辗转经过几个宫殿后,远远的便瞧见有许多人站在安禄殿外。而此时的殿内传来诵经声,圣人许光枢与皇后殿下端立在殿外,燕王及尚年幼未封号的十二皇子穿着白衣跪在其身后,显得落寞又凄凉。
正三品及以上的朝臣官员携着家眷立在更后侧,安抚着已经哭的几近昏厥的徐太尉及太尉夫人。
只单单看着现下的场景,素清绾便已经觉着有些混乱了,更不用说先前徐太尉与太尉夫人痛失爱女时的哀嚎,估计是要震得整个皇宫的雀都飞了个干净了。
“素夫人也来了,朕昨日还接到素将军的战报,许是近一段时日便能归来了。”许光枢瞧见了谢芸带着素清绾前来,便唤了上前来,“如此让素夫人折累,朕属实对不住素将军。但俪妃是徐太尉之女,又是朕心中所爱,确实不想草草了事。”
老皇帝的这般虚与委蛇的说辞素清绾是听不下去的,便偷偷的侧目看向跪在蒲团上一脸阴冷的许嘉述。
他与梦中所见之时似乎有所不同,现在的许嘉述虽然悲伤,但总是隐隐觉着他并不将此时的悲痛当做一回事,仿佛只是来完成个任务,跪着就好了。
素清绾偷偷打量着,蓦然一道灵光闪现。她现下动不了李国公与定王,可许嘉述是可以的啊!皇室之间的战争自古以来就是不断的,况且许嘉述还会是未来的圣人,那必然是在这场皇家战场中胜利了。
所以没有谁比他更能有力的针对定王了,但许嘉述性子野得很,又怎么能劝说他和自己站在统一战线呢?许嘉述定是不会信她的话吧……
正想着,素清绾隐隐便感觉到有一束炙热的目光朝她投来,她抬起眼,便瞧见刚刚还低着头的许嘉述此时已经将头抬了起来,嘴角含着笑意,目光灼灼的盯着她看。
她周身的汗毛瞬间便立了起来,想到前几日梦中许嘉述那凶狠的模样,素清绾没忍住的打了个寒颤。
“素家三娘已经有几年没入宫了,及笄礼都已经过了吧?”
谢芸回道:“往年都是将军带三娘入宫,颇有些不识礼数。近几年将军总是带兵打仗,自然便不多教三娘入宫叨扰了。”
听得圣人提及她的名字,素清绾便连忙将目光收了回来,低头端手恭恭敬敬的等着圣人接着说话。
许光枢听后摇了摇头,轻笑道:“素夫人是识礼的,但素将军是辅国功臣,不必在意这些。”说罢又看向素清绾:“素家三娘还未曾有婚约吧?”
“未曾,三娘还年幼,臣妇私心,还想留在身边养几年。”谢芸看向安禄殿门口,有意不提此事,便道,“陛下,高僧们已经出来了。”
只见安禄殿门已经被推开,数十个和尚从中走出,显然是已经诵经超度完。许光枢只得无奈的结束了这个话题,然后道:“那朕可要给素家三娘着眼打量汴京男子了,或许是朕的皇子们,也是可以的。”
谢芸只含笑谢过,并未应允。
待高僧们出来后,安禄殿外的人员便都转移进了殿内,而许嘉述和十二皇子也转移进了殿内跪着。一阵繁琐的仪式唠叨,然后便是宣诏、盖棺,今日的事就算是完了。再之后便是推棺入皇陵,写进史册,但那都是日后的事了,与当下无甚关系。
一切了事,众家眷们便得了圣人的恩旨,可自行去御花园赏玩,亦或是受得了嫔妃们的邀请,可前去稍作片刻。一时间众家眷们的脸上便又洋溢起了笑意,三三两两的携手随着宫婢而去了。
而朝臣官员们便都到了御书房,与圣人共议大事。
转看安禄殿内,人烟散尽,便也无人知道原本跪在蒲团上的燕王与十二皇子消失不见了。
谢芸一直不喜皇家的假意热络,于是领着素清绾沿着宫路往宫门走去,意欲回府,却没成想刚过宣政殿,便被一个宫婢给唤住了,言皇后殿下请她椒房殿一叙。
谢芸听后皱眉问道,“可有说皇后殿下唤臣妇何事?”
宫婢摇头:“皇后殿下未说,只叫婢子来请您过去,素三娘可以由其他宫婢领着去御花园赏玩等您。”
听得这话,素清绾与谢芸便都蹙起了眉头。皇后殿下有请,却连自己女儿都不让一起领过去,显然谈的并不是一件小事,一时间谢芸也有些不太情愿。
可毕竟是皇后殿下之邀,素清绾只得福身道:“母亲不必担忧,萱萱在御花园等您便是了。”
半晌后谢芸点了点头,千叮咛万嘱咐叫她不要乱跑,直到看着她进了石门转进御花园假山处,这才回头同宫婢往椒房殿去。
而素清绾则由一个婢子领着她往御花园走去,沿路行过假山,踏过湖桥小亭,便进了鲜花环绕、郁郁葱葱的御花园了。
宫婢完成了任务,福身行礼,回宫复命去了。此时众家眷都还未往这边走来,素清绾便执着扇,一脸悠闲的在清净的御花园里闲逛。然此时天气沉闷,花儿也蔫蔫的,看久了也没什么兴致,她便往假山前的小亭走去,坐着歇息。
还未等她落座,假山后竟传来一声衣服撕裂的声音,然后便是女子银铃般的轻声低声道:“殿下好心急~”
素清绾整个人一颤,心道自己时运不济,保不齐是撞到了哪位风流的皇子正在假山后绵绵春意,连忙轻着起身,提起裙角意欲走出亭子。
然刚踏一步,又听女子道:“殿下,您可是说真的,不日便会提携我父亲成太尉?”
男子声音低沉的笑了笑,似是在轻嗅着什么缓缓回她:“嫣儿与我情爱之时总爱说这些朝堂之事,不过你也大可放心,待那徐太尉卸了职,这太尉便非李国公不可了。”
素清绾呼吸滞住,就那么抬着一只脚弓着腰的姿势立在亭子中,她想悄悄的离开,但假山后似乎是定王与李国公家二女,讨论之事也是今晨她在斟酌的问题,一时间倒教她动也不是不动也不是,焦急的很。
假山后传来呼吸急促的声音,女子似乎有些不依不饶的问道:“那殿下,嫣儿日后会是您的正妃、太子妃、皇后吗?”
定王笑道:“自然,日后是。”
素清绾在心里先是把定王骂了千八百遍,就这样的垃圾货色也配娶秦诗茵?而后便是对那李家二娘恨铁不成钢,都在这节骨眼上了,为什么不问些有利的话呢?
比如要怎么扶持李国公成为太尉、都有哪些朝臣会参与……
哎,朽木不可雕也。
假山后的声音越来越令人红脸,素清绾知已经得不到什么消息了,就想着悄悄的走出亭子。然而她抬起的这只脚还没放下呢,便瞧见花丛处走来本应在安禄殿的许嘉述,手捻着佛珠,一脸笑意的朝她走来。
素清绾微微愣了一下,随即没反应过来,整个人竟重心不稳一般向前倾去,惊的她张口就要轻呼出声。然而一个“救”的音还没发出,素清绾整个人就被捞了起来,嘴也被一张白净的帕巾捂住,然后便一个旋身隐蔽在了花丛中。
素清绾眼睛瞪得大大的,满脸惊恐的想要挣脱当前的桎梏,随即感觉到了一股温热的气息喷洒在她的脖颈,轻声道:“本王唐突了,但请素三娘别出声,若被七弟听见了,你怕是不好过的。”
第7章试探
隔着帕巾,素清绾闻到了许嘉述身上经久念佛诵经特有的檀香味,倒是让她紧张的情绪渐渐安静了下来,然后点了点头示意他自己不会再说话了,教他把帕巾拿开。
身后的许嘉述似乎犹豫了一下,但也很快就将帕巾拿开,身子往后与她隔了一段距离道:“本王唐突了。”
“也是我不注意,还要多谢殿下的搭救。”素清绾感觉到身侧的檀香味变得稀疏了些,才轻声开口道,“不过殿下,现在我们应当如何出去?”
他们现在的位置是假山一侧的圆形月季花丛,花丛内侧中空,放置着一座大理石圆台。他们二人就在圆台与花丛里侧的空余处藏匿着,从外面看倒是看不出来什么,但若是现在冒了头出去,必定会被假山后的定王看见;可若是不出去,假山后的声音却也越发的大了些……
素清绾在心中默念着非礼勿听,然而脸颊却还是肉眼可见的红了红。
许嘉述抿着唇笑了笑,眉眼弯弯的半分没有在安禄殿时的阴冷,反而显得有些活泼。他将食指抵在嘴边示意素清绾不要出声,然后伸手轻轻将石台往一侧挪动,一人大小的地洞便出现在素清绾的眼前。
素清绾惊讶的张大了嘴,不可置信的望着他,仿佛知道了什么不得了的秘密一般。
“嗯,这就是本王的秘密。”许嘉述将帕巾一头递到素清绾面前,好似听到了她心中的话一般,“地道不深,但有些黑,素三娘拉着本王的帕巾走罢。”
然而素清绾却手指绞着衣袖迟迟不肯伸出手。她想着,与男子在无人之时同处本就已经越界,再一起走进这幽黑的地道时被人瞧了去,那更是有理也说不清了。
她纠结的很,半晌后似乎下定了什么决心,点了点头伸手抓住了另一头的帕巾,然后看向许嘉述道:“那便有劳殿下了,走罢。”
比起这些暂时虚无的事情,当下还是命重要些。若是让定王知道她听到了那时的对话,她可能就没办法活着走出大明宫了。这样看来,还是许嘉述安全一些。
于是素清绾又暗暗的将手中的帕巾捏紧了一些,却没看到前面的许嘉述轻轻勾了嘴角。
地道里面确实不深,而且地方也不小,正好可以容纳一人的身形,素清绾在里面是刚刚好可以直立着行走的,只是高她一头的许嘉述就要稍稍弯些腰了。
没了周遭的吵闹,幽黑的地道显得颇为寂静。素清绾能清晰的嗅到许嘉述身上的檀香味,也能清楚的听到他略有沉重的呼吸声,这让素清绾莫名的有些尴尬。
为了打破这种安静,素清绾问道:“殿下,您不是应该在安禄殿吗?怎么会来到御花园?”
许嘉述的声音在狭小的地道里听起来有些沙哑:“寻你。”
素清绾愣了一下,半晌似乎想到了什么,脚步往后退了退颇为做作的道:“殿下,您不会是专门来寻我报仇的吧?臣女发誓,那日射中您的衣角真的不是有意的!臣女身娇体弱,那弓箭真的……”
“本王不是来问你的罪的。”许嘉述似乎心情极好,轻笑一声往回扯了扯帕巾道,“别退,拽好帕巾,地道里面有坎坷,小心摔倒。”
素清绾连忙捏紧帕巾跟上许嘉述的步伐,然后便听许嘉述回她:“知你会来此,知你会遇七弟,所以本王来救你。”
这话就说的素清绾更有些不知所以了,她看不清前方许嘉述的身形,更看不清他现在的脸色,只能略试探般的问道:“殿下何意?”
许嘉述并未回她,又向前走了几步后猛然停下脚步,单着一只手摸索着什么,然后用力的往上推开了摸索到的东西,刺眼的光线从洞中打进来,素清绾一时间没能接受过来,然后伸出手挡住了眼睛。
“到了。”许嘉述道。
素清绾点了点头,待眼睛缓和过来便随着许嘉述爬了上去。入目是一间偌大的房间,装饰华贵无比,轻纱红幔,看起来像是哪位妃子的寝殿。
再回头看他们爬出来的地道,并不是石台作挡了,而是一件红木雕花衣箱,更是奢华的很。
素清绾松开帕巾,后退几步惊恐的问道:“敢问殿下,这是何处?”
“本王母亲的寝殿。”许嘉述轻车熟路的走到茶桌边倒了一杯凉茶,抿了一口后回她,“父亲不愿本王与母亲过多来往,所以本王幼时便偷偷挖了这个地道,这才能多见母亲几面。”
罪过罪过,孤男寡女共处一室,可比在那御花园花丛窝着更为越界了!素清绾心里咚咚的打着鼓,心道今日自己可真是胆大包天了,竟就真敢跟着许嘉述进了地道、溜进了俪妃寝殿!
这下若被人瞧见了,那可真是跳进黄河也洗不清了。
此时的素清绾已经并不想知道地道为什么会挖在这了,但听得许嘉述说了起来,也不好意思打断,只得继续头铁听了下去。
许嘉述偷偷抬眼看了素清绾一眼,只见面前的人低着头含唇发愣,显得一副认认真真听他絮叨的样子,其实心思都不知跑哪去了。
他有些想笑,便摩挲着手中的佛珠同素清绾道:“知你会来此是因为本王已经知道皇后殿下要寻你母亲了,讨论之事为你二兄的姻缘,但此事牵连颇深,不好让你牵扯其中,自然会让你去御花园边等着边赏赏景;七弟与李家二娘暧昧已久,那假山后又是二人的幽会之地,本王担心你会撞见,便来救你。”
素清绾急急问道:“二兄姻缘?皇后殿下心中已有人选了?”
“有了,而且是本王的三姐,荣佳公主。”许嘉述打量着素清绾的神色,见她紧蹙着眉头满脸的焦急,便打趣她:“素家三娘觉着本王三姐配不上你二兄吗?”
“自然不是,殿下无需过多揣测我的想法,只是……”素清绾的脸简直都要皱在一起了。
若是一直以来都未曾做过这个有关前世的梦,她对于这桩姻缘还是会很开心的。毕竟荣佳贵为公主殿下,身材长相都是汴京一等一的,与二兄结合确实最为般配了。
然而不巧的是,荣佳公主的母亲是嘉贵妃,与那个定王,一母同胞。
“素家三娘是不愿荣佳与你二兄结合?”
素清绾坦诚回道:“确实不想。”
虽然不确定将军府灭门之事到底与荣佳有无关系,但只凭借她与定王是一母同胞,素清绾就打心眼里不想让二兄与她结合。
而闻言至此,许嘉述蓦然抬起了头,声音略微有些颤抖的问她:“萱萱,你……”
听到许嘉述唤她小名,素清顿时有些微恼,轻轻跺了跺脚:“殿下!萱萱乃我小名,还请殿下不要如此唤。”
素清绾微怒的声音将许嘉述猛然间拽回了神,他抿了一口凉茶将视线收回,手上摩挲着佛珠的速度不知不觉间就加快了不少。
前世的素清绾对于素家二郎与荣佳的婚事是极为看好的,以至于适才素清绾说出不喜这桩姻缘的时候才会让他有瞬间的失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