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女郎,鹤椿已经熬了,说是要半个时辰。”期姬连忙回答。
“好。”程玉就点点头,没再理她,而是笑着对苏啄说:“行了,你睡一会儿吧,等药熬好了让丫鬟唤你,府医都说了,你不严重的,喝几副药就没事了。”
“好。”苏啄哑哑出声,随后,听话闭上眼睛,几乎是下一刻,便睡着了。
见他如此,程玉便站起身,轻声道:“行了,都别打扰,让他睡吧。”
“是。”仆从们齐应,跟着她向外走。
众人很快离开,留下期姬和鹤椿听令伺候,至于程玉呢,她没苏啄那么‘幸运’能躺倒休息,而是马不停蹄去给孙老太太请安,并且,迎面挨了顿排头……
毕竟,是她不肯听劝乖乖回府,苏啄去接她才会生病,人家是苏太守家里独苗儿,从来爱如珍宝,疼如眼珠,捧手里怕化了……肯定会迁怒楚家,要是因此不肯尽心营救楚元畅了,那不是很惨?
私下里,楚琼这么再孙老太太耳边下了舌头。
事关儿子安危,孙老太太瞬间‘炸’了,面对大孙女,她暴跳如雷,破口大骂,愤怒的都要请家法教训了,可结果嘛……
一没反驳,二没害怕,程玉很冷静的示意仆从请来袁姥爷和袁大姐,一亲家公公,一亲家大姐,两人‘双剑合璧’,一软一硬,把个老太太给怼的啊,老脸腊青,眼白直翻儿,差点当场背过气去。
“阿钰,你个不孝顺的,你阿父要是出事,都是你害的……”气息奄奄,孙老太太浑身瘫软靠坐塌里,不甘心的喘息着骂。
程玉没表示什么,毕竟,人家都丧家之犬,那么惨了,她在穷追不舍,确实显得挺没风度,多不好啊。
挽着袁夫人的胳膊,静静欣赏袁大姐不依不饶,全方位,上下立体环绕的讽刺孙老太太,程玉侧目瞧了一眼楚琼,玩味的笑了笑。
扶着哭嚎的孙老太太,楚琼垂眼缩肩跪坐脚塌,小脸儿惨白,头都不敢抬。
毕竟,生平没见这么直白的‘泼妇对骂’,自认名门贵女的她,真心有点接受不了,生怕袁大姐一个没忍住上来挠她,寻了个机会,她落荒而逃,径直奔回院里找姣夫人了。
“我就没见过这样的!”一步迈进内寝,楚琼抄起茶杯狠狠灌了口水,半是惊慌,半是恼怒,她高声道:“太过份了,楚钰她太过份了,她居然一点规矩都不讲,她居然指派她外祖父和大母对骂,那个妇人,她那个姨母,简直就是泼妇,娘,你是没看见她掐腰跟大母对峙的模样,两人都快撕打到一起了,这,这……”像什么样子啊?
她急急向姣夫人诉苦。
毕竟,习惯贵女圈儿‘笑里藏刀’的文斗,楚琼真心想不到,有生之年,她居然还能看见大母满地打滚的画面?
简直太惊悚了!
早知道就不偷偷告状,挑拨大母为难程玉了,瞧那人看她的眼神,肯定是猜到了……楚琼抱着头,一脸懊悔。
本想着只要没抓到现形,哪怕知道是她做怪,程玉都拿她没辙,可看袁家人那副不讲理的样子,恐怕根本不需要什么‘证据’,就能把她打成烂羊头!!
“好了,早跟你说别惹他们,女郎不是个好欺负的,她乡下出身,行事没那么多条条框框,你非不听,当真不吃教训不知疼。”姣夫人面沉如水,伸手戳女儿额头,“占一时上风有什么用?就算你成功了,老太太把女郎斥责一顿,你能得什么好处?竟做些没用的。”她一脸恨铁不成钢。
“我就是想出口气嘛,做都做了,后悔也晚了。”楚琼捂着唇,惊恐道:“娘,楚钰那乡下泼妇,她会不会让袁家人来打我啊?”
毕竟,袁家大姨那么厉害!
“知道害怕了,就老老实实留我院里,往后不许你随意出门惹事儿。”姣夫人沉声。
“……好,我会听话的。”楚琼瘪着嘴应声,垂头丧气的瞧了亲娘一眼,小声嘟囔道:“这日子,得熬什么时候算个头啊!”
她都快绝望了!
“好孩子,再忍忍吧,等你阿父回来就好了。”姣夫人摸摸她头,叹息安慰着。
“嗯。”楚琼含泪点头,靠进亲娘怀里,母女俩齐齐期盼起来。
第18章
太原郡,宴郡王府。
被姣夫人和楚琼殷勤期盼的楚元畅,这会儿正被关再地牢中,过着‘手捧窝窝头,菜里没有油’的悲惨生活。
至于前来营救他的苏勋,已经跟宴郡王‘谈判’了好几轮,然而,彼此间并没达成共识。
陆绑态度明确,想要赎回楚元畅,苏冼得给他两个城,对此,苏勋断然拒绝,毕竟,他本就不想赎楚元畅平安回归,更别说还得‘割地’了!
“不可能,如此苛刻条件,别说阿父不会答应,便是楚将军都不会同意,翁城和靖城是他打下来的,他怎么会因为自身安危,就供手让给陆邦?”稳坐书房中,苏勋沉声,面上黯然,眸底却闪过一丝隐晦的喜悦。
陆邦,干的漂亮,再坚决一点儿,千万别妥协,直接把楚元畅弄死,楚家军就归他了!
“千户,话是这么说,但是……难道我们要眼睁睁看着楚将军殒命吗?”谋士低声,眉头紧锁。
“自然不能,救肯定是要救的,阿父命我前来,就是要救楚将军回去,只是如今,陆邦半步不退,态度如此强硬,着实是麻烦啊!”苏勋叹息,摆出副左右为难的表情。
“情况已经这样,不知千户意下如何?前次,咱们见楚将军的时候,属下看他伤势不轻,恐怕拖不起了,您得尽早做决断啊!”谋士看了他一眼,见他装糊涂,不由出声催促。
说真的,就他个人而言,他真不想得罪苏勋,毕竟,人家是主公义子,而少君那个身体……九江郡的未来两说,可是,谁让他倒霉呢?
既然被主公派来和苏勋一块营救楚将军,他多少得有点行动,哪怕迎合苏勋,也要有分寸,不能拖延到让人看出的地步啊!
那就太过份了!
万一真把楚将军拖死了,到时候,苏勋说句他年轻没经验,那黑锅不是铁铁扣他脑袋上?
会影响仕途的!
谋士‘无辜’的看着苏勋,“千户,属下明白您的为难,也知晓您的不易,要么主公割城,要么楚将军丧命,这样的两难局面,您下不了决断是应该的,所以,咱们是不是给主公传个信儿,问问究竟该怎么办呢?”
写信吧,写了这事儿就不归我管啦!
谋士真挚的问。
把个苏勋给气的啊,两太阳冒火,七窍生烟,偏偏还不能表示什么,只能暗暗把拳手掰的嗄嗄作响,面上还要做‘恍然大悟’状,声声赞同,“你说的不错,确实应该把这事告诉阿父,请他老人家做个决断,不过……”
语气一顿,他拍掌为难道:“咱们如今再陆邦的地盘上,想要稳妥传信出去,恐怕不大容易,且等我做好安排,莫要出了什么差错才是。”
用信不好传,陆邦守的严做借口,再拖个十天半月,说不定楚元畅就死了。
自此万事大吉。
“那是自然。”谋士也见好就收,欣然允应。
反正锅不扣他头上就好,推给陆邦算正常操作,他不阻止,卖个人情给苏勋,说不定什么时候就用上了。
他这般想着,冲苏勋供了供手,“属下还需跟陆邦周旋,传信之事,就有劳千户了。”
“无妨,此是应当的。”苏勋颌首。
自此,两人达成共识,彼此相视一笑,一切尽在不言中。
——
宴郡王府里,苏勋受陆邦所‘阻’,一封信递了小半个月,怎么传都传不出来,春城内,程玉同样被‘困’住,哭笑不得的挪不了窝儿。
一个小小的风寒,足足病了半个月都起不了床,对苏啄的身体状况,程玉真是挺绝望的,但是,又完全没有办法。
毕竟,人家确实躺倒了,一没装,二没作,是真真儿的生病,又‘病’的满心愧疚,隔三差五给她道歉,偶尔还抑郁一下,程玉能说什么?
哪怕老天还是不下雨,百姓们人心慌慌,春城粮价都上来了,她依然只能和颜悦色的安慰苏啄,半句责怪的话都不好讲。
一是怕他身体受不了,二是面对那张漂亮小脸儿,她确实说不出口。
程玉‘佛系’了,决定爱咋咋,大不了明年再战,不过,苏啄没她那么‘洒脱’,病卧软塌,他见天派侍人出府打听,知晓粮价上升的消息,当场就不行了。
“不好了,大事不好了,女郎,少君要回九江城,奴们怎么劝都不听,他还病着呢,这可怎么是好?”正坐屋里磕瓜子,跟狗子扯闲篇儿,突然间,‘咣’的一声巨响,期姬推开大门,披头散发冲进来,‘卟嗵’跪地上,疯了似的大声喊,那副狼狈模样,当真吓了程玉一跳,瓜子皮一下呛进嗓子眼儿,她本能捂住脖子,脸颊瞬间通红,“我,咳咳,我的,咳咳……天……咳咳咳……呕……”
要命啦!
“天呐,女郎!!”期姬大惊失色,连滚带爬的起身,飞快跑到程玉身边,对着她后背连打带敲,眼泪都急下来了,“您没事吧,女郎,您说话啊!”
“没,没事……”程玉狠狠咳了两声,吐出瓜子皮儿,大口喘了好半天的气儿,随后,有气无力的掀眼皮,“期姬,你,咳咳,你刚才说,你们家少君怎么了?他,咳,他要走?”
“对对对,女郎,您快瞧瞧去吧,自从知道粮价上升,少君什么都不顾了,犟着非要马上走,口口声声来不及了,还让奴来寻您,让您跟他一块儿……”期姬泪流满面,急的像热锅上的蚂蚁似的。
“行,我知道了,你别哭了,我过去看看!”程玉皱了皱眉,佛衣而起,她大步向外走去。
期姬赶紧抹了抹泪,慌手慌脚的跟着。
看得出来,明显是真吓坏了。
疾步而行,两人出了院子,转过小花园,很快来到正院,抬步迈进门槛,程玉一抬头,正看见苏啄一身月白单衣,手扶大案站着,面颊嫣红,薄唇微启的喘息。
那模样,完全苍白少年,妥妥的弱不盛衣。
“阿啄,你这是做什么?身子虚着呢,怎么不听话好好养病?”急步走上前,程玉伸手扶住他的胳膊,眉头微微蹙着,出声轻斥,“你看看你把期姬吓的,她平时多稳重的人,火烧眉毛一样跑到我那儿,鞋都跑丢了,那么狼狈,还不是担心你?”
“赶紧的,别再闹了,快躺下吧。”她轻声劝着,语气温和而熟悉。
毕竟,苏啄养病这半个月,他俩天天见面,就着怎么普及筒车和曲辕犁这个话题,两人有说不完的话儿,要不是苏啄病着,需要休养,他们恨不得夜夜聊到大天光,彼此之间已经非常熟悉了,言谈行动,自然随意不少。
“我没闹,是我让期姬找你的,来不及了,钰娘,你得快点跟我回九江城!”苏啄喘息,反手握住程玉的胳膊,他急急往外走,不过,身体仍然有些虚弱,他根本没拽动程玉,自个儿脚步到踉跄,整个人都晃悠起来。
【大玉,苏啄拽你拽的要摔,你好胖!】狗子嘲笑。
【你滚!】程玉翻白眼儿骂,随后马上转头温柔看苏啄,哄他道:“好了,没有来不及,我知道你急着回九江城,也知道你想做什么,但是,磨刀不误砍柴功,你得有个好身体不是?”
“府医都说了,你这几天情况好了不少,已经不烧,很快就要没事了,所以,你再等等,咱们再养两天,行不行?”她好声好气的劝。
把个狗子给气的啊,跳着脚想咬人,【大玉,你太不公平了!对苏啄那么温柔,对我那么凶,他才认识你几天呐,我跟了你多久……】
【你有他长的好看吗?你有人家那张脸吗?】程玉挑眉调侃。
【我,我,我承认,我是没他好看,但他有我这尾巴吗?你能撸他吗?】狗子气急败坏的高声喊,【他有我萌吗?】
【哈哈哈哈哈,你萌,你萌,肯定是你萌!】程玉忍不住大笑,赶紧把争宠的小智脑从头到尾撸了一遍,撸的它双眼水汪汪的,羞涩滚到角落追尾巴转圈儿,才算哄好了。
不过,狗子好哄,‘狗’男人不好弄,哪怕如此好声好气的劝了,苏啄还是不高兴,沉下一张俊脸,他满面悲怆的合上眼,紧紧咬着牙,额头淡青血管微微显现,身体都开始颤抖起来。
程玉:……
额……怎么感觉有点慌儿?
气氛好压抑啊,期姬什么时候退走了?屋里为什么只剩下她和苏啄两个?她都没注意到啊!
看着情绪明显不太对劲儿的苏啄,程玉突然有些紧张,深深吸了口气,“阿啄,你……”她虚笑着小声开口。
谁知,一句话都没说完,突然,苏啄猛地回头,苍白面孔,嫣红薄唇,一双如雾沙轻覆的玻璃眸子直视过来,他唇角绷紧,露出个仿佛哭泣的笑容。
“钰娘,我真的是个废人啊,拖着破烂的身体,半死不活的生熬,除了拖累别人,让阿父阿娘挂念痛心之外,我还有什么用?到不如一了百了,死了痛快!”
第19章
打从出生开始吃药,十八年了,苏啄活的小心翼翼,战战兢兢,天热不敢出屋,天冷不敢下塌,无数次强迫自己接受,随时会因为一场普通风寒病死的事实,且还要再父母亲人面前,装出若无其事,淡然超脱的姿态……
他的心里,确实积累了很大压力。
暴发也是理所当在。
“我就是个废物,除了拖累父母,让他们担心,我根本帮不了他们任何,娘因为我夜夜垂泪,担惊受怕,阿父因为我备受争议,断子绝嗣,可是我呢?我除了花他们的银子,半死不活的拖着他们之外,还能干什么?”苏啄大吼着,眼角眨红,气喘须须。
“我是个人啊,我心惊颤抖的活了十八年,不敢多说一句话,不敢多走一步路,堂兄习文练武,征战沙场的时候,我病卧塌间吃药,一碗接一碗,无穷无尽,每个人都说我阿父英雄了得,世间难寻,惜则子嗣不丰,恐将绝后……我能怪谁吗?是我愿意的吗?”
“除了自责,我还能做什么?”
他咆哮着,脸色惨白,嘴唇发青,双手紧紧握着胸口衣襟,好像都不能呼吸了,“我不怕死,我一点都不怕,我只怕我的死伤了阿父阿娘的心,我想给他们留下点什么,证明他们没白养下我这个儿子,我想再后间留下个名字,不止一句‘病夭而亡’……”
“钰娘,你是有本事的人,你能青史留名,能活万民……遇见你,我,我特别高兴,能给你做个‘引路人’,把你推荐给我阿父,从此,无论过了多少年,史书都会明明白白写着,你,楚钰,出身九江郡,是太守苏冼慧眼识珠,助你排忧解难,任你尽情发挥才华,从此百姓解忧,粮食增产,而我,苏啄,我是第一个发现你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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