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辞听了,轻轻拍了拍他的肩膀,道:“若是四妹妹当真能与你在一处,也算是一场佳话。我本该帮你的,可如今闹出这样的事,我若是做什么,只怕我母亲第一个便不肯。我想着,四妹妹是个有主意的,你倒不妨去问问她的意思,所谓金诚所至,金石为开,你既情深,她自然也不会相负的。”
燕离看着他,默然的点了点头。情之一事于他,从来不是“金诚所至,金石为开”这么简单。
翌日一早,谢莞便随着宋姝一道入了宫。宋姝昨夜像是一夜未眠,脸上虽擦了厚厚的脂粉,还依稀看得出些痕迹,她眼睛微微肿胀着,嘴唇有些干涸,想来是咬着帕子哭了一夜。
她心情不好,看谢莞自然也没什么好气,自上马车到现在,也未曾和谢莞说过一言半语。左右谢莞喜欢清净,也就乐得清闲了。
六公主读书的地方设在凤阳阁中,是宫中较为僻静的一处角落,紧临着萧皇后所在的慈宁殿,也便于萧皇后提点着些。
六公主所学的不过是习字、书仪、字典、算书四类,而今日学的便是算书。也难怪燕离会找人帮谢莞打招呼,她连诗词歌赋都记不清楚,便更不必提算书了。
谢莞看着眼前的《算经并序》,只觉得一个头两个大,这些字在她眼前滚来滚去的,却全然没个章法,直看得她头疼。她想着自己勉强混下来,照着有容的答案抄抄也就罢了。
夫子在前面讲的滔滔不绝,谢莞在下面昏昏欲睡,她倒颇为安心,想着有有容这个大才女在,自己总能想法子应付过去。
直到谢莞猛然惊醒,才发现周遭已是空无一人,连有容都不见了。
谢莞一手捂着脑袋,一手揉着眼睛,好像分不清是梦还是现实,迫切的想把自己从梦中拉出来似的。
“宋四姑娘,请您先出去片刻。”一个宫人躬身走到她面前,道:“夫子说要测验呢,让奴才们把案几都移开些。”
“有容郡主呢?”谢莞一听到“测验”两字,下意识的便是要找到有容。
那宫人笑笑,道:“夫子说了,有容郡主极擅算学,是不必测的,已让她先回去了。”
“什么?”谢莞一惊,只见那些宫人们已将案几搬得差不多了,一共就没几个人,那些程度好的还不必参加测试,算算剩下的位置,也不过十余个,放在偌大的凤阳阁中,每个位置都隔着数丈远,别说是她,就算是谢由这种目力惊人的,只怕也看不见旁人的答案。
谢莞只觉得天要亡我,连天空都不蓝了。她一步一回头的走出去,只见院子里正坐着十个与她一样面色惨白的少女,大约这夫子挑人也颇有技术性,挑的都是对算学一窍不通的。
六公主见她出来,嘴角溢出诡异的一笑,道:“四姑娘,我瞧着你睡了一上午,想来对于算学是很精通的了。你不必担心,夫子只是随便看看大家的程度如何,就算答不出也没什么。”
谢莞点点头,赔笑道:“有公主这句话,我也就放心了。”
她心下打定了主意,想着待会只随便应付一下,胡乱答答也就是了。了不起将她赶出去,也免得她再进宫来受罪。
不一会子,宫人们便收拾好了,前来请了这些姑娘们进去。谢莞仔细留意着,见宋姝并不在需要测试的范围之中,想来她已先回去了,真是令人羡慕。
谢莞绞着帕子,恨恨的想着,随便寻了处靠后的位置坐了,只等着夫子进来发答卷。
她托着腮,头也不抬的看着空空如也的案几,手里握着一支蘸了墨的毛笔,只等着答卷一发,便草草写个名字走人。左右她是不怕丢人的。
正想着,突然听到周遭姑娘们倒吸冷气的声音,她咬着笔杆子微微翻了翻眼皮,只见夫子已不知去哪里了,站在最前面的,竟是顾迟。
他今日着了一身月白色的衣裳,只在领口和袖口上细细的纹了银色的纹饰,端得是剑眉星目,上佳皮囊,只站在那里,便闪耀得让人移不开眼。便是说一句面如冠玉,眸若朝华,也是当得起的。
他冷着一张脸,静默的看着众人,一双狭长的眼睛斜斜飞入云鬓,带着睥睨天下的神气,淡淡道:“夫子有事,今日便由孤来监考。孤没有什么别的要求,只一样,你们须得用心作答,不可胡来。”
他说着,眼角的余光缓缓扫过谢莞的面容,直惊得她全身一颤。顾迟这个狗男人,怎么这么了解她?连她的计划都看穿了,这让她怎么混?
谢莞故意躲避着他的目光,乖乖巧巧的低下头去,将答卷放在案几上,除却名字写得还算流利,其他的题目,她几乎是一律不懂的了。
一会子兔子和鸡关在一起了,一会子两只老鼠穿墙了,她只觉得满眼都是动物在晃悠,却没个算得清的。
六公主笑着道:“今日三哥来监考,你们可是有福了,千万要发挥出最好的水平,也让三哥看看,咱们姑娘家也是不差的。”
她说完,只意味深长的看了顾迟一眼,便笑吟吟的走了。
谢莞实在答不出题目,几次三番的想要交卷离开,却都被顾迟冷冰冰的眼眸止住了。偏生不管她什么时候抬头,顾迟总是看着她,连个喘息的机会都不给。
约么半个时辰,便有人按捺不住去交卷了,无论那女子是胸有成竹还是战战兢兢,也无论她有诸多娇俏,顾迟都全然不理会,只冷着一张脸,静静的接下答卷。
谢莞见周遭的人走得差不多了,便想着趁乱溜出去。她手里捏着答卷,故意将它团得乱七八糟,一溜烟的走到了顾迟眼前,极其迅速的将答卷放在了顾迟手边的案几上。
她见顾迟眼皮都没抬,只当他没注意到自己,便蹑手蹑脚的向外走去。
“宋四姑娘。”
她身后响起顾迟清冷的声音,她脚下顿了顿,犹疑着要不要一口气跑出去。顾迟好歹是一国太子,总不见得会不顾脸面的去追她的。
她还没来得及跑,便听得顾迟整理衣服的细细簌簌的声响。只见他站起身来,一脸凝肃,道:“姑娘还有题目没做完,请静下心来,好好把题目做完。”
谢莞刚要反驳,便听得剩下的几个姑娘鄙夷道:“殿下都说了要认真做的,也不知道宋婉在做什么。”
“说了一起为女子挣脸面的,她倒先跑了。”
谢莞听她们越说越离谱,只怕再说一会子,连家国大义都安在她头上了,便只得悻悻的走回来,一把抓了答卷,依旧回自己的座位上坐着。
其余的几个姑娘很快答完了,偌大的凤阳阁中,便只剩了谢莞一个人。哦,不对,还有守着她的顾迟。
谢莞心里不知咒骂了顾迟多少句,只等着凑合把后面几道题写完,便将答卷扔在他脸上,好好败败他的锐气。
她正咬着笔杆子,便感觉有人坐到了她身侧。
谢莞一惊,猛一回头,只见顾迟正心安理得的坐在她身侧,而他的手,已然握住了她执着笔的手。
谢莞刚想骂他,便见他蹙了蹙眉,道:“哪个题目不会?孤教你。”
谢莞冷笑一声,道:“没有一个会的,只怕殿下正经教我,要教到太阳落山。”
顾迟看了她一眼,随即将目光落在脏乱不堪的答卷上,沉静如水,道:“不急。”
谢莞当即就知道,她完了。顾迟这个人,有了名的言出必行。大到他要杀死你,小到他要教你做题,只要他说得出,就没有做不到的。
谢莞本以为这小半天会很难熬,谁知顾迟竟没有半点要发脾气的意思,饶是她怎么听都听不懂,他也沉得下性子教她,一遍又一遍,像是不厌其烦似的。
他讲得生动有趣,并不似夫子那边死板,谢莞刚开始心里躁动,渐渐的,竟也能听进去些了。想来,若是她小时候的启蒙夫子能同顾迟一般,她也不至于现在一事无成,连个兔子脚和鸡脚都算不清。
不知不觉,已过了午时了,而谢莞的答卷也写得差不多了。
谢莞伸了个懒腰,正想着怎么开口和他说差不多了,便见一个宫女走了进来。
那宫女带着一脸盈盈的笑意,声音娇柔得宛如秋水,她走到顾迟身前,道:“殿下怎得耽搁了这么许久,奴婢在殿外等着,见天色已不早了,便冒昧进来请殿下回去用膳。”
她说着,一双美目紧紧的凝在顾迟身上,仿佛含着无限的情谊,而她略略扬起的下颌,又像是在无声的向谢莞昭示主权。
“景兰?”谢莞一眼就认出了她,她已不似几日前所见的模样,脸上虽还有伤,可气色已好了许多了,眉目之间隐隐带着倨傲之色,仿佛她才是东宫的主人似的。
景兰听得谢莞唤她,不觉怔了怔,盯着谢莞看了许久,才含笑道:“原来是宋四姑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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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6章晋江首发
景兰语调娇软,可落到谢莞耳中,却似是有着别的意味,并不怎样中听。
于景兰而言,她们已别三日,谢莞对她就该当刮目相看。当日,景兰是受尽欺辱的宫女,谢莞是高高在上的世家女子,是六公主的伴读,可今日,景兰却已是顾迟身边的红人了,也许有朝一日,可以成为东宫的主人也未可知。
景兰看着谢莞,只觉她和自己一样,是想要攀附顾迟的麻雀,而不同的是,自己已入了顾迟的眼。
她似成功者似的,笑着道:“那日多亏四姑娘扶了奴婢一把,若是奴婢那日摔伤了脸,只怕也没有福分来殿下身前侍候。”
谢莞心中了然她的意思,却懒怠理她,只斜睨了顾迟一眼,幽幽道:“殿下真是好福气,先是有了侧妃娘娘,现在又添了红颜知己,旁人真是羡慕都羡慕不来。”
她说着,噙着笑意站起身来,头也不回的向外走去,任凭顾迟如何唤她,都没有回头。
她一早就该知道,不能对顾迟抱有任何幻想,男人的心本就飘忽不定,更何况是顾迟这样的人,身处高位,自然不懂得真情的可贵。不过这样也好,她也好安安心心的和他做陌路人。
景兰见谢莞走了,只当她是赌气,不觉勾了勾唇,道:“宋四姑娘真是好大的气性。”
顾迟没理她,只站起身来,想要去追谢莞。
景兰见状,连忙站起身来,小心翼翼的攥着顾迟的衣角,娇声道:“殿下何必管她?若是误了用膳的时辰,只怕要饿坏了身子,殿下日日有那么多公务要处理,自是不能有半点差池的。”
“何必……管她?”顾迟厌恶的蹙了蹙眉,他半阖着眼,咀嚼着景兰的话,冷声一笑。
景兰不以为忤,低声道:“连顾惜殿下的身子这样简单的道理都不懂,想来宋四姑娘不是个识大体的。”
顾迟一把甩开她的手,冷声道:“孤说了,孤留你在身边侍候,不过是为了侧妃不再为难你,并不是当真要你做什么。你若恪守规矩也就罢了,若是再似今日这样,孤自有地方给你去。”
景兰当即便红了眼睛,越发显露出倾城之色,我见犹怜,道:“殿下,奴婢只是感念殿下的救命之恩,想好好侍候殿下,何错之有啊?”
她人虽娇弱,胆子却大,自问拿捏得住男人的痛点。素日她只这样佯装着哭一哭,便是再铁石心肠的男人,都要软下来了。
可如今,顾迟看着她的目光却一瞬比一瞬更冷,甚至到最后,他连看都不愿看她了。半晌,他垂了眸,道:“并非孤要救你,你若是报恩,也用不着找孤。”
言罢,他也不管景兰如何,便一手背在身后,大步走了出去。若不是景兰长了一张与谢莞肖似的脸,若不是谢莞让他照拂着景兰些,只怕凭着今日景兰说的话,她已不必活在世上了。
顾迟眸光一冷,唤了三九来,道:“今后不许景兰再出现在孤面前。”
三九觑着他冷峻的面容,重重道了声“是”。
他远远的看见景兰追了出来,便歪了歪嘴,道:“殿下可是觉得她烦了?”
顾迟没说话,只是眼眸如利刃一般扎在三九脸上,半晌,方淡淡道:“除了宋四姑娘,其余的女人都给孤拦着。”
三九笑笑,道:“殿下这样,像是要为宋四姑娘守节似的。”
顾迟冷笑一声,直直看着景兰往这边撞,道:“若是你有一个没拦住,孤就把你和她们关在一处。不到三天三夜,谁也别想出来。”
三九忍不住缩了缩脖子,一个闪身便不见了。景兰这么矫揉造作的女子,他可受不住,受不住……
谢莞一路走出来,倒没遇到什么阻碍,这宫中她本就熟悉得紧,再没有不认识的路。
不过这一路上,她倒听到了不少秘辛,只是都没什么要紧的。大抵是说去了的太子妃娘娘又活过来了之类的,也许是景兰和谢莞的相貌太过相似,才弄出了这些误会。
又有人说,如今太子殿下极其宠爱景兰,想来封她个位份也是指日可待的事,真是羡慕她,不过是生了张聪明的脸。
谢莞出了宫门,只见谢家的马车还在,一问之下,车夫说未曾见大姑娘出来。
谢莞心中暗自生疑,宋姝不必参加测试,怎的会在宫中滞留这么久?她心里思忖着,却也不多问,只窝在马车上等她。
约么等了大半个时辰,宋姝才从宫中出来,跟在她身侧的是个面生的宫女,并不是惯常侍奉她们的。
谢莞微微掀开帘子,只见宋姝对那宫女极是恭敬,她含笑与那宫女道了别,一转身,却全然变了神情,只绷着一张脸,脸上微微的泛着青白色,像是遇到了什么难事。
一回到宋府,宋姝便率先下了马车,匆匆走了进去,好像生怕别人和她说话似的。
谢莞一下车,颜秀便迎了上来,笑着道:“奴婢算着时辰差不多了,便在这里等着姑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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