宁七道了声谢谢,趿拉上拖鞋,低声道,“不疼。”
真的不疼!
她身体还是木的!
对现时这双脚,只觉丑和狰狞,痛感,不值一提。
“走吧。”
宁七带着郑玉林前往人参种植园。
路上一回头,秦桂花她们跟在后面,一伙人,乌央乌央的跟着她。
没做多想,她怀揣着最后一点点零星的希望,站到种植园门前,心口,倏地一窒。
入目,是烧的灰突突的土地。
大棚都被烧没了!
半弧形的竹架子就剩一半,黑黢黢的戳在地面上。
单薄的,摇摇欲坠。
参与灭火的村民们站在大棚周围,每个人都似难民一般的惨相。
见宁七过来,他们眼里皆是不忍哀恸,很自觉地,都没有言语。
曾经意气风发的马副厂长,在众人的注目礼下,一步一步的走进她数次出入的大棚——
放眼出去,人参的葱翠的绿苗早已没有原先的朝气。
黑黄绿交加。
没被烧死,也被烤蔫吧了。
一片焦灼,满目萧瑟。
宁七蹲下身,妄想抬起一枚人参的叶子,手上刚刚触碰,烤干的叶子便咔吧掉落。
“……”
她手指轻颤了下,眼眶酸酸的,徒劳的想把这叶子接回去,张皇失措间,人参的茎叶也断了——
!!
宁七的心尖儿被狠狠的扼住!
好像看到了亲人被当面砍头!
别开脸,她闭上了眼,唇颤抖的,忍着情绪。
“三宝,没用的。”
郑玉林抽着鼻子说道,“我已经检查过了,这里的两万四千棵人参,全部都被烧死了。”
“不,不会的。”
宁七想到了什么,深吸了口气,手开始扒土,“人参是在土里的,它们茎叶烤干了,参不会有事的,就算是没到六年,我也可以挖出来卖的!”
价格卖低些嘛!
总不能让六年的心血付之一炬!
“玉林哥,不用担心,我是福星高照的,我……”
宁七的话卡在喉咙里,挖出来的人参,已经烤熟了!
品相全无!!
“起火时温度太高了。”
郑玉林抽着脸,“我想过挖出来,试过了,都不行的,这地里被泼了汽油,汽油桶还扔在地头呢,火是从地上起来的,瞬间会挥发很多有毒的物质,人参都不能用了……三宝,现在就剩隔壁的野山参苗,最靠边的那一趟,有二十棵,它们的叶子被烤蔫儿了,但是挖出来还能提前卖,剩下的这些,全部都,都……”
宁七抬手,示意他不用再说。
转过头,看向长长的仿若看不出去的土地……
犹如一条条毛发稀疏的黑龙,苟延在此。
毁了。
全毁了。
她想起身,摇晃间,胸口再次有热流朝喉咙喷涌,‘噗!!’
“啊呀!!!”
郑玉林一声惊呼,直看着三宝一大口血喷到了烧干的人参苗上,“三宝,你没事吧!!”
“三宝是急火攻心了吧!”
围观的村民们朝大棚内涌动,“三宝,你别太难受了,这个时候,你可要撑住呀!”
“没事……”
宁七看了看染了血的人参,又望向村民们一双双关心的眼……
她想说些什么,想笑一笑,想鼓励下大家!
想跟他们说,没关系,重整旗鼓,明天,她还是一条好汉!
这些人参,她会救活的!
年底!
她就要卖了!
卖完了,会给大家分钱!
可……
品着嘴里的腥咸,她没招没落的,人跟这人参叶子一样,摇摇欲坠。
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三宝!!”
郑队长又带着一群人跑了过来,“刺玫果园那边……呀,你嘴上都是血呀!!”
“郑爷爷。”
宁七压抑着情绪,“我果树还剩多少?”
“还剩个两千棵吧。”
郑队长苦着脸,“根没检查,能不能救活还不知道。”
“我两万多棵树……”
宁七神色匪夷,似乎带了那么点笑意,“就剩两千棵了?”
树是81年5月份种的,时间她都记着。
就准备今年机器到位,要做精油提取了,现在是要……
哈?
南柯一梦?
“三宝你别难过。”
郑队长剩下的几捋头发都被烤没了,如今彻底成了光头,再加火里雨里折腾了一宿,整个人都灰头土脸的,“这树山上还有,咱再去挖嘛,就算咱这片山上的刺玫果树少了,小陈屯那面的山上还多的很,不怕挖不到的……管怎么昨晚没有人员伤亡,咱人还在,这些都不算啥!”
他做了一辈子村干部!
头回遇到这么惨烈的场面!
三场大火连起!
整村出动都人手不够!
要不是老天爷帮忙下了场大雨,后果他不敢想象!
“阿吧阿吧!!”
围观的村民后面传出尖锐糙哑的声音,大家迅速让开了一条路,只见雷子和斌子各自押着个女人跌跌撞撞的走了过来!
雷子和斌子在种植园上了六年班,村里人都熟悉,忙问道,“雷子斌子,她俩是谁呀!!”
“阿吧阿吧!”
雷子和斌子满头大汗,嘴里急促的吐着字节!
表达不了,眼神更为焦急!
看三宝在大棚里,他俩押着两个女人直接进去,手一松,就开始打起了手语!
两个女人喘着粗气,累坏了般,跌坐在地也不挣扎,耷拉着脑袋,一副快虚脱的样子。
“他俩说昨晚撵了这两个女人一宿!!”
东升和小辉一瘸一拐的过来翻译,“这两个女人还跑到隔壁村了,顶着大雨钻进了庄稼地里,一直到跑没力了,才被雷子和斌子逮住!!”
“啊,这俩啥人呀!!”
郑队长不解的,弯腰瞅了瞅两个女人的长相,“不认识呀,不是咱村里的人!!“
“阿吧阿吧!”
雷子快速的比划着手势,东升点头,“就是她们俩在大棚放的火……”
见众人听得着急,东升酝酿了下便道,“昨晚,我们听到刺玫果园着火了,就准备跟去灭火,但我和小辉腿脚慢,就先去叫雷子和斌子,我们四个刚出来,就看到大棚那边起了火光。
雷子和斌子跑的快,先奔过去,我和小辉跟在后面,正好见有三个女人鬼鬼祟祟的从大棚方向跑出来,我就喊她们,这一喊,她们跑的更快!
其中一个女人跨上三轮车就先跑了,后面两个女人没坐上车,便蹿进了庄稼地里,我和小辉追不上,雷子和斌子只能放弃那个骑车的,追上她俩了,然后,我和小辉就跑去刺玫果林,找厂长汇报情况了!”
“她俩放的火?!!”
郑队长听完就来劲了,“你俩来为什么来我们村放火?!!”
“我俩没放火……”
两个女人低着头,“就是路过……”
“路过你们跑什么!”
东升怒道,“要不是雷子和斌子没法说话喊人,能让你俩跑一宿吗!”
“我们害怕他俩是坏人,阿吧阿吧的,谁知道说的啥。”
两个女人坐在地上,其中一个说着话便抬起头,”你们赶紧给我俩放了,不然我可是要报……”
音儿倏地一停!
对上三宝的眼,她立刻又垂下了脸。
虚的很!
“是你们?”
宁七一眼就认出了说话的龅牙!
秀美!
她走过前,“怎么回事?你们怎么会出现在我的大棚,啊?”
“我俩路过么!”
秀美底气不足的,“真不清楚怎么回事,莫名其妙,就被那俩哑巴追上了。”
“三轮车是咋回事!!”
郑队长抓到重点,“你们大半夜的来我们村还骑着三轮车干嘛!”
“玩儿呗。”
秀美小声的回应,“你们没权利拷问我俩,必须让我们俩回家,不然就……”
“三宝呀!!”
守夜员陈老头揉着太阳穴跌跌撞撞的冲进来,“我咋和两条狗在庄稼地里了,这,这出啥事儿了!”
“哎呀老陈,种植园昨晚被人放火烧光啦!!”
村民们替三宝回道,“我们灭火时你已经被扔到庄稼地里,人事不知啦!”
“啥?!”
老陈头一惊,“我昨晚就是……”
猛地,他一拍脑门,“马敏敏昨晚下班时给我沏了壶茶水,我喝完就啥都不知道啦!!”
马敏敏?!
仨字。
迅速在人群中炸开!!
地上的两个女人听到便瑟瑟发抖!
垂着脸,谁都不敢看!
“怎么回事!!”
宁七太阳穴一跳,扯着秀美的衣领就将她拽起来,“这火到底是谁放的?!!”
“我,我……”
秀美被宁七的样子吓到了,嗫嚅道,:“我不知……”
“你不知道?”
宁七瞪着眼,“好,汽油桶子还在,巡捕一查便知,你现在不说,我绝对不会谅解你,我要你们赔偿我全部损失,告到你们俩倾家荡产,让你们把牢底坐穿!!”
“别……”
秀美慌了神,“这这这火的确是我们放的……啊!你轻点!上不来气啦!”
宁七手上紧着,腮帮子都咬出了凹槽,“说清楚了!!”
“是马敏敏指使我们干的!”
秀美惊叫连连,“她是我们的大姐嘛!我们只能听她的!是她要我们帮忙出气的!!”
“……”
宁七脚底一空,不禁松开了手,“马敏敏?”
又是马敏敏?
脑中有风声呼啸而过——
宁七木木的道,“我究竟哪里对不起马敏敏,她要这么对我?啊?”
“咳咳咳~”
秀美坐到地上就咳了几声,心有余悸的,“大姐恨你,你对她做了什么,心、心里没数吗?”
“我对她做什么了?”
宁七睁大眼,眸底布满了鲜红的血丝,一张脸,着实渗人,“我马三宝做人,求得就是个堂堂正正,光明磊落,从未害过她一丝一毫呀。”
“你和大姐的私人恩怨,我不清楚。”
秀美紧张的朝她身边的女人靠了靠,“反正我大姐说了,她现在的惨,都是因你而起,没有你,她沦落不到今天这步田地,她要让你知道她的厉害……”
“呵~”
宁七莫名笑了声,看了黑漆漆的人参大棚,笑声更是接连而出,“哈哈哈~哈哈~厉害,她真是厉害~哈哈哈~哈哈哈~”
“三宝!”
郑队长被宁七的样子吓到了,哎嗨了一声,“马敏敏是个人嘛!先前已经烧过一回庄稼地了,是三宝不计前嫌的让她来种植园工作,就干了一天呐,她又开始放火,你你你们俩,老实交代,这火是怎么放得!!”
“对,快说!!”
村民们涌动着就要上前,恨不能一人啐出一口用唾沫淹死她们!
“作案经过要说清楚,不然就送你们去抢毙!!”
“真不怪我们呀!!”
秀美叫着屈,“都是大姐安排的,她说她先去种植园踩下点,然后要我们用三轮车把汽油运过来,我们骑来三辆装满汽油的三轮车,我们三个人负责烧大棚,还有两个人负责烧刺玫果园,大姐和另一个,负责烧服装厂,等刺玫果先烧起来,把你们村大部分人都吸引去,我们在烧种植园,最后,再烧服装厂……”
“呵~”
宁七扶着额头,笑声划出个尾音~
策划的不错!
还会调虎离山,声东击西呢!
“我是劝过大姐的,这事儿太大了,我们也不太想干!”
秀美皱眉,“是大姐说,她本来断了放火的念头,想饶了马三宝一把,可后来她听家里人讲要把她嫁给老光棍……她的人生算彻底毁了!她无法再去原谅马三宝了,既然她横竖都是死,就要拉着马三宝给她陪葬,不然她死不瞑目!”
宁七耳膜轰鸣——
是了。
陪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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