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跳下马,在燕离身后脚下一深一浅的跟着,不解道:“这地方能让人心里安静?”只怕要把人吓疯还差不多。
燕离笑着不语,只道:“你说你觉得太子殿下冷血,可这里,却藏着他冷血的秘密。你不想知道么?”
谢莞承认,她的确有些好奇,她便不再犹豫,只乖乖跟在燕离身后。左右再荒凉的地方她也去过,没在怕的。
“其实殿下他……”燕离正说着,忽然眼前一亮,几步跨了过去,在地上站定,道:“到了”。
谢莞顺着他所在的地方看了过去,那是一座坟,上面的石碑上,深深的刻着“吾妻谢莞之墓”六个字。
她走过去,忍不住抚上去,这些字的笔迹她是认得的,是顾迟的字。
谢莞躬着身子,细细的盯着那些字看,往日的一幕幕都重现在她的脑海里,不断的翻滚着,像是要掀起惊涛骇浪。
风吹皱了她的衣角,谢莞回过神来,咧了咧嘴,露出一抹牵强的笑意。她低头看着自己的胸口,那里明明是好的,可她的心却痛得厉害,像是被人用力攥着,又倏的放手,再不留恋。
“这是谢莞的坟?”她说着,不像在问他,倒像是肯定。第一次从自己说出自己的名字,却是站在自己的坟前,的确有一种说不出的诡异。
燕离没看她,只幽幽的盯着墓碑上的字迹看着,缓缓道:“当年谢家出了事,我便被我爹锁在家里,他生怕我一冲动会做出劫法场那样的事来。”
他的眼眸低下去,带着愧疚和悔恨,隐隐的闪着光,长吸了口气:“等到我终于能出来的时候,她已经……我知道她烈性,却不知道她竟会这么做。”
他转头看着她,睫毛微微颤抖着,“当时我赶到刑场上,殿下跪在地上紧紧的抱着她,一身的血,分不清是这血到底是谁的,谁来都拉不开。一旁的侍卫急得要命,早就把太医架了过来,可殿下偏少不让人靠近。”
“我从没见过殿下那副样子,脸色惨败,唇角渗血,一双眼睛红的吓人。我跪在他身旁,唤了他半天,他才回过头来,他那样骄傲的一个人,却颓败的厉害,像是一瞬间苍老了十岁似的,他苦笑着告诉我,他弄丢了他的阿莞。”
“我当时心里疼的厉害,不知道是心疼他,还是心疼莞莞。就是那个时候,殿下有了咳血的毛病。”燕离深深的望着她,见谢莞的眼中也蒙上了一层薄霜,他忍不住抚着她的脸,庆幸道:“还好,你不是她。”
谢莞勾了勾唇,笑的有些苦涩,却只是哑然。她想告诉他,其实她就是谢莞,却又怕他承受不住。
燕离俯下身来,接着道:“那时因着莞莞是自尽而死的,算是犯了皇家的大忌,陛下不准她入皇陵,甚至不许她好好安葬,要把她扔到乱葬岗去。是殿下拼了命才把她葬到这里,虽不算如何风光,但也不错了。陛下因着此事,险些废黜了殿下。你不知道,其实这些年来,殿下都过得很苦。”
“他虽是太子,却并非萧皇后亲生,而是宫人所生的,是他生母死了,才被放到皇后膝下养着。皇后多疑,待他并不好,反而严厉的很,动辄便要训斥责罚。殿下所能仰仗的,也不过是陛下而已。可他却为了莞莞,冲撞了陛下,也几乎与萧氏反目了。他其实根本不在乎什么太子之位,这些年来苦苦支撑着,不过是想帮谢氏平反罢了。”
燕离说着,忍不住叹息道:“所以,四表妹,殿下他根本不是冷血,而是用情太深了。”
谢莞吸了吸鼻子,不知是不是因为夜凉如水,有些冻着了。她揉了揉眼睛,苦涩的笑着,道:“我只信我看到的,我切身感受到的东西,不信故事。”
燕离叹了口气,像是无可奈何似的,他盯着墓碑上的字,半晌,方道:“若是莞莞还在就好了,你若是见到她,也一定会喜欢她的。”
谢莞点点头,道:“一定会的。我听说,她是很好的姑娘。”
燕离望着她的眼睛,许久,粲然一笑,道:“最好的,她是最好的姑娘。”
谢莞低低叹息了一声:“只是她的命不好。”爱错了人。
燕离听着,突然很认真的看向她,道:“四表妹,我一定会保护好你,不会让你和她一样的。”
谢莞看着他眼中灼灼的目光,突然就不忍心告诉他,自己究竟是谁了。若是他知道,她心里只有报仇二字,他一定会很失望罢。他所认识的莞莞,应该是永远快乐、永远自由的,就让他停在梦里,仿佛也很好。
许久,她站起身来,拍了拍手上的灰尘,道:“走罢,我累了。”
作者有话要说:宝宝们中奖了吗?爱大家(?°3°?)
第43章晋江首发
平心而论,如果最后查明,顾迟与谢家的事无半点干系,谢莞是不会恨他的,她只是不想再和他有什么纠葛了。
当年的事她明白,顾迟虽是做监斩官,却也是身不由己,陛下让他做,他一个小小的太子,又如何能反抗呢?只得听命罢了。
至于他和萧瑶光的种种,也许不过是情之所至,根本无从控制。因为她喜欢顾迟,所以拼了命的想与他在一处,而顾迟因为喜欢萧瑶光,便拼了命的想与萧瑶光长相厮守,似乎也不是什么过错。
谢莞想,重活一世,自己果然通透了许多,不再钻牛角尖了。她上一世活得太累,这一世自然想饶过自己,可谢家的仇却不能不报。
若此事的背后没有顾迟,她自然欢欢喜喜的盼他与萧瑶光一生一世白头偕老,可若此事的背后有他,便没有任何人能拦着她拼死报仇了。
她望着天上的月色,想来,现在谢由他们已开始审问沈凭之了罢?这些天她在街上打听着,没有皇城司捉到乱党或是山贼的消息,想来便是成了。毕竟于皇城司来说,当真捉到了谢家军便是大功一件,绝不会瞒着的。
谢莞这样想着,才略略安下心来,无论如何,谢由他们的性命才是最要紧的。等她进宫之后,便可与徐有容商量着,将设计盈袖的事办了,也好彻底还原当年的事。
翌日,便是宋同和李氏定下设宴的日子。
一大早,众人便一道去老夫人房中请了安,由宋同和李氏亲自扶着她走了出来,先在后面暖阁中歇着,待到宴席开了,再与女眷和姑娘们一道玩乐。
自从上次老夫人得知了谢莞的意思,便总对她高看些,这次宴席,她也总让谢莞陪侍在她身侧,待谢莞倒比嫡亲的孙女还亲些。
谢莞也愿意侍奉着老夫人,也就不去管外面的热闹,只与老夫人待在一处。她略盘过今日要来的宾客,无非是忠勇侯府一家,并着宋同在朝堂上的朋友,以及李氏素来交好的人家,这些人里,除去燕离,她都懒怠去结交,而燕离总归要与男客在一处的,她若是与他相见,反倒对他不好,倒不如老老实实在老夫人面前待着,还清静些。
宋媪自愿陪着她一道,宋姝和宋嬛却是坐不住的。
宋姝选上了六公主的伴读,自然要借此机会好好去贵女中表现一番,更重要的,是要在忠勇侯夫人面前露个脸。她与燕离的亲事本算是高攀,可如今有了这层身份,便不算高不可攀了。
宋嬛则有着自己的心事,她虽未入选伴读,却也并未放在心上。原本做伴读也是为了嫁个好人家,可如今最好的亲事却被老夫人拒绝了,即便她入选了,恐怕也没法再有嫁入王府的殊荣了。
因着此事,她恨毒了老夫人,因此今日不过点个卯,早早的便借口有事,出了暖阁。
老夫人也浑不在意,只和谢莞等人说笑着,等到了快开宴的时候,便道:“二丫头,四丫头,你们去唤了你姐姐们和各家的姑娘进来,咱们一起弄些彩头来玩。”
谢莞和宋媪笑着应了,便出去唤了女客们进来,因着今日本就是为老夫人庆贺,各家的女眷也没有不愿意的,反而都兴致勃勃。她们遍寻不到宋嬛,想来是她有意避着她们,不肯来的,也就由得她去了。
鼓声震天,夹杂着女子的欢笑声,一阵强似一阵的传到顾迟耳朵里来。大楚虽民风开放,对于女子礼仪举止没有严苛的要求,可今日府中的大多是世家贵女,一向讲究体统,如今这样倒是少见。
顾迟不觉微微蹙了蹙眉,略一侧身,看向身旁的宋辞,道:“那是什么?”
宋辞知他平素不喜多言,便也不多问,只顺着他的目光向远处看去,见他所看的正是暖阁的方向,便笑着回道:“是祖母唤了各府的姑娘陪她玩闹,是否吵到殿下了?”
因着顾迟大病初愈,身子还未大好,宋同特意嘱咐过宋辞,顾迟是要静养的。其实连宋辞都不知道今日顾迟为何会出现,他们虽递了帖子,却没想到他会真的来。
难不成,太子殿下当真对四妹妹动了心?
宋辞暗暗想着,却不敢表露出来,只静静打量着他的神色。
只见顾迟眼眸微敛,颇有些晦暗不明的意味,他修长的手指轻轻划过茶盏的边缘,随手将它置在桌上,他顺势站起身来,只淡淡道了声“去看看”,便大步走了出去。
厅中诸人都怔了怔,太子殿下他们是知道的,他一贯冷清,没想到竟对这些闺阁女子的雅集感兴趣,真是……君心难测。
宋辞反应极快,他只略一沉吟,便急急站起身来,大步跟了上去。顾迟像是故意在等他,脚下虽未停,却勉强跟得上。
宋辞引着他往前走,只见他面色如常,看不出什么情绪,只是目光深邃端肃,像是一刻也不容耽搁。宋辞想,也许是他多虑了,自己这几个妹妹着实端淑的紧,该当不会惹出什么祸事来,除了……
宋辞背上一僵,该不是四妹妹惹出了什么祸事罢……罢了,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死就死了,总归是自己的妹妹,还能不认是怎么的。
沿着回廊走了没多少时候,便到了暖阁,那里紧临着春水池畔,秋日里落红缤纷,虽比不得春日里,却别有一番景致。
果然,老夫人并着各家的姑娘们都已到了暖阁外坐着,果真是热闹非常。
池畔的平地上,划出了很大的一方天地,下人们早已摆好了桌椅,老夫人并着平辈的几个妯娌坐在正中间,各府的姑娘们依次坐在两边,丫鬟们侍立在她们身侧,倒颇有一种花团锦簇之感。
众人本是嬉笑着的,见顾迟远远的走过来,便都住了口,款款站起身来行礼。
这些姑娘们虽说是养在深闺,却没有不知道顾迟的。他不仅是当朝的太子,也是汴京城里有名的翩翩佳公子,再加上他因着三年前太子妃薨逝性情大变,更是多了个痴情的名声。汴京城的贵女们多的是芳心暗许的。
如今见了他,虽是目光如霜雪,却的确是俊美非常,就算得不到他的青睐,若是他能瞧上自己一眼,也是极好的了。
顾迟却没想那么多,他像是根本没看到她们似的,只径直走到老太太面前,略一寒暄,便在主位上坐了下来。
自从上次顾迟出现在老夫人面前,诚心实意的表露了自己的心迹,老夫人便对他很是喜欢。似他这个年纪的男子,大多是爱玩的,可他却能真心实意的求娶四丫头,且举止有度,没有半分居高临下的意思,实在是难得的紧。
因此,老夫人见他便格外和蔼些,何况她今日本就心情好,顾迟来了,是为她添面子,她更没有不喜欢的。
见他坐下来,老夫人不觉笑着道:“殿下如何来了?这些姑娘们笑个不住,定是她们的笑声把殿下招来了。”
顾迟也不反驳,只浅浅勾了勾唇,道:“不知她们在玩什么呢?”
老太太知道他的性子,便也浑不在意,只指着姑娘们道:“她们陪着我这个老婆子逗趣呢,我为她们添了些彩头,她们便一个个的赛起来了,若论争强好胜,可比我年轻时候还厉害些。”
她身侧的几位夫人听了,都笑着迎合起来,道:“可不是?女红、诗词,竟没有她们不会的。”
“那,四姑娘呢?”顾迟浅笑着看着谢莞,目光中有说不出的柔软,便是在场任何一个女子瞧了,都要沉溺在他的目光之中的。
偏谢莞却硬生生的避开了他的目光,眉头还不自觉的皱了皱。
老夫人打着圆场,道:“四丫头不同,刚刚轮到她,她竟耍了一套花枪,也不知她打哪学会的,倒颇像样。可姑娘们说不依,正要想法子罚她呢。”
此言一出,众人便你一言我一语的应和起来,道:“自古女子比试,从没有比耍花枪的。”
“是啊,宋氏一门是诗书传家,宋尚书做的也是文官,宋家的女儿竟会耍花枪,的确是一桩奇事。想来定是胡乱耍的,左右咱们都不懂,由得四姑娘玩笑罢了。”
她们本就对顾迟对谢莞的态度有些不满,如今逮着了机会,自是不会放过。若是当真能让谢莞在顾迟面前丢了丑,那就更好了。
谢莞正拎着个花枪站在角落里,两只袖子扎得很紧,裙子也高高的挽着,样子说多滑稽便有多滑稽。她没想到顾迟竟会突然出现,更没想到他会提到自己,当即便出了一身的冷汗,手上一滑,几乎把花枪扔了。
这个狗男人不是说犯了旧疾?这么快就好了?真是天赋异禀。
她腹诽着,将花枪塞给一旁的颜秀扶着,很是尴尬的挠了挠头,赔笑着道:“祖母又笑我,我这花拳绣腿的,不敢在祖母面前显摆。”
话音未落,她便觉得有两道视线直直的从前面射了过来,果然,顾迟正闲闲的看着她,目光之中满是思量之意。远看着他的眸子好像平静无波,但这平静之下,却是汹涌波涛。细细瞧着,他竟然在笑,还笑得十分宠溺。
这是怎么回事?他的旧疾根本就是失心疯罢?
谢莞被他瞧得全身发毛,连忙避过头去,连假笑都笑不出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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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4章晋江首发
老夫人坐直了些,看向顾迟,道:“殿下,秦家大姑娘方才作了诗,很是不错,殿下可要瞧瞧?”见顾迟默然,她又接着道:“大丫头琴艺很是不错,之前入选六公主伴读时,她弹奏的便是这一曲,殿下可要听听?”
几个姑娘听了,双颊都微微的红了起来,其余没有点到姓名的,也都是一副跃跃欲试的样子。只有谢莞把头埋得低低的,尽量使自己看上去不显眼,如果不是众目睽睽的,她几乎想偷偷溜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