落,花瓣一层层不休不止的向外绽开,金光大盛,彩轮与梵文真言在莲花旁边旋转,渐渐形成了迷幻循环的景象——
俞星城想要挪开眼,却连脑袋都转不了半分,那老太婆的声音似遥远似耳边,似男似女传来,说的明明是她完全听不懂的古老语言,入耳后她却能够毫无障碍的理解意思!
俞星城听到对面的炽寰,紧咬牙关,忽然憋出了两个字:“梵天!”
印度的三大主神之一的梵天?!
那个创造世界与梦境,却不被人喜爱的四面佛梵天?
怎么会在这里?!
梵天的声音听起来更像个爱调笑又贱兮兮的年轻人,他陌生的语调从四面八方传来:“果然。东方上君身边的那只黑蛟,是你来到了我们的地方。早在几个月前,我们就察觉到你出现在人间的德里。”
听炽寰的语气是跟他们认识的,他怒道:“放开我!别耍我!我只是来玩,又不是跟圣主一同来的!”
俞星城目光没法从黄铜盘上的无边幻象离开,余光却察觉到老太婆化作四手四面的原型,水光圆润的面目,纤长的四肢,头戴金色宝髻,行动上却仍然快乐且熟练的刨冰,似乎早就在人间幻化生存多年。
梵天:“哦,NoNoNo,你撒了谎。”
俞星城:……这神还他妈说英语!
梵天一只手抬起来,竖起手指,贴在他丰润油滑的嘴唇上,他冲炽寰抛了个媚眼:“我们察觉到了德里地下的水晶被注入了强大的雷电,许多神都觉得这雷电的气息有些熟悉。果然,还真让我找到了你。对面这位,气息上有些像,却又有所不同。是她的随从吗?”
炽寰:“不是。”
梵天整张脸太过追求水亮光滑,看起来就跟全脸注射玻尿酸一样,在阳光下像油嫩的水晶肘子,他还是能从假脸上挤出一个腻味的假笑:“哦对,也是。毕竟你们东方的神坛都已经崩塌了有一段时间了。那位上君是出了名的懒惰与不爱管闲事,你不也很不喜欢我们这里吗,竟然会跑过来?”
炽寰咬着牙:“我不喜欢这儿,是因为不喜欢你!如果你们不是每次都在她带我来的时候,把我拿在手上搓着玩,我也不会这么不想见到你!”
梵天左右的两张脸挤眉弄眼起来,他往桌子上妖娆的一趴,看向无力挣脱幻象的俞星城,细长的金色甲套蹭了蹭她的脸:“哦,确实,不是随从。有她本人的气息。我也没别的意思,就问问。当是打个招呼。”
梵天笑着的脸对着俞星城呵气,周围的人似乎都丝毫没注意到这么大一个四面佛趴在桌子上。他后脑勺的那张脸正在对炽寰坐着鬼脸,炽寰强忍着怒气:“都说了来玩的!我早就跟上云神殿没什么关系了。来你们的人间玩一玩也不行。而且还都是在帮你们!”
梵天嘟起嘴,脸上现出几分娇憨。俞星城被他跟果冻似的嘴唇逼得不愿直视,还是道:“我们都快要离开了,自然没有打扰贵地主神的意思。如果您与炽寰有些旧缘要叙,那请你们私下谈,不必用这种办法。”
炽寰破口大骂:“俞星城你又是这样卖老子!老子跟他们没什么好聊的!”
梵天放松下来,露出了一个有那么点苦涩的笑容:“你确实是她。不过我都会化身在这儿卖卖椰子,那位古老的东方上君走入灭亡,又有什么惊奇的。若是不下定决心支持那位女王,我们灭亡也不过是几百年的事儿。”
俞星城:“你们帮她了?那德里被灭的时候你们在哪里?”
梵天缓了缓手指:“我们自然有我们帮忙的方式。”
梵天撑起身子来,这个脏污且破旧的摊子旁,他似乎已经习惯了人间的污秽与不体面,轻声道:“我懂了,你来这里确实没有什么目的。如果是你的一缕亡魂,还想要走遍这个世界,跟那么多虚弱且年迈的神告别,那么就请快一些吧。”
走遍世界……与众神告别?
俞星城的目光终于能够挣开幻象,她努力想凝神望着梵天,但梵天的形象却像个梦中的虚影。
梵天动了动手指:“你错过了阿图姆的死亡,甚至连阿努比斯的最后一缕残魄都没来得及见面。而雅威更是早已连名字都消散,我听说有些犹太人想要复国并拯救他的最后一丝亡魂。古老的主神中,除了死的最早的马尔杜克,就只剩下了你……”梵天的神情有些悲伤:“而就连你都选择了走向自我毁灭。”
俞星城被他说的太阳穴乱跳,张口想说什么却说不出。
“去向他们告别吧,同样被忘记名字的你。”梵天转身,背后的脸合上了双眼,他似乎不愿意再多说,随着身影如同片片莲花消散在阳光下,他道:“我们早已虚弱,未来终将重蹈覆辙。”
俞星城瞪大眼睛,老太婆的身影与梵天一同消失了,桌子上只有那装满水的黄铜盘。
炽寰半垂着头,过了好一会儿站起身来:“星城,我们走吧。”
作者有话要说:梵天:“你错过了阿图姆①的死亡,甚至连阿努比斯的最后一缕残魄都没来得及见面。而雅威②更是早已连名字都消散,我听说有些犹太人想要复国并拯救他的最后一丝亡魂。古老的主神中,除了死的最早的马尔杜克③,就只剩下了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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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图姆:埃及神话主神。
雅威:犹太教中对上帝的称呼。但实际主的名字不可知。犹太教不认为耶稣是新的救世主。
马尔杜克:巴比伦神话中建立巴比伦王国的众神之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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简言就是说,文明古国的神都已经基本灭亡了。
第112章犹疑
俞星城有些发愣,快步追上了炽寰。
炽寰的神态已经不是怅然若失,更是一种面对大厦将倾、无法挽回的沉默。
她心头一紧,连忙叫了一声:“炽寰!你怎么不等我。”
炽寰站住脚步,回头看她,垂着脑袋。
俞星城抬起扇子遮着强烈的日光,看他不说话,又伸手在他脸边扇风:“……你来过印度?见过梵天?”
炽寰抬起脸来,仔仔细细的看着她,他目光太过专注与细致,不像他平日里不耐烦不多想的样子。俞星城竟心惊肉跳,忽然怕他说起来一句“你不是她”或是什么“我认清了现实,她已经不在了,我要走了”之类的话。
俞星城无法确信炽寰是否真的分辨了“神”与她,更不敢确信炽寰留在她身边的理由。
毕竟他要常常跟着她跑南跑北,有时候要在船上闷着很久,或许他出来之后后悔了?觉得不如跑去游山玩水,不如回去夺位当他的妖皇?
她就要开口,炽寰却似乎平静下来,伸出手去牵住了她手腕,拽着她往车上走:“不要跟那个梵天说话了,咱们回去。”
俞星城被他拽着走了几步,她伸手给他扇了几下扇子。她也不知道自己怎么想的,感觉像是忽略他太久,忽然怕他跑了,连忙哄一哄,表现出几分也会照顾他的殷勤来。
炽寰推了她手一下:“你是不是傻娘们,给我扇什么,我不需要什么扇子。而且一股香味,你要呛死我嘛!”
俞星城没想到自己难得温柔,还被他转头骂了:“……你不是变温动物嘛,我怕你中暑还不成。”
炽寰拿手背贴了她脸一下:“我凉的很。你才烫呢。”
他晃着俞星城的手腕,大迈步走向车驾,俞星城用扇骨敲了敲他脑袋:“我问你话,你还没回答过我呢。你见过梵天,来过这里?”
炽寰跳上了牛车,拽着俞星城登上车来。她落座在他旁边,卫兵合上车门,炽寰才道:“这一两百年,这天下的各地神明,其实会面颇为频繁。至少跟过去相比,频繁了很多。主要是变的太快了。几十年不见,说是西班牙人打个仗,末席的那些玛雅、印加的神就消亡了;一个不注意,说是法国改个革,基督世界的耶稣便元气大伤了。不过佛、基督、与伊斯兰三位最高神不怎么露面,毕竟他们之间龃龉太多,战争不断——”
“所以就经常把咱们圣主请去。她远在东方,少有矛盾,就算是释迦摩尼的僧众曾大肆占据过她的领地,她也不曾露面不愿惹事,是性子最无所谓的那个。但她诞生又比三大教神更早,就算是没有实权,也占了个祖宗的名分。她有时候也是闲的,就出去参加会面,但基本就是神的诸多化身在场上争执,她抱着我在一旁打哈欠睡觉。”
炽寰笑了笑:“像是印度教几位神,也是自知传教传不出去,自己又是多神教,做什么决定都要投票都要绊手绊脚,也是那种不爱管事儿的类型,就跟她关系不错。梵天最是性格活泼又自来熟,他们也有蛇神,就总是老来逗我玩。她每次都嫌梵天太吵太烦人,把我塞过去给他玩,然后自己躲在边上发呆睡觉。”
俞星城:……怪不得她刚刚让梵天私下找炽寰去,炽寰立马控诉她又把他给卖了。
但俞星城也注意到,炽寰说的都是“她”,特别是从貔貅指出俞星城与圣主并非一人后,炽寰接受了这一点,改变了说辞,对她的态度却也反而更……亲近了。
俞星城思索着,炽寰拿脚尖碰了碰她脚尖,他那脚上大码绣花鞋,看的俞星城忍不住把他裙子往下拽了拽。炽寰道:“怎么?你不愿我说这些?”
俞星城:“没有。只是觉得梵天的语气有些悲伤。”
炽寰笑:“是,他们这些不断面临生存危机的神,忙的没空去怀疑自我的存在吧。不过活久了总会如此陷入自我怀疑,有许多上千年的大妖,最后都选择走入深山密林,自我了却呢。”
俞星城转过头来:“你不会也——”
炽寰连忙摆了摆手:“可别了吧,我刚过上两年有人关心的好日子,还没享够福呢。谁愿意死谁死去,别拉上老子。”
车马行驶向回红堡的路,炽寰脑袋伸出去看风景,没见识的不断说着路上看到的奇奇怪怪的人和景。
俞星城不愿意沾染一脸尘土,坐在车里打着扇子,忽然后知后觉:……他说刚过上两年有人关心的好日子……
不会指的就是呆在她身边这两年吧?
……可她确实也没怎么花心思好好待他呀?
难道这对他以前的生活和经历来说,已经算是好日子了?
俞星城细想下来有点心疼,拽了拽炽寰:“你是想把脑袋放到外面去吃灰吗?进来好好坐着。”
炽寰贱笑:“不,我是在酝酿酝酿,给你吃屁。你等着。”
俞星城:“???”
她反应过来,一腔温柔彻底化作怒火,按住炽寰的脑袋,把他拽回来:“你敢在马车里放屁,我就把你当裤腰带系!”
她们回到红堡没多久,俞星城点着灯写完印度见闻的最后一章,炽寰本来是给她磨墨,后来却托腮靠着桌子睡着了,手上的墨蹭的满脸都是。她续了一点灯油,写道:
“新德里的重建虽然需要些时间,但这座圣城在印度人心中似乎永远不会毁灭。等到孟买重回印度,这座中心的瑰宝城市,将能通过水路直通几大港口城市,也会成为经济的中心吧。印度是否能重现数百年前的辉煌,只看拉克希米女王统一后的那几十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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