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后十分不忍心的别开了脸,不想叫女儿瞧见自己眼角的泪,“怎么可能是,怎么可能会是……”
那北狄,同他们昭国的关系,本就紧张,她若嫁过去,怎么可能不吃苦?
“母后,你同父皇年纪也大了,不能尽孝膝下,儿臣心中也难受,但我若不去,再叫父皇派兵,去同他们拼命吗?”迟迟顿了顿,又低声道,“今年收成本就不好,国库亏空许久,若咱们再继续打下去,恐民不聊生……”
这些道理不用她说,帝后心中自然也明白,他们只是一时,舍不得爱女罢了。
毕竟也是从小疼到大的明珠,就连她的婚事,帝后一直也是想挑个她心中如意的,倒不求权贵,只求能待她好就是了。
如今却要将她送到一个,注定不会爱惜她的人手中,他们这做父母的,心中如何能不痛?
也就是这一刻,帝后忽然发现,他们一直护在掌心的小女儿,似乎真的已经长大了。
安慰完帝后,从帝后寝宫出来之后,迟迟松开一直紧攥着的手,她低头瞧了一眼,才发现自己手中的帕子已经湿了。
她也怕,如何能不怕,但她自小没什么特别的本事,只是比别人稍显通透罢了,因而,她一直明白一个道理,她如今所享受的一切,逢雪公主的荣誉,称号,受到的尊敬,都不是白得来的,这不,如今就该有所付出了。
“公主,您真的要……?”大宫女瞧见她出来了,忧心忡忡地迎了上来。
迟迟勉强勾唇笑了笑,“你别怕,届时我寻个借口,放你出宫,你们都不必跟着我去北狄……”
迟迟早上刚劝好了帝后,到了黄昏时候,便又传来了一个消息:边疆驻守的五殿下,宁死也不肯降,更不肯下嫁逢雪公主,北狄王自觉被他拂了面子,已经点兵全力攻城,准备踏平昭国。
迟迟惊得手中的茶盏落到了地上,她下意识伸手要去捡,“哎,公主,您小心……”
大宫女忙掏出帕子给她包住了被划破的指头,只雀扑棱着翅膀飞了过来,迟迟瞧着这只鸟,忽然道,“国师何时回来?”
听到她这样问,大宫女有些意外,但还是仔细想了想道,“国师大人他,好像还得过几日才能回来。”
还要过几日,可如今已经来不及了。
“你去准备一辆马车,停在最偏僻……就雁台那个宫门口,我要出宫……”
那天雪夜,她设宴途中外出散心,这国师能悄无声息地出现在宫中,又在她眨眼的片刻,忽然消失。
还能知晓她晨起会头痛,又养了这只能言人语的鸟儿,虽不愿深想,但迟迟知晓,他定非常人。
既然非常人,他能够帮她吗?
他好像对她颇感兴趣的样子,他会愿意帮她吗?
往常都嫌国师去祭拜的日子太短了些,这是第一次,迟迟打心底里觉得好长。
无论如何,自己都是要走这一趟的,万一,他真的能帮呢?
是夜,一辆马车悄无声息地自皇宫雁门驶了出去。
因着怕消息泄露,迟迟没敢带什么随从,就连她最信任的大宫女也没带——她要留在宫中,替她打掩护。
迟迟只带了一个自幼便伴她长大的暗卫,这暗卫武功身法很好,他一言不发地驾着马车,一路向北。
迟迟将只雀也带上了,虽知晓若真有危机时刻,这一只鸟儿并不能帮她什么,可终归多一个活物在,迟迟就觉得好像多了一分的底气在。
只雀窝在她的臂弯里,只觉得她搂着它的手都有些抖。
迟迟她,这是在害怕吗?
只雀想了想,伸出翅膀轻轻地拍了拍迟迟的手,做安抚状,“迟迟,你别怕。”
迟迟抖着手捋了捋它的毛,“嗯,我不怕。”
不知行了多久,迟迟甚至不敌困意的睡着了,终于,马车一顿,迟迟睡得本就不熟,被惊醒了。
暗卫在马车外道,“公主,到了。”
迟迟下了马车,暗卫恭敬且沉默地站在车边,见这公主下不好车,伸手扶了她一把,在她站稳后很快便收回了手。
迟迟对他道了谢,转身探进车内将只雀抱了出来,暗卫瞥了那鸟一眼,没有说话。
只雀可瞧懂他这眼神了:这明明是只鸟,怎么却还要公主抱来抱去的,它的翅膀是摆设吗?
它的翅膀当然不是摆设,这双翅膀连一十三天的云彩都挨过,只是迟迟抱得太舒服了,它不想自己努力飞了。
这么想着,只雀又在迟迟怀中找了个更舒服的姿势窝着。
迟迟走了几步,忽而如同想起来什么似的转过了身,“你回去吧。”
她对送她过来的暗卫说道。
暗卫明显愣了一下,“属下的职责,就是护佑公主的安全,公主在哪,属下就在哪儿。”
迟迟来这里时,其实已经做好了打算,如果国师不帮她的话,她便自己去城外,北狄王似乎是亲征过来,她届时能碰上他,如果能平息他的怒火,就更好了,那城中的百姓,便不必遭殃了。
所以这暗卫跟着她,也许是不会有好结果的。
天下之大,他有一身的好功夫,何愁立不了足?
思及此,迟迟又想了想,“我是真心为你好,你再跟着我,是没有前途的。”
暗卫明显比迟迟还执拗,“属下的职责是护佑公主。”
榆木脑袋。
迟迟知道劝不动,索性便也不劝了,此时天还未亮,但寺中有守山门的人。
此时正值小僧弥困顿的时候,只雀伸出翅膀拍了拍他,小僧弥揉了揉惺忪的睡眼,却猛然发现面前站着一个披着黑色斗篷的少女。
即使穿着这样低调的一身衣裳,她却还是美得十分惊心动魄,映着身后无边的夜色,小僧弥甚至都要怀疑,她是不是山中的妖精了。
收起这些不切实际的遐想,小僧弥还是很专业的一个守门人,他站直了身子,朝迟迟行了个僧们礼,“不知施主深夜过来,可是要……?”
小僧弥没敢将上香这几个字问出口,毕竟这大半夜的……
迟迟摇了摇头,十分平和道,“我找人,找……国师大人。”
小僧弥一怔,“这……”
夜深人静的,这姑娘说要找国师大人,小僧弥不禁有些犹豫。
迟迟见他犹豫,遂又道,“小师父,我是国师大人的义妹,来找他真的是有急事。”
迟迟的焦急是做不了假的,小僧弥想了想,最终给她指了条路。
迟迟道了谢之后,便急匆匆地走了。
顾清让没睡觉,确切来说,自从她……他就整日也睡不着觉。
即便是如今找回了她,他还是害怕。
忽然一阵细微的声响,紧接着便传来一阵敲门声。
这个时节通常为了避开国师祭拜,寻常百姓都不会上山来拜佛的,故这一片厢房,只住了他一个人。
顾清让从院子中的石凳子上慢慢起身,走到院门前,伸手打开了门。
瞧见迟迟的那一刻,顾清让还以为是自己因为思念她,而产生了幻觉。
下一刻,这幻觉便扑进了他的怀里,带着真实而温软的触感。
顾清让怔了一瞬,终于慢慢伸手回抱住了她,“你怎么来了?”
迟迟知晓自己有些失态了,她在一个陌生的环境中游走了那么久,乍然瞧见一个自己熟悉的人,情绪有些激动了。
反应过来的迟迟轻轻松开了他,可顾清让却没有松手,依旧紧紧地搂住她,好像他此刻怀里抱着的,是他此生最珍贵的东西。
迟迟轻轻挣扎了一下,也知晓是自己先动的手,自己理亏,只得小声道,“能不能先进去说?”
顾清让闻言终于松开了她,他微微侧了侧身子,迟迟走了进去。
他将院门轻轻地关上了。
顾清让再转眼瞧她,终于意识到了一个问题,“你怎么来了?”
迟迟本在心中有些犹豫,犹豫自己在他心中的分量,到底有多少,可方才他那个不肯放手的拥抱,叫迟迟心中平白添了几分勇气。
顾清让只疑惑她怎么在这个时辰就出现在这里,却见这少女又朝她走了过来,她一袭黑色斗篷,越发衬出了那张脸的白皙,她站到他身前,仰头望着他。
顾清让甚至能瞧见,月光映在她的眼睛里,他第一次发现,今晚的月色这般的好。
她伸手勾住了他的脖子,顾清让眼睫一颤,紧接着,那张娇艳的唇,便贴了上来。
顾清让身体一僵,她吻上来之后,却傻乎乎的眨了眨眼,似乎在疑惑于接下来要怎么做才好。
顾清让费了好大的力气,才克制住自己,他的声音沉而带着些哑,“你这是做什么?”
“你能不能帮我一个忙?”她抬眼望着他,手却没有松,“仙上?”
第48章
顾清让猛得抬起了眼,有那么一瞬间,他几乎都要以为,谢迟迟是不是都想起来了。
可那眼神不对,她的眼神,不像是从前的眼神一样,如今望着他的那个眼神,依旧是清醒的,清醒的可怕。
顾清让心中揣测出,约摸是她从只雀那只傻乎乎的鸟儿口中,套了些话出来。
她连话也没套全乎,若是知晓了全部,何须还要费这样的心思,她只要开口,他便没什么是不能帮的……
“你想让我,帮你什么……?”
顾清让轻轻地开口问道,那语气很淡,没什么波澜,叫人一时之间,难以察觉出他内心的情绪。
“边疆的战事,败了,北狄那边就要打过来了……”迟迟的声音有些颤抖,“你有没有办法,阻止这场战役?”
她望着他的眼神带了几丝哀求的意味。
顾清让没想到她所求的,是这样一件事,他微微掐指算了算,每个国家,都有国之气运,昭国的国运将近,并不是他一人的力量所能够去左右的。
即便是仙人,也不能够去左右人世间这么大的事情,天道凌驾于一切之上。
顾清让对这个国家没有任何的感情,若非要扯上一点的关系,也仅仅是因为一个她罢了。
“我不能帮你。”顾清让坦然道。
迟迟怔了一瞬,没想到他是这般干脆的拒绝,“是帮不了,还是不想帮……?”
他摇了摇头,坦诚道,“是帮不了。”
迟迟眼中的火熄灭了一瞬,她垂下了头,勾着他脖子的手也慢慢地放了下来,她低声回应,“我知道了。”
迟迟说着就要往外走,腕子却被顾清让伸手攥住了,他的声音自身后传来,“你要去哪儿?”
迟迟回头,眼睛里亮晶晶的,似乎眼角还挂着泪,“我去找北狄王,求他放过我五哥,求他,别再攻打昭国了。”
顾清让顿了顿,“你去求他?”
迟迟点了点头。
顾清让显然没跟上她的想法,“你去求他,你凭什么?”
你凭什么觉得他会答应你?
迟迟眼中满是坚定,“他之前放言,说要娶昭国的公主,五哥不肯,他便怒了,我如今去找他,说不定,也许能够平息他的怒火。”
能不能平息北狄王的怒火顾清让不知道,他只觉得听她这样说,自己的心中登时一阵气血翻涌。
他方才竟在心中可笑的欢喜,欢喜她终于有些依赖自己了,遇到事情第一个想到的,是来找自己。
原来,原来在她的眼中,自己和那北狄王,其实没什么本质上的区别,只是他们二者相比较下来,他顾清让不过是看起来比那蛮横的北狄王讲些道理罢了。
方才她是怎么求他的,或许就能怎么去求那北狄王。
“不准去。”顾清让攥住她腕子的力道更大了些,咬牙切齿道。
“你要我眼睁睁地看着昭国覆灭吗?看着昭国的子民饱受战乱的痛苦吗?”迟迟试图挣扎,却换来他更大力道的桎梏。
“昭国的气运已经尽了,你去求上一百个北狄王,也救不回来。”
他这话,说的是又重又狠,一下子便将迟迟的眼泪逼了出来。
“不可能,你凭什么胡说……”
见她还不死心,顾清让伸手一挥,一幅水镜凭空出来,昭国国都的景象便展现在了迟迟的眼前,漫天的火光纷飞,破壁残垣,强悍蛮夷的铁骑肆虐……
在水镜的上方,一条金色的盘龙渐渐地褪去了色泽,只有龙角还微微泛着金光。
顾清让伸手一指,“看见了吗,这条龙,就代表着昭国的气运,它的光芒完全褪去的时候,也就是昭国灭国的时候。”
迟迟跌坐在了地上,不可能,这才过去一夜的时间啊,怎么就会这样呢?
顾清让瞧着她失魂落魄的模样,没忍心告诉她这并不是今晚,这只是他让她提前看了昭国的命运。
其实不是今晚,也要不了多久了。
迟迟忽然如同想起来什么似的,“你说你能力有限,救不了一整个国家,能救救我父皇母后吗?”
他们抚养她长大,对她那么好,她还没有尽孝,迟迟伸手拽住了她的下摆,“求求你了,可以吗?”
顾清让心中微微一叹,其实昭国帝后,已经做了九世的夫妻,且他们夫妻二人每一世都行善,即使这一世死去了,要不了多久,约莫就会相继飞升。
他瞧着跪在地上的迟迟,将这些同她说了。
“我可以帮帮你父皇母后,叫他们这一世就飞升,代价是你同我走,你可愿意?”
她身子虚弱,不能再留在这动荡的凡尘了,即使没有发生今天的事,顾清让也要想别的办法,带她走。
迟迟瞧着面前恍若神祇一般的男子,慢慢地点了点头。
他结了一个结界,笼罩在了这厢房,起身就要去帮帝后渡劫,迟迟伸手拉住了他,顾清让回头,“还有何事?”
她露出了胆怯的目光,“你能,带我一起去吗?”
“你留在这儿吧。”
迟迟难得没有追问,乖巧地点了点头,他愿意帮她的父母,她就已经很感激了。
顾清让出了院门,加固了一下结界,并没有急着走,忽然开口道“别躲了,出来吧。”
枝繁叶茂的菩提树后,慢吞吞地移出来一只鸟的身影。
顾清让瞥了只雀一眼,“走,给我护法。”
只雀松了一口气,拍拍翅膀跟了上去。
迟迟就这么等在院子中,一直等一直等,等到了翌日下午,终于等来了顾清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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