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大梦刚醒,没想那么多,下意识便伸手捏了捏他的脸。
温禁的眉心微动,缓缓睁开眼看向她。
宁枝见他醒了,便调转方向,换了个姿势靠在他怀中,态度居然有几分亲昵。
她一手扶着温禁的肩膀,一手揉着自己的脑门儿,费神很久,好不容易理清楚思路,才开口与他解释道,“朱祉是人鱼部落在我幼时为我定下的亲事。但是随后他便有了其他的心上人,与我们部落恩断义绝。
你往后可不许再突然问我什么青梅竹马两小无猜,我着实是没有什么青梅竹马,你可不要再吃味了。”
温禁看着怀中的人,听完了她的话,随后点了点头,只道了一句,“嗯。”
宁枝皱了皱眉。
她好好地和他解释此事,怎么到了他这里这里,居然就落得个不咸不淡的“嗯”?
他往常是这样的吗?
瞬间,宁枝像是想到了什么猜测。
她再次抬眼看向温禁的眼神,却见他的眼里满是清明,目光极淡,哪里还有曾经看向她时便会流露的专注与执着?
她的神色顿了顿。
随后她从他怀里离开,与他离了有些距离后,宁枝便重新坐得端端正正地开口道,“纯阳道君?”
“嗯。”他的声音极淡,神色极淡,连目光都如同万年不变的冷冽冰泉一样,没什么温度可言。
……果然。
她静静地看向他。终于是发现,已经彻底看不到他在失忆时,眼底才会有的那种对自己的炙热感情后。
她低头思忖许久。
“宁枝公主。”温禁见她迟迟不语,他便主动道,“昨日之事,在下会对你负责。”
接下来便又是沉默。
宁枝安静地等着他的话,可是温禁似乎真的只有只有这一句,再也没有任何别的说辞。
……
她伸手揉了揉额头,内心却仍旧觉得此事荒谬。
他昨日还张口闭口都是“宁宁”,今日就是回到原点的一句冷冷淡淡的“宁枝公主”。
宁枝莫名觉得可笑,却又顿觉自己心中烦闷。
许多种情绪像是纷纷闯入了她的心底,一时之间,她也弄不清自己是该庆幸还是该生气。
可能是酒没彻底醒,可能是昨日他的举动与今日他的反应的差别过大,可能是渝山今天的气温太凉,总之……
宁枝现在的心情非常差。
她拧着眉,强压着心底的那股不知为何烧起来的无名之火,道,“道君无需如此,昨晚不过是你情我愿而已,明日要是没什么事,我们再去和离一次。”
听到这话,温禁眉头一敛,面露疑惑。
他似乎是没有想到宁枝会这样说。
但是再看去,温禁又的确看到宁枝的脸色不佳。
他垂眼思忖片刻,便立刻猜得她是不想再和自己多纠缠。
本来他们在几个月之前就应该好聚好散,只是因为中间出了这么个插曲,她才被迫又在渝山逗留数月。
温禁自知宁枝对他已经是仁至义尽,那他也不应该拂了她的意思。
于是他也顺着她的话,不再去阻拦她。
“若是这是宁枝公主的想法,那在下愿意听从公主的决定。”
像是知道他会这么说,宁枝也没有多言语。只是拧了拧眉,扭过头去不想理会他。
温禁见她心意已决,便也不再多说。
他本想起身离开,不再鸠占鹊巢在她的房内呆着不走。但是他又仔细一想,便立刻想到往后估计很难再见到她。
有什么话,今日该说就都得说了。
“多谢宁枝公主前段时日的照顾,此情此恩我铭记在心。若是以后公主有需要我相助的地方,定全力以赴。”
“……”
宁枝皱着眉头,她头一次觉得自己想说很多话。但是看温禁这副什么都淡淡的态度,她便又什么话都不想说了。
“不必。”她放平了自己的语气。
可能也是觉得这话不说,以后也没机会,于是宁枝才开口,“道君,自从你我大婚过后,就将我晾在诚心殿。时至今日,我仍旧不解自己是何处惹怒了你,今日能否告知一二?”
“?”温禁的眉头敛得更深,他更显疑惑。
“大婚当晚,我……”温禁看向宁枝。他的神色顿了顿,“我吻上你时,你的全身都在发抖。我并不想趁人之危,当时想的是既然宁枝公主如此惧我,那我何必再……”
她从不知道居然是这个理由。
仔细回想了一番那晚的事,随后她轻声道,“我发抖不是因为害怕,而是因为我第一次远离海域,浑身不适。”
泡个温泉就好了。
哪里是他说的那种样子。
“原来如此。”温禁微微点头,语气无悲无喜。
宁枝彻底没什么兴趣和他说下去了。
两人因为这点小误会而浪费五年时间,说来也可笑。
不过像温禁这样冷淡的脾气,别说五年了,估计十年百年都捂不热。失忆时的他,看向自己的时候,眼神永远温柔又极有耐心,但是温禁不会永远都失忆。假的终究是假的,记忆错落也会有痊愈的一天,她只是没想到这一天来的这么突然罢了。
宁枝顿了顿,重新看向他冷冷淡淡地双眸,用着平平淡淡的语气,揣着说不上是出于什么心态地轻声道,“若是道君以后遇上心上人了,要记得与她多说说自己的想法,可不要再什么都闷在心里。”
“?”
温禁看向宁枝,听她说这话时,他心里莫名升起些异样的情绪,犹如有梗在喉。
但他也不去深思这种情绪,只是端正地点点头,温声道,“多谢公主提醒,在下受教了。”
第34章
宁枝半倚在床栏上,垂眸许久。随后她用一只手臂撑着额头,安安静静地,透过窗户看天上的月亮。
珍珠一直门外都在规规矩矩地候着,刚才温禁出来时,她心里还存了几分疑惑。差点就上去问他,为何不留在这里陪公主过夜。
……但是她不敢问。
他当时浑身上下都散发着一股冷意。
珍珠起初来渝山时就惧他,而今见他的气质更如寒冰一般冷冽,她压根就不敢上前去搭话。
“公主?”珍珠敲了敲门,慢慢进到殿内。
宁枝似乎没注意到她的动作,她的目光淡淡,不知在思索着什么。
“公主,你怎么啦?”珍珠的手在她眼前挥了挥,将她放任自流的思绪悄然打断。
宁枝有片刻错愕,然后才回过神。
“把东西收拾好,我们回家。”她轻声吩咐道,语气也如同往常一样,叫旁人听不出半点不对的地方。
“嗯!”
听了宁枝的吩咐,珍珠立刻动手收拾行李。
她不知道为何自家公主会突然做这个决定,但是离开渝山本来就是说好的事。
前几个月看纯阳道君月月都来诚心殿,她都以为公主会和他冰释前嫌,两人要好好过日子。
……结果没想到什么也没改变,她们仍旧是要走。
宁枝的行李并不多。
她房间里也没什么多余的东西,衣柜里常年都是那几件素雅的衣裳。要收拾起来,实在是太容易了。
都不用大包小包,珍珠三下五除二就能将行李收拾得漂漂亮亮。
“公主,咱们今日回去了,还能赶得上星河宴会呢!听说到时候整晚都是星雨!渝山这鬼地方看不到那景色……”
“最近不是快入秋了嘛。您的衣裳也该换换啦,做几件厚的,然后把颜色改改,样式花纹图案都改得活泼点儿!
干嘛整天穿白的素的呀,公主你这么漂亮,应该穿可爱点儿的颜色!就像雅雅小殿下那样!”
“等回到南境,咱们先去看看星河!前不久金龙部落还邀请您过去游玩呢!对对,就是雅雅小殿下道侣的部落。
听说她的道侣在人界是九五至尊的帝王,哎呀公主,我还没去过皇宫呢!您要是哪天得空,带我去看看好不好呀?”
珍珠说起回到海域,便满嘴说个不停,像是要把五年没能好好玩耍的时光通通补回来。
宁枝时不时地点点头。
只不过她的目光始终是淡淡的。
星河宴会应该会很漂亮。
在嫁给温禁之前,宁枝就去过一次。
那时候,她坐在月桥上,晃晃悠悠地荡着双腿。那时晚风会轻轻拂过她的头发,温温柔柔的。
只要微微伸手,就可以摸到云朵。
只要踮起脚,就可以碰到星星。
那样的景色实在是漂亮得过分,就像满天晚霞时的海面一样好看。
……
“宁宁喜欢大海吗,那下次我陪你去?”
“这是送给你的海螺,希望……你会喜欢。”
“我没有不喜欢你。”
“宁宁,能给我一片鳞片吗?尾巴上的就好。”
胡乱的思绪扰乱了她的心绪,猛地想到这里,宁枝便是拧眉不语,下意识地捂住了自己的手腕。
……只是即便是这样,她的手腕处,仿佛仍旧还有他咬过来时的痛感。
明明说这话的时候,那双眼神那样认真。明明夜夜都非要与她同眠共枕,明明她都百般提醒、刻意疏离了——
他却字字句句都说的像真的一样。
………
珍珠正在整理梳妆台,待她把最后一只珠钗收入箱中后,她便锁上小箱子。
万事俱备,就等着宁枝说个时辰,随后便可以立刻离开。
“公主,我们什么时候走呀,今晚是不是有些迟了?要不………”
“公主!你怎么了!怎么眼角都红了?是谁欺负你了?哎呀别哭别哭,这是怎么了?你哭得我都心疼了。”
珍珠满脸焦急,她赶紧抱着宁枝,口中不停地说着安慰她的话。
好端端的,怎么就突然掉眼泪了呢?宁枝以前明明不爱哭的。自己跟在她身边这么多年了,就没见过她有这样失态的时候。
别说是在渝山了,就算以前在海底,她也没见宁枝露出这样的模样。无论在什么场合什么地方,在海族心里,宁枝都是那个端庄大方的长公主。
她这样自律又克制的人,应该是不会哭的呀……
珍珠赶紧伸手抚着宁枝的头发,又絮絮叨叨地安慰她好一阵。
随后便神色慌张地问道,“是不是温禁欺负你了!他怎么那么坏!别怕别怕,咱们回家以后,就让宁傲殿下来打他!我们也把他捉回去,关起来!关到地老天荒!”
“我没哭。”宁枝的声音很轻,没什么说服力,“把东西收拾好,你今日就先回去,明天我断完同心咒之后,也会立即动身。”
都这会儿了!
还有心思安排这些嘛!
珍珠不解,她很想问问刚才在房中,温禁是不是真的狠狠地欺负了她。
但是看宁枝现在的状态……她张了张嘴,又什么都问不出口。
“那……那我先回去。”珍珠抱着小箱子,磨蹭半天,才皱着眉嘟囔道,“您别想太多。”
宁枝点了点头。
殿内重新归于安静,她又重新看向天上的月亮。今夜的晚风有些寒凉,天上的星星都被云层遮住了,夜空里只挂着一轮明月。当个月亮真好,可以永远冷淡,永远高洁,永远不会因为别人的心情而改变自己的规律。
……
其实她才没有哭。
只是刚才脑海里想到了很多事,可是偏偏很多事又不能去细想,细想了便会让人觉得不是滋味。
她以前从没有过这样难受的情绪。
她不知如何排解,也不知该不该排解。
宁枝拧着眉,有意不去回忆那些过往。只不过心底的情绪才压下去,眼角却不受控制地红了起来,……说不清是伤心还是生气。
亦或者是两者都有吧。
要是他没有失忆过就好了。
要是他没有失忆,就不会弄来这么多无端的情绪。
要是温禁没有失忆,她当初是以怎样的心态嫁近来,那日仍旧可以怀着怎么的心情离开渝山。
就可以不用把自己的大海和晚霞送给他。
反正即便把遗光珠送给他,他也只会说一个“嗯”。
……
好在理智只失控了片刻,她随后又整理好了心绪,又安安静静地呆坐在原地。
如果不是她眼角残留的微红,和她仍旧微微发抖的肩膀,那无人可以窥知她刚刚哭过一场。
一阵寒风闯入殿内,殿里只剩一个安安静静的宁枝。
她双手按着床栏,目光低沉,身子微微靠着床背,眉目低垂,重新将眼底的情绪全部藏住。
***
“师弟……那个……就是……你……和宁枝?”袭玉说了半天,依旧是结结巴巴,不知道该如何开口。
而温禁也没有理会袭玉。
他正伏案批阅卷册,修长的手指微微弯曲,他手持一支狼毫,眸光低沉,正在一张宣纸上勾画圈点。
由于前段时间他出去探查魔神踪迹了,不在敛心殿,结果便是堆积的卷册如山,他回来后又继续熬夜开始将它们一一翻阅。
“温师弟!”袭玉忍不住了。
“我有正事要与你说!”他下把上前夺过温禁手中的毛笔,满脸凝重地看着他,眼神里满是焦急。
“师兄,魔神的一缕残魂的确消失了。我未能在镇压处找到残魂的踪迹。不过那缕魂魄如今法力尚小,只需加紧查看它的踪迹,便能在它闯祸之前收回。”温禁答道。
“嗯???”袭玉似乎没想到他会说这个,但是随后他赶紧点头,“嗯,啊,这,这的确是正事,但是……但是你不觉得你还有个别的正事吗!”
“嗯?”温禁不解。
他拧起眉头,垂眸思考片刻,“渝山下个月要开始收徒考核,剑宗的事情已经安排妥当,不知师兄说的可是这件事?”
“……”袭玉急得就差跺脚了,“宁枝明日就要走了,你今晚不去劝劝她吗?”
“为何。”温禁下意识问道。
不过随后他又沉思片刻后,接着道,“她此时应当不会想见到我。”
“你!……行!行。”袭玉被他说得彻底没脾气了,他点了点头,咬牙切齿地道,“你行啊你温禁,等宁枝真的走了,你就等着哭吧。”
“?”
袭玉走后,他重新拿起狼毫,只是这时他忽然想到自己还有一些卷册落在了诚心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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