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皱起眉来,有些搞不明白了。
皇帝对太子有一些重用,看起来也不是没有理由。
俞星城再想头都要炸了,只好把太子的文章以朱笔点阅,放到一旁,继续看剩下的答卷。
而她没想到自己还会看到尚夕擎与温嘉序的文章。尚夕擎言语平实准确,竟然能看得出文采颇深,且视角独特,俞星城几乎都快忘记了这位琉球王国的哑巴王子,当年他就执意留在大明学习,现在这一手好文笔,显然是这几年学成的结果。而温嘉序跟尚夕擎就是截然不同的两个风格,他言辞章,都能想象到温嘉序一脸骄傲的叼着玫瑰,散发着香风在空中旋转的模样。
她自己也不太喜欢华丽的文风,但奈何温嘉序谈及的是仙府治事之问,虽然不必要的辞藻太多,但问题也都说在点上,颇有真知灼见,在她批阅的一摞文章,她扪心自个儿不该不给过,就也把他的答卷和太子放在了一起。
俞星城被关了好几日,暗无天日的阅卷结束,她终于能归家。她并不怎么知道,考卷题目已经被皇帝公布天下,而钟曾筠这种名臣被拉去阅卷,且皇帝要将前百人的卷子细细阅读之类的消息,也传遍大明,这场考试已经是大明上至士子高官下至百姓商贩,讨论的最热话题了。
俞星城知道入学府的名录已出,还是因为俞家快马加鞭前来报信,喜称,皇帝共批四十一人,俞菡就在其中。
作者有话要说:明日继续。俞教授马上要上岗了。
第203章女孩
俞菡的事儿,俞星城不必主动打听,主持此次考试的国子监祭酒,便在国子监内碰面闲聊间,向俞星城透露:“俞二姑娘去年科举便是二甲,或许对于京师出了名的才女来说不算高,但在大明科考女子中,也是近年的好成绩了。啊,我自然审阅了才递交给皇帝,外文稍弱,但律例与算术极佳,再加上文章也是上等,入选也是实至名归。”
俞星城不知道俞菡的入选里有几分是皇帝或内阁授意,而有几分是她的真才实学,但结果已定。
国子监祭酒是个略显古板的老头,但他似乎是皇帝颇喜欢的那种钢板性格,竟然还低声与俞星城道:“士官学府都是年轻孩子,女子共七人,男子三十四人,年级都轻,最大的也不到三十。俞二姑娘以前一些旧事,或许在京师闹出过风雨,但到了士官学府,那就是在皇上眼皮子底下,从里到外,从私到公,都容不得半分不得体。不过有俞大人在,想必俞二姑娘也会学着安分些。”
俞星城觉得,这祭酒大人,是在提醒说俞菡曾经发生的事儿。
她虽然不太清楚,但只觉得这话里,既有提点,也有点看不惯。“安分”这词儿听起来更是让人不适。
或许这位古板的国子监祭酒,从心底不能接受俞菡的“丑事”,而且他把俞菡私人生活上的事,拿出来与俞星城说,总像是也要让俞星城脸上不光彩似的。
俞星城想,不论俞菡身上发生什么事儿,若是跟男女私情有关,就没有什么不光彩。哪怕是她犯傻要跟人私奔,或者是未婚苟且被人抓个正着,她也都不会觉得有任何蒙羞。
俞星城看向祭酒大人,微笑道:“只要皇上是分得清公私里外的不就行了。听说前些阵子,吕阁老娶了一房妾,年纪不过十八九,连皇上都笑说好汉九妻,吕阁不老啊,想来皇上也爱听这些私事儿,却不往心里放。您说俞菡写了一手好文章,想必皇上也阅过——”
她又笑起来:“啊,年轻孩子总是会犯这样那样的错,连燕王殿下年轻时候也荒唐过。不过您老说的也对,进了士官学府,便是皇上的学子,都是大明的将来,一切朝新,旧事切断。自家丫头,劳大人费心提点,我必然看紧了。”
她言语温和,却意指祭酒大人没本事逼逼权贵,却来评价小姑娘的私事,皇上亲自审的人选,他老人家都不在乎,你算老几在这儿张嘴“提点”。又说“一切朝新,旧事切断”,哪怕后头似自谦自省的跟了一句要看紧她,但怎么听,怎么都像是看紧别人的嘴——她不想听见在士官学府里,有人提一句俞菡旧事。
俞星城笑的和气,亏她那柔慈面相,让人一时分不清她实在威胁,还是在软语。
等国子监祭酒反应过来,俞星城已经弯腰一礼,走出去了。
俞星城虽然资历浅年纪小,可国子监祭酒不过是个从四品,官位比她要低一些。哪怕俞星城以后去士官学府兼任先生,也是受江道之这个士官学府祭酒的管束,与他没有半毛钱关系。
这会儿国子监祭酒老头后知后觉自己说话不合适了,他哽在那里也不知道,是不是一句话就得罪了这位过于年轻的女官,心里提心吊胆半晌,最后只拍了一下自己的脸,走了。
人选已出,皇帝终于也拍定了学府正式成立的日子,江道之的回来,更是给波澜起伏的朝堂,又添了一把火。
但这些影响的是这即将沸腾的池子里其他的鱼,俞星城早已将心态放宽,反倒不太愿意没日没夜的琢磨这些事,她府邸收拾的差不多之后,便请些朋友熟人来吃饭,一是来了京师免不得要受他们照顾,二是俞星城也希望能把自个儿的人脉介绍给铃眉杨椿楼她们,助她们事业一臂之力。
俞星城主要是请了谭庐、裘百湖和温骁,以及当时船上的不少官员。还有鲁邕、方主事以及工部的一些熟人。
不过像是俞菡与温嘉序,是知道俞星城是士官学府的先生了,也前来拜会。
而人还在伊斯坦布尔的戚雨信,似乎跟戚家提及了俞星城,戚家竟然也来了个在兵部任职的年轻官员,包了两封银子向俞星城前来道乔迁之喜。
其实也就摆了几桌饭,鳄姐一副要来相亲的模样,化作人形,穿红戴绿的来演俞星城的丫鬟,笑不露齿的扭来扭去,眼睛跟咸猪手似的扫过在场青年才俊的腰和屁|股。
而这样的乔迁宴席上,炽寰也光明正大的露脸,端着酒杯捏着扇子,像是某家贵公子一般,混迹在场上。眼睛跟要杀人似的,也扫过了在场的青年才俊。
炽寰生的模样就是桀骜贵气,不少人前来与他搭话,俞星城看他但笑不语高深莫测的样子,敢打包票他绝对没听懂人家在说什么。
等撤了饭,众人在院中饮茶聊天时,温骁看见他被不少人团团围住,也只好端着酒杯前来解围,又有几个曾经在船上都跟炽寰挺熟的官员,找理由把炽寰带走了。
俞星城正与俞菡在亭中聊着天,就看着温骁一会儿把满脸不情愿的炽寰领来了。
温骁道:“不少人不认识他,正打听着呢。”
炽寰不服:“他们也打听不出什么来啊。”
温骁:“星城眼下正是朝中红人,说不定哪一天就让人弹劾了,还是不要令人生疑。”
俞星城点头谢过温骁:“人太多了,我也顾不过来,谢谢你了。”
温骁看到俞菡,抬手一礼。俞星城帮忙介绍道:“这是俞家的二姑娘,北金总督的女儿。单名一个菡字……”她说到一半,忽然发现俞菡额头竟冒出一层冷汗来,她紧紧缩在椅子中,竟然也没抬眼看温骁。
俞星城还以为她是害怕温骁,却没想到炽寰这时候忽然黏上来,靠到俞星城圈椅扶手上,伸过手去,要拿俞星城和俞菡之间的茶盏,俞菡猛地从圈椅上站起来,仓皇的朝后退了两步,靠在亭下的廊柱上,脸色苍白,整个人汗湿的几乎是从水里捞上来似的。
亭外站着的俞菡的丫鬟连忙进来,扶住俞菡。
温骁脸上露出惊诧的神色,炽寰更是以为自己做错了什么,连忙收回手去。
俞菡的丫鬟轻声道:“还请两位爷能否避让几分……二姑娘有哮喘,人一多,她便紧张。”
温骁看她那模样也知道,俞菡应该不是哮喘,但他还是拽上炽寰,抬手一礼,离开了亭子。
俞星城忙提裙起身,扶住俞菡,她胸口起伏,手脚颤抖,僵硬的坐会椅子上。俞星城道:“可是有什么急病?需不需要我叫个医修前来?”
俞菡吃力的摇头:“阿姊,不必。对不住,我、我又丢人了……”
俞星城把茶碗递给她,抚了抚她后背,这才想起来,俞菡进来的时候似乎也没跟外头那些官员打过什么招呼,而是丫鬟领着从小路进来的。她一直在避开人。
或者说是避开男人。
俞星城心里大概有数了,她揉了揉俞菡的手:“没事儿,我去跟人说,不让他们进来了。你在这儿好好坐一会儿。”
俞菡眼底漾出一点泪来,她似乎无法接受自己如今这样,咬着牙道:“姊姊,我要是去了士官学府该怎么办?除了自家长辈我见了不怎么犯病,一瞧见、瞧见那些陌生的男子,我根本控制不了自己的癔症。”
俞星城:“家里人知道吗?”
俞菡摇头,眼泪终于是淌下来:“他们为了我受了太多嘲笑非议,又帮我收拾烂摊子,不知道多做了多少事。我爹从北边回来之后,本来就带了一身伤病,知道我的事之后,多少日夜没睡……我不想再给他们添麻烦了。我好多次都想死了,但我想着我要报仇,我更要报答家人——”
俞星城看她说着话,又颤抖起来,连忙道:“你不要说了。到了士官学府,我会帮你偷偷打点些。我也不会告诉你姑姑的。”
俞菡捏紧了俞星城的手指,红着鼻子点头:“阿姊谢谢你。虽然你或许跟我说过的话也不多,也不是热络的性子,但我看得出来你没有瞧不起我。我、我真的谢谢你……”
俞星城瞧她如此可怜的模样,心里也叹息:“我好友是杨家的小姐,她医术了得,让她且来帮你瞧一瞧吧。”
俞星城叫来杨椿楼,也带着俞菡去了里屋,避开人群让杨椿楼替她看病。俞星城其实猜得出来,这是心病,但心病或许需要一些袒露,俞菡可能不想让她听见,便避开了。
杨椿楼出来的时候,摇了摇头,俞星城也没多说,让马车停到后门,拿了一些鳄姐做的安神的药丸,将她松上了马车。
等到回来的时候,俞星城问杨椿楼:“你知道俞菡出了什么事儿吗?”
杨椿楼:“我也早就不在小姐夫人的圈里玩了,再说俞家似乎狠狠报复了一些敢胡言乱语传播的人,外头更没人敢说了。我知道的也不比你多。”
俞星城:“你能不能想办法打听些,我想知道。这癔症再下去,她考上了士官学府也是白考。”
杨椿楼斜眼:“真把她当妹妹了?”
俞星城:“她出了事儿,除了俞家自家人,其他全都是看热闹恨不得踩一脚的态度,让我觉得不舒坦。你去问到了,就跟我说。哦对,我叫你过来之前,你怎么一个人躲在屋里呢。”
杨椿楼嘟起嘴:“没什么,就觉得在外头没意思——好了,我的俞大仙,你一副立马能看穿我的意思,我在躲人,行了吧!”
俞星城知道她的厉害脾气:“躲谁?”
杨椿楼撇嘴:“小时候一个玩伴。谁知道他现在变得那么欠了。哎呀别问了,我小时候好多丢人事儿,他都知道呢!”
俞星城:“比如?”
杨椿楼脸上不好意思起来:“比如小时候总玩过家家,一会儿让他演奸臣,我演皇帝,动不动就要把他拖下去斩了……要不然我就演深宫怨妃,他就给我变出宫墙、落花,甚至还变出过一场大雨,让我演哭着追皇帝的冷宫弃妃。哎呀,他的灵根就很适合玩过家家嘛。”
俞星城:“……还是你会玩。”
杨椿楼挠着脸:“咳咳,小时候嘛。他以前可胆小了——”
杨椿楼正说着,忽然脸色大变。
俞星城转过脸去,就瞧见温嘉序气喘吁吁的跑来,差点没刹住,用他伪装贵公子多年从来不会用的音量,咬牙切齿喊道:“我想起来了!是你,小时候在杨府,你骗我说你是杨府下人,名叫-春菊!”
作者有话要说:温嘉序的灵根跟温骁类似,都是“相信”,简单来说就是具象化。
结果小时候就专门用来给戏精杨椿楼搭建舞台用。
第204章青梅
俞星城简直觉得自己是老鹰抓小鸡里头的那个母鸡。
因为温嘉序简直恼火,想要上来抓住杨椿楼,恨不得狠狠咬她一口报仇,而杨椿楼立马往俞星城背后一钻,抱住她的腰,大喊:“星城救我!”
温嘉序看俞星城抬起手来,还以为这位大明电母要出手,惊得后退半步,又咬牙道:“俞大人!她就是个骗子,你或许觉得我不是个好人,但、但她更欺骗人!”
俞星城只是叹气,抬手道:“你慢慢说,别上来就指责我们杨家大小姐。”
杨椿楼探出来,叫道:“我骗你是为了你好!小时候他跟他母亲前来治病,撞见我,我不过是拎了一副肠子出来,他吓得破了胆,又叫又哭说我杀人了。”
要不是俞星城挡着,他恨不得真把杨椿楼薅出来,畏于俞星城,只得压着火道:“那时候我才八九岁,看见一个姑娘一身是血,拿着刀拎着一副肠子,从后屋出来,我能不怕吗?她当时骗我说那是牛肠,她是个屠夫家的粗使丫鬟,名唤春菊。现在想来,那必定是他父亲在哪儿捡来的刚死不久的尸体,让她剖了挖出肠子来!”
杨椿楼叉腰:“好啊,我爹救你娘一命,你倒是瞧不起他的医术了!对就是尸体,我从小就会做这些可怕的事情!当时骗你,说我是我家那位丫鬟,替人剖牛拿肠去煮。那是因为我爹早有怪胎之名,我要说我是杨家的闺女,怕不是外头又要说我爹如何丧心病狂。你大可以瞧不上我,却不能瞧不起我的医术。”
温嘉序:“我瞧不上的是你的审美和爱演,那时候你满脑子都是些烂俗桥段,使唤我给你变这变那。更瞧不上你这样、你这样骗人——”
杨椿楼嗤笑:“哟温家小公子好小的心眼,不过忽悠你一句,都多少年了,你怎么到现在还记得。你就是记仇。”
温嘉序几乎要把一口牙都咬碎了:“我记仇?!我十四岁时随温家再次南下,才知道你父亲去世,你父亲本就是杨家出了名的异类神医,远离京师在南方独自生活。他一死,府上也散了,我不知你是杨家小姐,便让人去寻杨府上的春菊,才查到她被父母转卖她去另一府上做丫鬟,做了半年多甚至还入了某位少爷的房,而后被少爷染了急症,很快就被赶出府去。”
杨椿楼呆住了。
温嘉序眼睛都要红了:“当时我家里人都嘲笑我,说南下大业,我却只想着找一个丫鬟。我当时也不顾他们怎么笑我,到处去找,结果因为听说当时疟疾肆虐,许多人染了病都被赶到了城郊的窝棚,我甚至戴着面巾去那全是病人的城郊去寻。后来听说,确实有个大府出来的丫鬟,但七八日前已经病死了,尸体被拉走,应该已经让府衙给统一烧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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