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琼蹙眉,语带轻蔑,“楚钰的传闻,这段时间我听多了,什么‘拔山涉水,翻山越岭’的,那得多苦啊?她肯定没有我过的好……又是何必呢?娘你还羡慕她,有什么可羡慕的啊?”
“咱们又不是缺那几个买首饰的银子?羡慕人家能白得吗?”她讽笑,翻了个白眼儿。
“呃……”灵魂一问,姣夫人刹时怔住了,面露深思之色,她缓了好半晌,才伸手点女儿额头,哑然失笑道:“你这小丫头,当真会狡辩,把我都绕进去了,楚钰扬不扬名,是对是错?跟咱们有什么关系?如今咱们该想的,不是怎样应对局面吗?”
“应对?应对什么?她有名声就有呗,跟咱们有什么关系?”楚琼一脸莫名。
姣夫人就叹,“当然有关系,琼儿啊,我难道没发现,楚钰的名声越响,咱们的处境就越难吗?这会儿都快跌进谷底,没翻身余地了!”
“呃……娘,咱们不是一直斗不过嫡母她们……”根本没翻过身啊?说什么余地?楚琼不解,“不是说好等阿父回来……”在斗吗?
“眼下的局面,你阿父回来也没用了!”。
毕竟,人家已经闯出一片天,不需要靠楚元畅了,甚至,很有可能,被敌军俘虏过的大将军,想要重新站起来,想要恢复往日威风,还得巴结有了‘神阁’的女儿呢!
“琼儿啊,树都空了,咱们这些藤蔓的日子不会好过!”姣夫人叹息。
“啊……”楚琼瞪大眼睛,“娘,那,那怎么办?”
“怎么办?呵呵,都到这地步了,我能怎么办?”姣夫人摊摊手,无奈望天,“胜者为王败者寇,拜倒辕门,俯首称臣,彻底不要脸皮了呗!”
——
姣夫人……不得不说,确实是个当机立断的人,将军府内威风那么多年,要风得风,要雨得雨,但一朝势落,眼看缓转不回来的时候,她是真的能低下头,拉下脸。
首饰事件发生后的第二天,大清早,太阳刚刚出来,她就素白着脸儿,捧着麻席,披发赤足,一步一叩的跪到了袁夫人院里。
“怎么个意思?她这是什么路数?”大清早刚睁眼,头没梳脸没洗,就有丫鬟禀告门口跪个人,还是素来讲究形象,无妆不出的姣氏,袁夫人真有些诧异了。
稳坐梳妆台,她透过窗栊向外看,“阿姣和我,不是挺有默契的吗?她让她底下那些人,老老实实不惹事儿,听说听调,我对她和琼儿一视同仁,不用正室嫡母身份整治她们,直到将军有了结果,或是归来,或是……”凉了,“怎地现下做出这副样子来?”
她想干什么?苦肉计吗?楚元畅没回来的,苦给谁看啊?
袁夫人挑了挑眉,伸手点指丫鬟,吩咐她,“你出去问问,看她什么意思?”
“是。”丫鬟应声,转身出屋,踩门槛儿跟姣夫人搭了几句话,随后,快步转回,轻声禀告道:“夫人,姣夫人说,她想您谈谈,向您请罪。”
“谈谈?请罪?”袁夫人疑惑,透过窗户盯着素衣跪席的姣夫人两眼,她沉吟片刻,突然笑了,“到要看看她想做什么……唤她进来吧。”
“是。”丫鬟恭声,领命而去。
很快,姣夫人进门,敛步垂眉,态度必恭必敬,跪地便是叩首,“妾姣氏拜见主母。”
“……”袁夫人凝眉,神情越发疑惑了。
平素姣夫人来见她,不过福福身,口称‘夫人’罢了,此回又是磕头,又是‘主母’的,到底什么情况?有阴谋吗?还是想要陷害?
她怀疑着,不免小心起来,上下打量姣氏,谨慎道:“行了,快快起吧,都是一家姐妹,何必这么客气呢?”
“主母宽容,妾却不好越礼。”姣夫人轻声,几乎是五体投地的跪着,把投降的态度,表现的淋漓尽致。
“你……到底要做什么?好端端摆出这副模样?”袁夫人垂头看她,“阿姣,若是苦肉计,可就没意思了!”
“主母莫要嘲讽妾了,事到如今,什么苦肉计都没用,妾是来俯首称臣,求您给条活路的。”姣夫人苦笑着。
“啊?”袁夫人一怔,没太听懂。
她是普通匠女出身,从未接触过政治,女儿被万民称颂,她高兴归高兴,却不像姣夫人那么敏感,能察觉出背后的干系。
“主母啊!”姣夫人昂头看她,叹了一声,“妾想请您屏退左右。”
袁夫人皱了皱眉,思索片刻,挥了挥手。
丫鬟们垂头,鱼贯而出。
内寝里,便只剩下了袁夫人和姣夫人两个。
“主母,钰姑娘有大才,能脱家族而出,妾自愧不如,您养出顶顶好的女儿,妾输的心服口服,来向您求和讨饶来了。”姣夫人很放的下姿态,袁夫人没让她起,她就一直跪着,满面陪笑,“主母,您仔细想想,您和妾之间,说白了,其实没有什么不能调和的大矛盾……”
“妾知道,这些年来,妾越俎代庖,伤了您的心,但是,有些事儿不是妾一个人能决定的,不能全怪到妾头上……”就比如说,把您留乡下,不接您进城,“妾愿意赎罪,从此遵从您的吩咐,唯您马首是瞻,做您膝头乖顺听话的奴婢……”
姣夫人昂头,一脸真心实意,然,袁夫人面无表情,根本没动容的意思,她也不气馁,接着劝,“主母,妾之心如日月明空,没有半丝半毫的虛假,是真心想要向您投诚的,妾愿意把这些年的积攒……将军府内外,所有听妾吩咐的管事、帐房、庄头……妾结交下的人脉关系,知交好友,还有将军留下的暗桩名单,全都交给主母……”
“您初来乍到,手里没什么人,哪怕这会儿掌着管家权,同样不稳当,且,夫主被擒,将军府这会儿闭门琐户,但不能永远如此啊?府里女郎和郎君们总要成婚,得出外交际……夫主是武夫新贵,总有那世家人瞧不起他,女眷外出行走同样艰难,惯会被人嘲笑,且,不是妾妄言,您的出身恐怕更是会……”被人讽刺贬低。
她低声苦笑道:“……妾的来历,想来主母听说过,虽则有辱门楣,但,多多少少,世家里的条框,妾还是懂的,也交际下些朋友,若主母怜惜接纳妾,妾愿意给您提蓝执扇,做个引路丫鬟,助您早早融进九江贵妇的圈子。”
“且,主母,投诚的不止是妾,还有妾那一双儿女,琼儿是姑娘家,没甚志向,作用不大,也能联门好姻,至于阿璧,他是不如钰姑娘大才,总还是个男儿,外出行走天生就方便些,不说帮钰姑娘吧,能些许替她做些小事,都是好的啊!”
姣夫人说着,把一家三口齐齐奉上。
第26章
姣夫人的投诚,代价不可谓不高,诚意不可谓不够,哪怕厌恶她母女如袁夫人,都难免有些动容了。
稳坐梳妆台,居高临下瞧着她,脊背弯曲,胸脯挨地,她跪的五体投地,卑微如尘埃一般,“阿姣,你图什么啊?”完全出自内心,袁夫人问了一句。
是啊,图什么啊?楚元畅还没死呢,府里孙老太太被楚琼拢住了,姣夫人手里握着暗线、人脉、管事,外头还有个活生生的大儿子,根本没到山穷水尽的地步啊?
为什么要投降?
还投的那么彻底——完全跪舔式趴投?
袁夫人不能理解。
“主母啊……”袁夫人长叹,眸子里含着股说不出的微妙之感。
如果能挣扎,能存活,她何尝愿意扔下脸皮?早年从青楼走出来的那一刻,她就发誓一定要‘站起来’,要挺直腰背,可是,时世从来不如人愿,她想活命啊!!
楚钰——府里的嫡姑娘,已经走出她能控制,甚至是接触到的范围,去到另一个层次,而那个层次的人,想处理她,当真是太容易了。
甚至,但凡嫡姑娘做事粗鲁些,不那么再乎面子,那么,不单是她,连她的儿女,都不过人家几句话的事儿。
姣夫人怎么敢犟着?用一家三口的性命,赌人家嫡姑娘脸皮儿薄不薄?当然得赶紧趁局面还没那么糟的时候讲和投诚,这样成功率都大一些,待遇想来也会更好,要不然……
万一楚元畅回来了,她手里这些东西便一文不值,甚至,一个闹不好,那男人还会拿她给嫡姑娘撒气,那时候,就就真的走投无路了!
“主母,妾之言语,完全出自真心,如有半句虚假,愿受天打五雷轰,死后入阿鼻地狱,求主母明鉴,收下妾吧!!”
妾要求不高,只求碗中有食、身上有衣、头顶有瓦、单纯一条活路啊!
“您跟钰姑娘提一提,说两句好话,妾是真心的啊!”姣夫人悲声,泪水都再眼圈儿里打转。
那模样,不得不说,确实有几分悲惨,到让袁夫人有些犹豫了,微微蹙眉,她沉思许久,想了又想,没从姣夫人的提议中,发现丁点不利她和女儿的地方……
“阿姣,你的事儿我会仔细考虑,也会告诉钰儿的。”沉默了好半晌,足足有一刻钟的功夫,袁夫人突然开口。
“主母!”姣夫人悲戚,‘呯呯’磕了三个响头,泪水顺着脸颊滑下。
——
敌人跪的那么彻底,跪的那么莫名其妙,袁夫人半懂半不懂的,府里还没人能跟她商量,琢磨了几天,在姣夫人殷殷期盼,悲悲哀求的眼神下,她手书一信,派人送往九江城。
递到程玉手里。
而正巧,信到太守府那天,程玉刚刚结束一天的劳碌,准备回院用晚膳。
盘腿坐塌间,一手捏着点心,一手拿着信,她边吃边看,眉头时而紧蹙,时而舒展。
【哎?姣夫人投降了?她跟你娘称臣了?为什么啊,大玉,你都还没空出时间收拾她呢,她咋突然缩了?是有什么阴谋吗?】狗子瞪圆眼睛,感觉不可思议。
那是姣夫人啊,从九卿贵女到流落青楼,从尘世清倌到当朝皇后,何尝是个简单的人物?虽说这会儿落到下风了吧,也不该这么快认输啊?
怎么不得对峙几番,好歹挣扎挣扎呀!
就这么束手就擒啊啦?
狗子简直不敢相信。
【这才是聪明人呢,能忍胯下之辱,愿意委屈求全。】程玉轻笑,惦了惦信,把点心塞进嘴里,含糊道:【就像当年流落青楼,那会儿,她但凡不妥协,不低头,恐怕早就跟她亲娘姐妹一个待遇,骨头都烂成灰了,可凡事不能只瞧眼下,你看看她这些年来‘称霸’将军府的日子,你能认为她当年的低头是输了吗?】
【这会儿跟那会儿有什么不一样?她去找我娘‘称臣’,不管是磕头,还是流泪,表示出百般狼狈,万般不堪,不过是想让我和我娘心里痛快了,松松手放她一马,毕竟,她手里握着的那点东西,根本不能跟我对峙……】
【天旱着呢,我还是水神本神,她一个‘凡’女,哪来的本事跟我斗?她跪的爽快,就是怕我哪天有闲功夫想起她,顺手把她收拾了……】
【那……大玉,你觉得她是真心投降吗?是不是想让你放松警惕,然后搞你啊?】狗子小声问。
程玉挑眉,点了点那信,【应该是真心的,我和姣夫人一系,目前还没有不能调和的矛盾,我发现楚琼和苏勋私情的事儿,她们还不知道,把我和娘扔乡下什么的,不是姣夫人一个人的过错,她完全可以推到郑氏和那群妾身上,把自个儿摘的干干净净!】
【自我和娘回府,姣夫人那一系……表现的其实挺可以,最起码明面儿上没兴风,没作浪,都挺听话的,如果单纯只是我个人,没有客户的话,我会接受她的投诚……那是个聪明人,只要我愿意给她相应的利益和待遇,她会把将军府处理的很好,半点不用我操心。】
【甚至,就连楚琼和苏勋的事,她都能私下断干净了,毕竟,她一个青楼出身的妾室,能在九江脉系里活的那么滋润,无论高门世家的贵妇人,还是草莽新贵的泥腿子,她都能结交,都有友人,可见是个有手腕,有本事的。】
【对这样的人,给些宽待,是理所当然。】她耸肩,笑着说。
狗子支起小耳朵,迟疑,【大玉,你,你的意思……你准备接受姣夫人投诚啊?】
【没有啊,怎么可能接受?】程玉诧异挑眉。
【可是,我听你的意思,你好像不大反感姣夫人,甚至还有些……呃,我说欣赏不为过吧?】狗子小心翼翼的问。
【额,你这么说……呵呵呵……】程玉微怔,扬眉轻笑,【对姣夫人嘛,单我本人而言,的确是不讨厌,能从一介青楼红倌走到皇后的女人,不管过程如何,自然有值得人佩服的地方,不过,我和她站对立面,说什么都没用的!】
【毒杀袁夫人,害死楚钰,做为既得利益者,姣夫人是最大的嫌疑犯,哪怕最后查明她是无辜的,她同样是‘从犯,我哪有可能接受她的投诚。】
【可是现在,她什么都没做呢?】狗子疑声。
程玉蹙眉,下意识挺直身体,【溜儿,你这思想很危险啊,有点走偏了,你记住,咱们已经调部门了,不像以前再‘皇图霸业’的时候,必须团结一切能团结的力量,什么脏的臭的都往身边拉,那是为了当皇帝!这会咱们不一样了,咱们是有客户的人,端谁的碗,受谁的管,楚钰给咱们吃喝,咱们就得向着人家!】
【而且,你说的‘姣夫人现在是清白的,她什么都没做’的事实,是楚钰付出了灵魂,人家拿半条命换来的……你把立场给我站稳点!!】
【呃,好,我知道了。】狗子被训的直缩脖子,一句话不敢说了。
屋子里,气氛瞬间宁静。
程玉坐那儿,边吃点心边琢磨,表情颇有几分慎重,半晌,突然间,她把炕桌一推,猛地站起身来,大步朝外走。
【哎,大玉,你干嘛去?】狗子疑惑,【不是说今天休息吗?】
【我找苏啄有点事儿。】程玉边走边回答。
【有事儿?什么事儿?我咋不知道?】狗子惊讶,连声追问。
【没什么,就是觉得把我娘跟姣夫人搁一个府里我有点不太放心,她那份儿势单力薄的,智商还一般,真出点紧急状况,绝对斗不过姣夫人,肯定让人收拾的手掐把拿,到不如我干脆点儿,直接把将军府的人全挪到九江城来,把她放我眼皮子底下来得放心。】程玉回答,快步走出院子,【我找苏啄商量商量,让他派人过去。】
【哦……】狗子恍然,复又疑惑道:【那你怎么跟人家苏啄说啊?怕小妾搞事害死你娘什么的,这话可信度不高啊?人家刚跟你投的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