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拨出这条通讯的本意是求救……可此时,救救我这三个字却怎么都说不出口……我不知道那边有没有人听着我的诉说,又或许正在聆听的只有魔鬼,祂正享受着我的时失序与恐惧,我永远得不到救赎……就这样吧。”
米莉的声音越来越小,似乎就与她说的那样,正有看不见的怪物要拉她进入深渊。
“哈……”她挣扎着从恐惧中抽回神,终于想起了想要告知的信息,“我、我的孩子……”
霍延己垂下眼眸。
作为桑觉人类基因概念上的母亲,米莉无疑给到了桑觉太多伤害。
此时她念叨的“我的孩子”,怕也不是指桑觉,而是那个夭折的婴儿。
“也许当初我就不该抱着科研界的好奇探索精神,将那团奇异的物质从极乐之眼带回研究所……它吃掉了我的孩子,是这样吗?我记不清了。”
“那些往事时不时就会浮现眼前,总有很多个版本,有时候我会恨透那个怪物,是他杀死了我的孩子,有时我又会满心亏欠,恨透自己,是我自己杀死了我的孩子……他为什么要出现在我科研事业最巅峰的时候,他是累赘,是拖累,所以才放任他一人在实验室里,任其哭喊不管不顾……”
“也许我杀死他不止一次。”
“明明神赐了我的孩子重生,我却对其赋满恶意,将我压得喘不过气的负罪感使我将恨转移到他的身上,施以虐待,辱骂,冷漠……在我疯了一般将他推下楼的那一刻起,我的孩子又被我杀死一次。”
“我想、想再被叫一次妈妈……”
原来桑觉昨天听到的是这些,所以才会失态。
桑觉之前提起米莉的时候,好像并不抱有任何爱,就是一只纯真却没有感情的恶龙,对他不好,那就分开。
但实际应当并非如此。
作为桑觉认识的第一个人类,米莉代表的意义应当是与众不同的。一次次暴力都没有使他离开,无论受多重的伤他都不会哭,永远会乖巧且专注地跟着你,亦步亦趋地喊“妈妈”。
整整五年。
那五年里,米莉博士真的没给到桑觉任何感情吗?
人类总会被感情束缚,因为心脏是肉长的,无法做到铜墙铁壁。
所以心软是必然的,在下意识对小怪物喊出的“妈妈”做出回应的时候,在做实验也不自觉想起小怪物吃饭没有的时候,在第一次产生了想要抱抱这个孩子的时候……无止境的恐惧与惊惶袭上心头。
她是一名科研人员,她信奉科学,始终坚信人类是唯一的高等文明,可桑觉的存在正在一点一点地摧毁她的信仰……
她竟忍不住对一只怪物赋予爱意,这使她绝望。
每一次心头泛起的喜爱,都会化为下一次变本加厉的打骂,以此扼制自己的心软。
她一遍一遍地给自己洗脑,这不是她的孩子,这只是一只披着人皮的怪物。
直到最后一次……
她将这只小怪物推下楼,意图杀死他,以杀死自己的爱。
“可我错了,它不是怪物。他是人类,也是恶龙!”
实验厅的屏幕上,声波的频率颤波动突然剧烈起来,米莉的声调陡然增高,带着一股科研人士都熟悉的诡异兴奋——
“它还是门,是一道门!”米莉呼吸急促到仿佛随时都会昏厥,“你们要带它来这儿,来这儿,一切都会结束!”
莉莉安失神的瞳孔忽然收缩了下,似乎回想起了什么,整个人都开始颤抖。
廖特第一个发现,停顿一秒,小心地将莉莉安揽进怀里,沉默安抚。
廖特身形高大,近两米的身高,一条手臂就能将莉莉安的肩膀环顾,低头也只能注视到莉莉安因不安而颤抖的睫毛。
几秒的高潮后,又是恍若濒死的低迷。
米莉低喃着:“我有罪,不该奢望救赎……我忏悔。”
她的声音越来越低,直到消散在呼吸之间,慢慢的,湍急的心跳也消失了。
起起伏伏的声波频率逐步拉平,最后在屏幕上拉为一条直线,余下将近一分钟的时间里,都只有无边寂静,没有任何声音。
“……”
凌根等人就是听这道音频反应过来的,虽然全篇没有提到“桑觉”两个字,但在米莉高喊道“他是人,也是恶龙”的时候,凌根就迅速将一切联系了起来。
两个月前,桑觉在众目睽睽下被蚁狮拖入地底,理论上没有任何生存可能性,最后却莫名其妙出现在几千里之外的地下城。
而当时在场的所有佣兵和士兵又都扬言称看到了一只恶龙……当心里有所怀疑,又排除了所有可能性后,那么最后的推论再不可思议,都是真相。
最重要的是,老上将佐证了这条猜测。
他确实早就猜到桑觉身份了,安娅博士名声远扬,生前说过自己曾有个孩子——这都是大众所熟知的。
而不被大众所熟知的,便是早年高层好些老人都知道,安娅博士养过一条龙。
但陨石季到来,那只龙就不见了,再也没了消息。
在两个月前的蚁狮战役后,老上将知道桑觉还活着,便立刻将一切联系了起来。
而他没有拆穿的原因是,既然一百多年前那么多研究员都没研究出桑觉的秘密,也没发现桑觉对人类的有用之处,那么今天的他们也必然没有能力做到。
也许桑觉就是一个普通的特殊怪物,他于霍延己的意义不一般,那就没必要将一切摊开,对霍延己或对桑觉都造成不可逆的伤害。
可这段音频被翻译出来后,他便知道,最担心的还是来了,如同一场宿命,怎么都躲不过。
“它是门,它是一道门!你们要带他来这儿,一切就都会结束!”
这段话在每个人的耳边回响,哪怕已经知道这个‘它’只指谁,却还是难以与桑觉联系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