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夏节与旁的节日不同,年年都是由各家商贾大户亦或是朝官皇戚进行布宴,届时也是一些朝堂官员、商贾之人携家眷去赴宴,平民百姓也能在宴会外得几两米以示庆祝。去年是在徐太傅家布的宴,今年就是由李国公家布置了。
恰好国公府后面有一处颇大的空旷园林,摆宴曲水流觞都是最合适不过的。
素清绾到了国公府后便与谢芸分开了,她由着小厮领去少女们相谈的位置,而谢芸则被唤去与各家夫人周旋了,真不知道那些虎视眈眈盯着二兄的夫人们,会不会将阿娘给活吞了。
待素清绾到了少女们相谈的亭子时,秦诗茵已经坐在那和其他官家女子笑意盈盈的说了许久的话了,见她来,忙不迭的起身唤道:“萱萱,来这!”
秦诗茵的这一声唤可是教亭中的官家女子都蒙了神,连忙回头瞧着近些日子汴京热议过多的素三娘。只见她衣着清爽素净,发髻高挽露出白净的脖颈,步履间婀娜多姿,手执圆扇半遮笑脸,笑吟吟的往秦诗茵那头走去。
就是活脱脱的一个官家美人,风折弱柳一般教人心生怜爱。
“今儿真的太热了。”素清绾坐在秦诗茵一侧,语气不悦呢喃道,“早知道就不出来了,平白热的一身汗出来,难受的紧。”
少女语气娇软甜腻,全然没有一个将门子女应有的豪爽之态,倒教许多曾经瞧见过素清绾舞枪弄棒的官家女子愣了神,纷纷想着是不是自己曾经记错了?
旁边的人窃窃私语相谈甚欢,素清绾便更往秦诗茵旁凑了凑问道:“我与你说的事,那你可记着了?”
“记着了,我会好好圆说的。”秦诗茵四顾瞧了眼,而后同她点了点头。
既得了这句话,素清绾便放下了心,百无聊赖的倚在栏杆一侧看着池子中的鲤鱼翻跳。正在她已经觉得干热非常的时候,终于是听见了有女子轻呼道国公府的李二娘来了。
素清绾回头,瞧见李稚嫣由几名婢子簇拥着往亭子走来,身上穿着娇艳华贵雍容,看起来就很热。而一旁的秦诗茵原本是很镇定的,猛然间看到李稚嫣缓缓走来,心却还是提到了嗓子眼,身子都止不住的颤抖。
无他,只因少府监与国公府的职位悬殊太过于巨大,若她真的当着李稚嫣的面说了些什么没过脑子的话,那可就真的是平白给少府监找麻烦呢。
恍然间,她感受到有一双柔软的手拍了拍她的肩膀让她放松,于是回头给了素清绾一个安心的笑意,沉了几下呼吸,静静的等着李稚嫣朝她走来。
因为她知道,李稚嫣一定会朝她走来的,在整个国公府后园林中,现下只有她是与李稚嫣最有竞争力的对手,这就是她能直起腰板与国公府李二娘说话的底气。
未等到李稚嫣走近,秦诗茵便忽然想到了什么回头笑着同素清绾道:“萱萱,昨日定王殿下又遣人来送了我一套珊瑚耳坠,小娘说前些日子已经与殿下问了名,说我二人生辰八字极合,不日就可让父亲与定王商议何日定下婚期了。”
“那还真是顶好。”素清绾余光瞟了一眼李稚嫣,而后略带些愁容的问道,“只是不知定王殿下往后再纳侧房或是妾室,会不会就冷落了你?”
她眼神瞟着李稚嫣,果真瞧见她听了这话后原本怒气冲冲的脸色化成了桀骜,仿佛再说,即便秦诗茵是正妃又如何,往后殿下纳我为侧妃,还不是由我独受着恩宠?
说到此处,秦诗茵有些羞涩,连忙用帕子掩了掩唇笑道:“不瞒萱萱说,定王殿下来提亲的时候便与阿耶说过了,皇室内不比平常人家盛行那股子宠妾灭妻的作风,在王府,正妃就是正妃,其余莫管什么侧妃还是通房,都是妾。”
素清绾笑盈盈:“那就好,秦世叔也能安心些。”
二人的声音不大,却也真切的传到了李稚嫣的耳中,甚至于一旁的其他官家女子都听了一二,有知道李稚嫣心悦定王的,都忙不迭的朝其看去,探究意味了然。
李稚嫣被看的脸有些发红,却也不得不认真琢磨秦诗茵的话,皇室确实不比平常人家,更何况那秦少府位虽不高,却属实权重。
想到许成寅前些日子还说往后纳她为侧妃,可若这样说起来,那她就真的无翻身之地了!更何况还有她腹中的孩子……
李稚嫣一个瑟缩,面色却缓和了过来,抬起下巴高傲的笑道:“秦四娘来我国公府赴宴,就是为了宣扬自己即将嫁与定王殿下吗?”
“只是忽然想起,与萱萱说上两句罢了,原来国公府不能说这些的?”秦诗茵手中发汗紧张得不行,却还是弯起眉眼含笑问道,“还是李二娘不喜我说?那我便不说了,免得再惹不快。”
素清绾轻笑,看着李稚嫣挑了挑眉,一股挑衅的意味油然而生。
而周遭的人听到了秦诗茵的话后也都蹙起了眉头,知情的或许就理解是李稚嫣心有不甘所以才出口反驳,不知情的可就认为李稚嫣是在赶客了。
偌大的国公府举办了云夏宴,结果竟然与手帕交说上几句心里话都不可?那还真是严谨的过分。
李稚嫣自然察觉到了周围官家女子的异样,心中蓦然一慌,这亭中女子的家府,大多都是与父亲利益共赢的,可怠慢不得。
于是她忙瞪了一眼秦诗茵,面色如常却阴阳怪气的道:“诸位娘子别多想,二娘没别的意思,只是祝福秦四娘而已,稍后会有婢子上来府中大厨调制的甜冰,亭中燥热,给娘子们解解火。”
她说罢又尽了颔首礼,以表对其他官家女子的歉意,而后转身就要去前厅帮衬。
“那谢过秦四娘的祝福了。”身后传来女子温和的声音,似乎是含着甜腻的笑意同她道,“届时皇太后殿下的寿宴,定王殿下就会求圣人赐婚,往后婚宴就烦请各位娘子前去沾沾喜气了。”
李稚嫣的脚步一顿,险些摔倒。
“那……那是自然,那是自然……”李稚嫣忙含糊几声,逃也似的离开了亭子,只留下一群官家女子面面相觑,根本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行出亭子的李稚嫣气愤不已,走近摆放宴席所需的杯盏之地时,衣袖一甩便将整桌的杯盏都掀落在地,碎瓷的声音吓得身后婢子齐齐跪下,连大气都不敢出。
“贱人!当时为什么就没能死在寨子里!”
李稚嫣脸色气的通红,不解气般的在碎瓷上磨踩了几脚,云头鞋与碎瓷碾着发出咯吱咯吱的声响,直刺激的人背脊发凉。
半晌后终于没了刺耳的声音,有婢子大胆的抬头瞥了一眼,却瞧见李稚嫣面目狰狞,比那画像上的阎罗王好不了几分,惊的那婢子又连忙将头低下,再也不敢随意抬起了。
李稚嫣却惘若不知,冷笑道:“想嫁给定王?做梦去吧!秦诗茵,你斗不过我的,我,还有定王殿下的孩子呢。”
第40章醉酒
李稚嫣走出亭子的一瞬间,秦诗茵仿若抽了骨头一般身子往后仰去,重重的砸在了围栏上,发出轻微的一声闷响。
“清绾,我可真是要吓死了。”秦诗茵凑在素清绾的耳边声音极小的道。
她这辈子都没这么强硬过,无论是对府中的阿耶、小娘亦或是府外的那些指指点点的人,她从来都是敛着性子唯唯诺诺的,唯恐教旁人拿捏住什么把柄,而后借此来羞辱她。
这次同李稚嫣的周旋,真的是她拿出了十分的勇气了。为了不嫁给自己不喜欢的人,为了秦府不被算计进入党争,她不得不这么做了。
素清绾抬眼瞧着她,笑道:“怎么样,这样囫囵话嘲讽李二娘,舒不舒心?”
秦诗茵四处瞧了瞧,见没人再往她们二人这边瞧来,这才凑近些低垂着眸子道:“我,我真没这样与人对过话,但那李稚嫣之前有意加害你我二人,今日这般与,与她对峙,瞧见她一脸吃瘪的样子,竟还有些暗喜……”
说罢她咬了咬唇又问道:“我这般,是不是不太好……”
“有什么不好的,这样就很好,你以后就这样强势一些。”素清绾倚在栏杆上轻笑着,而颂春在一旁慢条斯理的给她剥着葡萄,一滴青紫色的葡萄汁液沾染在她嘴唇上显得颇有些妖艳,“等你回府同你小娘也这般说,肯定让她连话都说不出来。”
秦诗茵掩唇羞涩的拿圆扇打了素清绾一下笑她竟说些浑话,心里却是暗暗的将这话记了下来。
时至巳时三刻,前厅一直都没有人来传唤,待得素清绾无聊的很,就连瓜果都吃的快要饱腹了,心道再不来传开宴,她可要拍拍衣袖回家去了。
正在她百无聊赖之际,她回眼瞧见了亭后假山处有一个熟悉的人影,再细细瞧去,却见正是同来国公府赴宴镇场子的许嘉述。此时他立在假山后,位置正正好好只能被她一个人瞧见,在她抬眼望过来的时候露出一个温润的笑意。
素清绾觉得许嘉述在这般时候来寻她,定是有什么事要同她说,于是忙请咳一声道:“诗茵,我有些事要处理一下,若开宴之时我没能回来,你便先行过去,再过不到一刻钟,我二兄与秦二郎差不离就都要来了,别怕那李稚嫣对你使什么绊子。”
“我知晓的。”秦诗茵点点头,不多想的便与素清绾道了别。
出了亭子,素清绾便并不遮掩的快步往假山后走去,她心里深怕许嘉述会同她说些什么不好的事,于是就连面色都是有些沉重的。
然而她刚行至假山旁,还没来得及看到许嘉述在何处,便被一只手揽着她的腰肢往假山后拽去,随后一阵清淡的檀香味在她鼻尖攒涌,让她本有些慌乱的心顿时便安了神。
抬眼瞧见那张熟悉的脸,素清绾有些愠怒的拿着圆扇打了他一下,而后娇嗔道:“这是在国公府,你干什么?”
“想你。”许嘉述将下巴搭在素清绾纤弱的轻轻嗅着心上人的馨香,而后手指调皮的绕着她散落下来的发丝,语气慵懒道,“我过几日就去提亲好不好?”
素清绾的眉头微微皱了皱,而后伸手推开许嘉述细细的看了一眼,问道:“子衿,你喝了多少酒?”
怪她太过于焦急,也怪许嘉述身上的檀香味过于静神,她竟一时间没闻出来这满身的酒味来,现下嗅起来,那檀香味混合着酒味,竟还有一种不一样的质感。
不对不对,这并不是许嘉述可以喝多的理由。素清绾一时间晃了神,连忙又凑近嗅了嗅,愠怒道:“云夏宴还没开,你同谁喝的这些酒?”
许嘉述眼睛忽闪忽闪的,眼角下的那颗痣也因此显得更为动人,居然教素清绾都忍不住喉咙动了动,而后连忙别开目光继续追问他。
许嘉述似乎不解素清绾在说什么,歪了歪头将手上的佛珠放到素清绾怀中,而后满脸希冀的看着她,仿佛在看着异术士要变什么戏法一般,神情雀跃的紧。
素清绾:……
这是真喝多了?许嘉述的酒量不是还很好的吗,到底是喝了多少才能喝到这般样子?不过这般孩童般的样子,她还真是第一次瞧见,倒是有趣的很。
“你这是何意,将佛珠给我作甚?”素清绾轻咳一声探究的看着许嘉述,拿着佛珠串在他面前晃了晃。
“这串佛珠,是老方丈给我的最后一件物什了,很重要,送给萱萱。”许嘉述一脸正色,“最重要的物什送给萱萱,萱萱可愿意,愿意……”
似乎是想到了什么让他不喜欢的话,许嘉述蹙了蹙眉头,而后才吭吭哧哧的红着脸道:“萱萱可愿意,嫁给小沙弥吗?”
素清绾被他这一句话逗得笑出了声,连忙用帕巾掩住唇,生怕自己的笑声没能控制住被别人听到,而后伸手扯了扯含蓄的许嘉述衣袖,笑容绽放如一朵娇艳的花。
“好,萱萱最喜欢小沙弥了,非小沙弥不嫁。”
素清绾出了亭子不过半刻钟,前厅就有婢子来传了信,说厨房有几道大菜正在做,许是离开宴还要有个几刻钟的,便先教各府的官家子女去园林校场观赏一番,正好赶在午时一刻,校场的凉冰已上,花儿也是开的正盛,最适合赏景。
于是秦诗茵便摇着圆扇带着自家的婢子往校场去了,她一直在官家女眷中就是个柔弱的,况且还是个少府监庶女,便鲜少有人与她同行,倒也乐得清静。
行至校场,已经有不少的人落了座,男眷与女眷分侧而坐,却也仍隔着不远的空间互相举杯示意,一时间倒也有些宴会之景了。
秦诗茵远远的就瞧见了自家二兄与素闵落座在一处,二人拿着一卷经书似乎在讨论些什么,脸色都因为争论而显得微微发红,看起来好像是因为什么观点不一致在据理力争着。
啧,她这个二兄,能不能稍微像个成年男子一样,还整日与别人因一件小事争得面红耳赤。
她抬眼看向素闵,少年正是意气风发的时候,紫衣墨发、模样俊朗,早早的便跃及各官家女子所求夫婿的心中人选了,此时更是有不少女子含笑看向男席,目光扫在素闵与秦清身上便挪不开了。
虽说汴京民风开放,但秦诗茵仍是觉得有些不妥,连忙收回了目光寻一处僻静的地方看花去了,只是目光还是时不时的往素闵那瞧一瞧而已。
她尤记得儿时第一次见到素闵的样子,他那时坐在演武场亭内翻着书卷,偶尔抬眼瞧一瞧舞刀弄棒的清绾,笑容宛如三月的春水让人移不开眼睛。见她怯生生的立在远处,便朝着她招了招手,眉眼弯弯道:“这便是少府监的秦四娘罢?听小妹尝尝提起,那处是风口,小心着凉,来亭中坐罢。”
而后经年,她一直是这般,每每去了将军府,都是与素闵坐在亭子中,两相无言的等着清绾练完武。
这样想来,她与素闵已经相识有七年之久了。
秦诗茵坐在校场河畔的柳树下愣着神,蓦然感觉身后有人走来,然而身旁的婢子却只是福了个身,并未搭着她起身。
她看着婢子的神情便觉不对,心下一惊,正要起身之际便听到身后传来惊诧的一声:“四娘?真是你?”
“素二郎安好。”秦诗茵起身回头便瞧见了一袭紫衣立在树旁的素闵,顿时有些心慌,忙低下头端着手温顺的道,“落座之处闷热,便来此处消解一二,二郎怎么过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