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烨猛地一震。
皇上看着他,浅色的眸子里水光流动:你越长大,越像你亲爹了。
时烨的手剧烈地抖了一下,他眼中的震惊持续了很久才慢慢散去,很快,他收敛了表情,放开紧攥着的被褥。
既然你早知道我并非你的亲生儿子,为何还要将皇位传给我?时烨垂着眸,鸦羽般的黑睫遮挡了他的视线,看不清楚他眼中的情绪。
皇上扯着嘴角,缓慢道:当年花家助了先帝一臂之力,才帮先帝在那样险峻的局势中夺下皇位,皇家能发展到如今之势,花家的功劳必不可少,可是时日越长,花家的野心也越大,不是吗?
说着,皇上咳嗽了几声,在太监小心翼翼的安抚下,又继续道,外人都以为花家不干涉朝政,谁能想不管是宫内还是朝廷都遍布花家的眼线,就连朕的皇后也是花家人皇后逝世已久,朕却摆脱不了她对朕的影响,甚至那么多个午夜回梦,都能清晰地想起她的容颜,朕真的乏了。
时烨直勾勾地盯着皇上的脸,像是这才意识到什么,后退一步:你早知道这一切。
皇上的目光随着时烨的身影移动,他轻笑:朕还知道那场火灾是你母后让人纵的,她想出宫,她想追随你亲爹,朕便由她去了你母后她还好吗?
时烨脸色苍白,精致的五官泛着一层淡薄的冷意,他跟着笑了起来,很轻松地说道:早死了。
皇上愣了下。
时烨笑得更加大声:被我杀了,我用竹片把她的头割了下来,说起来,她还是第一个死在我手上的人。
寂静的空气中回荡着时烨放肆的笑声,皇上怔愣不语,身后的太监和宫女更是被吓得连大气都不敢出。
只是笑着笑着,他仿佛笑不出来了。
皇上呆呆看着时烨那张神韵和他母后极像的脸,突然心头一酸,他赶紧闭上了眼睛,可还是有滚烫的泪水从眼角渗出。
不知为何,明明他内心毫无波动,他丝毫不在意那个背叛了他的女人是死是活,然而他的反应却是那么的悲伤。
皇上一直没有睁开眼,过了良久,他发出一声叹息:朕从小便不是争强好胜之人,当这个皇帝也是机缘巧合罢了,若是花家想要皇位,朕就给,朕只有一个要求
时烨不语。
皇上道:朕的孩子们是你名义上的兄弟姐妹,喊你皇兄喊了这么多年,你就看在这份上,放他们一条生路。
时烨还是不语。
皇上也没期望时烨立即做出回答,偏过头:你退下吧,朕乏了。
半晌,时烨不带感情的声音打破沉寂的空气:儿臣告退。
语毕,他转身就走。
时烨走得很急,好像身后有豺狼虎豹在追赶他一般,这是有史以来头一回,他在皇上面前失了控。
走到殿外,便见一个人在外头候着。
那个人才从远方赶回来,没有回府歇息换衣就急匆匆地过来了,满身皆是风尘仆仆的疲惫,瞧见时烨走出来的身影,那个人写满倦意的脸上绽放出一抹灿烂的笑容。
皇兄,你也来看父皇了。时锦三步并作两步走到时烨跟前,父皇病情如何?都怪我在路上耽搁太久,没能及时赶回来
话未说完,时锦的目光无意间往时烨腿下一扫,顷刻间,他的声音戛然而止。
时烨仿佛没注意到时烨的目光,面无表情道:父皇病情加重了,你进去吧,他会很高兴你这个儿子回来看他。
可惜时锦并未听出时烨最后一句话的言外之意,他目不转睛地看着时烨的双腿,好半天才结结巴巴地说:皇、皇兄,你的腿
时烨接下他的话:好了。
时锦震惊道:如何好的?
时烨言简意赅:就这么好的。
时锦:
不能怪他大惊小怪,实在是没什么事比坐了几年轮椅的皇兄突然站起来更惊骇的了,不过转念想到他曾隐约听说过花家那些人的特殊能力,又释怀了些。
想不到花家连一双残疾的腿都能治好,这是何等的能耐
但眼下不是想这些的时候,时锦收回思绪,向时烨作了个揖后,便跟在太监后面急急忙忙地往内殿走了。
时烨回到东宫,身后浩浩荡荡地跟着一群太监和宫女。
他没有直接回到书房,而是先去了竹笛居。
尽管朱公公已经为温池安排好新的院落,可是温池还没来得及住进去,就跟着时锦和林贤一起去了晋州,如今两个院落都空了下来。
不过这两个院落住着宫女太监,每日都有人维护打扫,居然比之前还干净,可惜少了那么一丝人气。
竹笛居里,若桃拿着一把扫帚正在打扫前庭,听见一阵脚步声后,若桃回头一看,看见了为首的时烨,慌忙低头喊道:太子殿下。
时烨看也没看她一眼,迈开步子,径直往屋内走去。
若桃犹豫了一瞬,见跟随时烨而来的太监和宫女都跟了上去,也准备跟上去。
时烨头也不回地说:你们都在外头等着。
那些太监和宫女立即顿住脚步,齐刷刷地道了一声是。
若桃只好继续打扫前庭。
屋内也被若桃等人收拾得干干净净,但也有很多东西都没动,温池走时是什么样子,这时便是什么样子。
时烨轻车熟路地走过拱门,来到卧房,他躺在床上,把脸埋在折叠整齐的被褥里,深深地嗅了下。
也许是被褥被若桃换过几次的缘故,温池留在上面的气味已经很淡很淡了。
第90章年底
时烨睡了很久。
等他再次睁开眼时,窗外的天色不知何时暗了下来。
桌上的两盏烛台里有火光跳跃,暗黄的烛光将这个小小的卧房填得满满当当,可惜时烨感受不到一点温度。
如今立了秋,气温也逐渐变得寒冷。
时烨有些头疼,一边揉着太阳穴一边从床上坐起来。
守在边上的朱公公见状,急忙走到桌前倒了杯温热的茶水,朱公公双手捧着茶杯,弓着腰,埋着脑袋,小心翼翼地将茶水递上去:太子殿下要润润嗓子吗?
时烨掀开身上的被褥,在床边坐了一会儿,才伸手接过朱公公递来的茶水:你何时回来的?
朱公公小声答道:回太子殿下,奴才在今儿申时便回到了京城。
时烨嗯了一声,手里端着茶杯,却没有饮上一口的意思,他垂眸看着自个儿掌着杯身的五指,似是在沉思又似是在愣神。
直到朱公公轻声喊道:太子殿下?
时烨猛地回神,抬眸看向朱公公。
饶是朱公公早已在时烨身边伺候惯了,这会儿还是冷不丁被时烨狠厉的眼神吓得身体僵硬,像块儿木头似的杵在原地,额头上的冷汗直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