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园神色复杂。
当初从那个气度不凡的男人踏入戏班开始,就是他悄悄躲在帘子后,窥见了男人捏着帕子,一点点给小扣儿擦脸的画面。
那时候他觉得真是天降了一块大馅饼!
前面光是个岑青元的名头,都让他们在海城好过了许多。更别提这个一看就很厉害的男人了。
但接下来的事,却着实出乎了戏班所有人的意料。
男人没有频频往戏班打赏钱,也没有捧着花,带着礼物来戏班对小扣儿示好。
他完全不似岑青元的做派。
但男人却悄无声息直接将人从戏班带走了,一走就很少再回来。再得到消息的时候,大家就都知道了男人是岑四爷,如今满城权贵都得在他面前低头。
再再得到消息
小园忍不住道:如今海城哪个不知道,岑四爷在林公馆办了一场乔迁宴,请了满城的权贵。宴上还给你做了个蛋糕,为你一块儿过了生日。还和大哥撕破了脸,就为了争你。
小扣儿越听眼睛瞪得越大。
他都不知道外面传得这么离谱了
没有这样小扣儿说着,但也不知道该从哪里辩驳起。仔细想想,好像、好像真是这样?
那天在咱们戏班外,不也为你跟大少爷动手了吗?一枪打腿上了呢。小园抿了下唇角说:既然岑四爷对你这么好,你还回来唱什么戏啊?不该是换新衣,在林公馆里擎等着下人伺候吗?
班主忍不住踹了小园一脚:你说什么屁话呢?咱们这儿叫什么?那是小扣儿的家。是吧小扣儿?班主说着搓了下手,内心也还有点忐忑:扣儿,你没忘记你九岁的时候,谁收留了你吧?
小扣儿抿了下唇,点点头:没忘。
小园却还是忍不住插声:怎么?岑四爷没给你钱吗?你怎么就不懂得在林公馆里享福呢?
小扣儿听着有点扎耳朵,他也忍不住出声道:我回戏班,和给没给钱有什么关系?
这里没有一个人活得轻松。
他们打小就学唱戏,以这个为生。小扣儿是死都不敢丢开自己安身立命的本事的。
小扣儿盯着小园:你今日怎么怪怪的?
小园这才闭了嘴。
心道,怪么?
是怪啊。
他们初时只当男人是和岑青元一类的人物,又或者顶了天是个军官式的人物,能够给钱家班当个大后台了。
可谁晓得呢,林祺都让人捉了,林公馆成了人家的地盘,手中握着的权势庞大得令人惊骇
偏偏傍上这样的大人物之后,钱家班还照旧挨砸,半点好也没沾上。
小园转身往里走,嘴里这才轻飘飘地说:有些想不通,当初岑四爷怎么走进了这么个小戏班,怎么又刚进来,就恰好一眼看中了你
小扣儿也怔住了。
为什么呢?
他也不知道。
难不成是岑家兄弟本来就不合,这是拿小扣儿当筏子呢?旁边有个脸上还带着油彩的男人愣愣道。
小扣儿捏紧了指尖,没说话。
哎呀你管那些干什么?岑四爷能为小扣儿做到这样的地步,已经够了不是吗?班主没好气地说:行了,不和他们说了,你过来,我跟你说点话
半晌,小扣儿才抬起头,低低应了声:唔。
他是有自知之明的,当然知道自己无论是身份还是模样,都不算多好的。但他心里这样想也就算了,被戏班里的人点出来,心底就有些难受了,难受之余,还升起了一点惶恐。
小扣儿跟着班主去了后院儿。
等一进门,却是听见班主说:今日的情况你也看见了,既然你现下和岑四爷那么好了,你瞧,你是不是应当和岑四爷说一说,给咱们戏班修缮一番,当然最好是换一处地方了,换到金玉路吧,那儿地段好
小扣儿张大了嘴。
金玉路!
玫瑰夜总会就开在那里!
小扣儿没读几本书,但对这些却清楚得很。
那个地段的房子可贵可贵了!就是卖十个他,也买不起!
班主没察觉到小扣儿的惊异。
他心想岑四爷对小扣儿,可比岑青元当初好了太多倍。就差把人捧到海城的青山塔塔尖尖上去了。
既然是这样,那这样的要求哪里算过分呢?
还有岑家那些人,得约束吧?不能老来砸咱们啊。当然若是每回砸了,四爷都能怜恤一下咱们,打发点大洋,那也就成了
小扣儿动了动唇,心底突然有点说不出的难受。
他喃喃道:当初您也没有叫我去让岑青元做这些啊
那哪一样啊?岑家是岑老爷做主。岑青元要敢这么大张旗鼓对咱们好,第二天岑老爷就能把咱们一锅端了。班主笑着说:岑四爷不同啊,他那铁血手腕,岑老爷的面子都不给。如今满城都是他说了算。
小扣儿没应声。
班主以为自己说的,他都记住了,就也不多话,还让人端了热茶来给他喝。
如今小扣儿在戏班中的地位也是真的变了。
个个都小心招呼着他。
但小扣儿捧着茶碗,却高兴不起来。
他在那里坐了会儿,也不想往脸上画油彩了,也不想去后院儿里练功。
他突然放下了茶碗往外走。
班主连忙叫他:你干什么去?
我去给岑四爷打电话!小扣儿说。
旁边有人忍不住笑了:小扣儿还会打电话了?
会了。小扣儿沉声说着,走得更快了。
他没看见背后的人露出了羡慕的神情:这跟了贵人就是不一样了。我还没摸过电话呢。
可这年头电话是个稀缺货,不是像林公馆那样,每处建筑里,都备了电话。
他们住的那栋小洋楼里,还备了足足三个呢!
小扣儿找了一圈儿,才在一家咖啡厅里找到了。
他从来没去过这样的地方。
但他就是想给岑尧打电话。
突然很想很想!
小扣儿踏进门,侍者眼尖,先扫过了他的穿着打扮,然后就恭恭敬敬将人迎了进去。
小扣儿说:我不喝咖啡。
林公馆里有,但他喝不惯那个奇怪的东西。
我要打电话。
侍者并不奚落讽刺他,反而搬了椅子过来,请他在电话旁落座,说:您打就是了。
小扣儿这才掏出一块大洋,颇为不舍地递给了侍者。
然后他小心翼翼地按着岑尧教他的,拨动拨盘,一个一个数字按下去,再告诉那头电话接到哪里
前后其实只有三分钟的时间。
喂,小扣儿?岑尧的声音从那头传了出来。
你怎么知道是我?小扣儿惊讶又有点惊喜。
嗯,因为我在等你打电话。指挥部里,岑尧抬手示意面前的人安静,然后才不紧不慢地说完了这句话。
他对面的几个人,闻言不由都瞪大了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