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来林倦也记不得怎么离开顾北筠的房间,他只记得那个晚上,顾北筠第一次没有对他表现出恶意。
他想,如果不喜欢他,就这么相处也可以,为什么顾北筠连最普通的相处都不愿意给呢。
林倦回忆梦境的内容已是头疼欲裂,两手撑在床上,发现锁链还绑在身上,他又无法叫人来,只好再次躺下,望着天花板,等待有人发现他醒了。
“倦儿!”
“你醒了!”
林倦听见熟悉的声音,陡地看向声源处,竟是顾宝芝,他都不知道顾宝芝回来了。
“快,快起来,快让我好好看你。”
触景生情,顾宝芝见到林倦清醒,悲从中来,如今母亲不在,唯独看见林倦时才想起自己当年在顾公馆做大小姐的时日,顾宝芝抓住林倦的手,那双美眸早已盈满泪水,她已初为人妇,盘着长发,旗袍勾勒出她微微走形的身材,生完孩子以后,顾宝芝便圆润了一圈。
“倦哥哥!”
顾宝芝的儿子麟儿跑了进来,一下冲进林倦的怀里,比起生分的四舅舅,他更喜欢倦哥哥。林倦也弯下腰抱住有些沉的麟儿,麟儿笑嘻嘻地搂住他的脖子,问道:
“倦哥哥,妈妈说你生病了是吗,我好担心啊。”
“你有没有好些?妈妈说了,生病了要多喝水,多吃蔬菜,倦哥哥是不是也没吃蔬菜,所以就生病了?”
林倦笑着摇头。
顾宝芝打断了自家儿子喋喋不休的问话,拢住林倦的手说道:
“老四应了,你们俩的事情也该提上日程了,近日我在家,大哥跟大嫂也同意,你们俩的婚事,不能再耽误了。”
“下个月十八,姐姐一定给你个漂漂亮亮风风光光的婚礼。”
林倦抱着麟儿的手微微一紧,只是默默垂头,点了点,丝毫不见有任何兴奋的模样。
也是,这么多年过去,谁还会在乎这桩婚事呢。
跟顾宝芝话了一会儿家常后,林倦便乏了,他体力不支,折腾了三日,身上还有不少外伤,大夫看完以后说他不能再这样下去,如若再不成亲,便有性命之虞,稚子的适婚年龄是18-25岁,林倦已然过了最佳年龄,现在全凭名贵药材吊着口气,他知道,顾北筠就是想这样生生磨死他,这样顾家既不算毁约,他也不用跟自己成亲。
下月十八,正好是林倦情热之时,到时候,他要跟顾北筠呆在屋子里三天三夜。
想到这里,林倦便发抖了。
还不如不成亲。
半夜,丰长庆已经呼呼大睡,宋培风却睡不着,他坐在桌前,翻开一本书,看了三四页便看不下去。
白天他听不少下人议论,顾北筠下个月十八就要迎娶林倦了,这门婚事已经拖得太久,拖到所有人都以为顾北筠不会娶林倦,没想到一向抵触稚子的顾北筠竟然同意了。
宋培风握紧了手,林倦就要跟那个人成亲了,而他,什么都不能做。
他想起林倦的音容笑貌——那个时候林倦还又瘦又小,根本不像个八岁的孩子,连写字都不会,手语打得磕磕绊绊,只会点头,摇头,被下人欺负了也不会告状,只是躲在墙角哭,哭累了就回房,可是房内连一块地都不会给他留,那些下人睡通铺,林倦一晚上就坐在门口,整夜没合眼。
他只恨自己没本事,根本带不走林倦,如果他能庇护林倦,该多好。
即便他根本不知自己的心意,把自己当做亲人。
宋培风轻笑起来,亲人,多么可笑的两个字。
他只配这两个字。
翌日,丰长庆起身,发觉床前的桌上有一本未阖上的书,宋管家也不知所踪,侧房几个小杂役睡得比猪还沉,他迅速穿上衣服,猴一般就蹿了出去。如今惹了家里那位大人物的厌,丰长庆再也不敢去前厅了,他跑到后门,看见一辆气派的黑色轿车驶过,还未来得及看清车内做了什么人,那车便不见踪迹。
“什么风把佟参事吹来了。”
顾北筠起身,听见副官的通报后,大感奇怪,起身迎接稀客,以为是总参出了什么事。
只见佟锦拎着大礼走进顾北筠的办公室,他身着军装,不卑不亢:
“顾司令,这是司长托我送来的,他行动不便,无法亲自到场参加您和林公子的婚礼。”
“让我呈上敬礼,聊表敬意。”
“恭祝顾司令和林公子,百年好合。”
“多谢。”
顾北筠接过沉沉的大礼,谈不上喜悦,佟锦也算熟人,平日里见不到面,他们两家虽说这几年没断来往,却也不如从前亲厚,毕竟政府都更换几代,权势也轮空,顾戚两家能维持昨日辉煌,已然不易。
“既然礼送到,我也不久留了。”
佟锦朝顾北筠行李,而后挺直腰背转身离开了。
顾北筠放下贺礼,慢慢踱步走到了窗前,不知道在想什么。
晚上有局,顾北筠喝得很醉。
几个军士喜欢打麻将,喝了酒便凑一桌,正好三缺一,顾北筠不想打,摆手拒绝,没想到硬被赶鸭子上架上去顶,他叼着根烟,抬眼正好看见对面坐着的副部长,搂着个白白净净的男人,那男人一看就是唱戏的,顾北筠对这些伶人毫无感觉,只是见他们眉来眼去,没由来的有些恶心。
码牌还不忘灌酒,别人打趣他,顾北筠也只是微微一笑,并不说什么原因。
顾北筠又被副官抬回家,这次没人给他递毛巾,顾宝芝屏退了人,又开始跟他说婚礼的细节,默认办了西式的,顾北筠也不懂那些劳什子,张口敷衍道:
“您看怎么好便怎么来。”
顾宝芝见此状,只好叹气,这忙来忙去,到底是谁娶妻?
顾北筠回家的次数越来越少,他宁愿在办公室里处理军务,也不想回家面对家姐,大哥大嫂没说什么,二哥忙商会的生意去了,一出差就是十天半个月,三哥还在边防,顾北筠写了几个字,便把纸搓成团,烦躁地扔进了垃圾篓。
门忽然被打开,来人道:
“长官,我是四十五集团军的副参谋长缪宜,前来赴职。”
此时顾北筠正好想发泄情绪,训人的话都在嘴边了,看见缪宜,忽然不知道说什么了。
“给我出去。”
头发被顾北筠揉乱,悬下一绺来,胡乱地翻着文件,佯装伏案认真工作,等人走了,顾北筠双腿一蹬地板,座椅朝后滑去,两腿交叉搭在桌上,军靴踩着桌檐,抽了根火柴划开,猛地吸了两口烟。
不是不更是没有存稿呜呜呜
本来想六一二更又拖到这个点
生生码了三千出来明天必须搞点存稿出来了
本来准备在家咸鱼的可是姨妈家的小侄子没人看着让我帮忙看小孩
明天估计可以一边看着我侄子一边码字吧……
晚安啦大家
第23章
等林倦身体恢复得差不多的时候,整个顾公馆已经被布置得热热闹闹,顾宝芝已给婆家打了电话,说如今顾家无人主持,她作为长姐要负责婚事,于是又延了半月,麟儿每日去林倦的屋里,林倦教他一些手语,两人交流起来也并无障碍。
十八集团军的办公室里,缪宜捧着一堆文件,正在跟顾北筠汇报情况。他比顾北筠小了几岁,如今尚未婚配。军情简报上皆是关于前线的战事,赤党与委员长在重庆约谈,两边首领友好地握手,报纸上登载照片,所有人都知道这平静的浅滩之下蕴含着汹涌的浪潮,副参谋长缪宜正在做军事汇报,参谋处的人也知道这位年轻的军官不仅家世显赫,更是才华横溢。
等汇报结束,缪宜站在原地,目送顾北筠离去的背影,心头涌动莫名的悸动。
缪宜是沈军长家五姨太的表侄,从小顺风顺水,自从抗战胜利的庆功宴后,就一直对顾北筠念念不忘,他从多方打听顾北筠家中并未有妻室,心中竟以为他跟自己一样……是个不喜欢女子的。
整个十八集团军的人都知道顾北筠要成亲了,却没一个人敢拿这件事出来跟顾北筠调侃。顾北筠在军中威望很高,虽然年轻,却有雷霆手段,无人不敬。
之前这位司令,就算去舞厅跟交际花跳舞,不过逢场作戏,更不要提近男色。
没想到一娶,就娶了个稚子。
很多人甚至连稚子是什么都不知道。
这两日顾司令的脾气大,没人敢顶撞他,办公室里经常传来怒叱,每个人都提心吊胆地跟司令说话,生怕出错。
而在顾公馆,又是另外一番场景,林倦面无血色被顾宝芝拉着去试衣服,喜服做得仓促,但依旧精致,男人自然穿不了婚纱,于是顾宝芝替他订做了一套纯白西装,等他换完,店里的伙计一个劲地夸赞,林倦平日里也没听过这么多溢美之词,只好腼腆地笑笑,顾宝芝拉着他的手,站在镜子面前,林倦不敢相信面前的人就是自己。
“便是这套了。”
“合身,又精神。”
林倦朝顾宝芝点头,表示认同。
两人又在外面添置了些东西,林倦心中溢满喜悦,他许久不曾出门了,整日关在小洋楼里,信息也闭塞,没想到现在外面竟然如此繁华,街上的电车在既定轨道上奔驰,头上立着个辫子,林倦不住地看着,只觉新鲜极了。穿着鸦青上衣与黑裙的女学生背着小包,两条麻花辫在胸前甩动着,黛色制服的男生戴着帽子,坐在电车里,朝离去的同学挥手,那样青春澎湃的气息令人心驰神往。
“看什么呢,这么入神?”
顾宝芝问林倦,她从未见过林倦眼里露出光彩来,此刻跟她出来,整个人鲜活了不少,她心下便更心疼这孩子了。
“姐姐,街上很热闹。”
“很多人。”
“我从未见过有这么多人。”
林倦打着手语,唇角勾着笑容,他呆在顾公馆太多年了,平日里又没机会出去,此刻像被放出笼子里的小鸟,一时之间兴奋得不知如何自处,顾宝芝爱怜地抚摸他的头,缓缓道:
“不急,一会儿再陪我去百货商场逛逛。”
林倦不知百货商场是什么,只是跟在顾宝芝后面。
他进了商场更是挪不开眼睛,顾宝芝牵着他的手,像带着自家弟弟,比起顾北筠那个混小子,她还更喜欢林倦些,如果她能住得离家近些就好了,这样便能时时照顾到林倦,这孩子自小受了委屈也不说,顾北筠是个霸狠的性子,两人凑到一处,还是林倦更吃亏。
“试试看这个怎么样。”
顾宝芝让柜台拿了一块手表,林倦见此表贵重,也不敢收,只把手往袖里缩。
“这位先生长得一表人才,这款表正好配他。”
别人见顾宝芝跟林倦,还以为是阔太太包养了小白脸。顾宝芝听了柜台服务员的话,心想那还用得着说,林倦这么好的孩子,打着灯笼没处找,也就家里那个傻子不当宝贝。
“来,试试。”
顾宝芝跟林倦掰扯半天,林倦才同意伸出手来,那柜台服务员见他不说话,以为他生性内向,现在有些阔太太还正好喜欢这款白净小生,于是卯足了劲开始推销:
“这是咱们家最新的款式,也是限量版。”
“卖得很好的。”
林倦看着手腕上的表,虽然漂亮,但怎么看都不属于自己。
“好了,让你收下就收下,算姐姐送你的小礼物。”
秒针滴答滴答地走动,林倦不愿在人前暴露自己不说话,只是微笑点头,手表包起来以后,两人接着逛,后面跟着的佣人提着袋子,顾宝芝挽着林倦的胳膊,又给他挑了不少新衣服。
拎了大包小包回家,天色见晚,两人也累了,林倦还从未这样尽兴过,下午又跟着顾宝芝去了时下年轻人最喜欢的西餐厅吃甜品,他发现人生竟然不止顾公馆这方寸天地,外面的世界如此美好,他却一直都没有机会欣赏到。
驱车归家,除了顾北筠,大哥大嫂跟宝芝姐都在一个桌上吃饭,林倦也坐在桌边,不声不吭地吃着碗里的饭,只不过想到再过几日就要跟顾北筠同床共枕,他还是不适应。
“小心烫。”
林倦身侧忽然传来一道熟悉的声线,他见着那张脸,眼前一亮,宋培风端着菜,站在他旁边,朝他微微一笑。林倦也仰头朝他笑,在桌下轻轻拽住了他的衣角。
宋培风一震,默默地抹开林倦的手,退下了。
林倦没想到成亲的日子那么快就到了,也不说盼了这一日有多久,但从早晨开始,他的身体就开始不对劲。
他的情热开始了。
正好卡在十八号,他不知道顾北筠会如何对他,反正到时候他意志昏沉,听不见那些羞辱的话还更好一些。
人群中,他看见了顾北筠,一身新式西装,走向他,毫无温度地牵住了他的手,林倦体温很高,一被顾北筠触碰,便颤了一下。
礼堂豪华非凡,神父站在十字架下,唱诗班的小朋友们唱着祝福的歌曲,顾宝芝跟大哥顾东笠站在一旁鼓掌,下面多是顾北筠的属下,当然不排除缪宜。
三姨太娘家的亲戚也来了不少,偌大的礼堂,没有林倦的亲属,他本就是孤儿,此刻他勉强撑着理智,扫视一圈后,并无发现宋培风的身影。
顾北筠此刻已经牵起了他的手,戒指从他的无名指上缓缓推去,神父说完请新郎亲吻新娘的时候,顾北筠的脸在眼前放大,台下的掌声不断,林倦僵硬地站在那里,那样的吻,生硬、客套,却比电影演员演戏还要真。
顾北筠始终没有和林倦有眼神交流,即便发现他体温炙热,也一律忽视。新郎负责应酬,新娘便要回到房间等待,林倦此时已经发了情热,折腾了半日,勉强撑着,丰长庆被宋培风派来照顾林倦,林倦见到是宋培风的人,也不再伪装,胡乱地从桌上拿了只笔就开始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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