手指下意识跳动,没想到男人的掌心顺着小臂内侧向上滑,正好握住林倦的手,十指相扣,复又收拢。
翌日,林倦醒来时,顾北筠走了,等他起身洗漱,才得知今日是宋培风迎娶紫莺的日子。
他还没来得及整理,只穿了件单薄的白衫就匆匆往外走,失魂落魄,旁人都躲着他。
“一拜天地、二拜高堂……”
林倦赶到了,他扶着门框,看见满屋子道贺的下人们,坐在上首的顾东笠与大嫂,顺手接上宋培风与紫莺奉上的茶。顾北筠坐在一旁,他见林倦来了,眼皮微微一跳,装作不在意地去观察宋培风的反应。宋培风扶身旁的紫莺起身,凤冠霞帔、大红盖头,顾北筠对紫莺不差,将母亲留下的嫁衣赠与了她,两人转身,宋培风视线正好与林倦撞在一起,他心头一震,面上有一丝裂痕,被顾北筠收入眼底。
宋培风没想到林倦会来,他脸色苍白地倚在门边,看向自己的眼神实在让宋培风读不懂,他自作多情地想,难道林倦也不愿见自己与他人成亲?这种想法一时让身着喜服的宋培风愈加痛苦,如若林倦不爱他,他还好受些,若林倦爱他……
“宋先生,不要误了吉时。”
若林倦爱他,即便有刀山火海,他也会跟他在一起。
宋培风收回眼神,也收回一切不该有的心思,一堆人簇拥着新人离开厅堂,林倦与宋培风错肩而过,甚至连一句道喜的话都没有说出口。
一只大手握住了手腕,林倦险些跌倒,往前一冲,顾北筠拉着他就朝人烟稀少的地方走,男人伟岸的身躯与单薄的稚子不同,似乎轻轻用力就可以把他毁灭。林倦甩开顾北筠的手,望向他,男人站在他面前,神色不愉,猜不透情绪,两人无声对峙,直到顾北筠的副官走过来打断——
“司令,该走了。”
顾北筠点头,勾起残酷的唇角:
“你跟我一起走。”
“这个家,你不必呆。”
“今后,我去哪里,你便去哪里。”
林倦立刻变了脸色,他打手语的速度加快,反正顾北筠看得懂,两道剑眉紧紧地拧在一处,不愿意接受林倦的任何辩驳,转身背过手,以命令的语气对副官道:
“把他的东西收拾好。”
“是,司令。”
林倦着实没料想到,顾司令手底下的人办事效率如此之高,等他上了专列,才发现这是他第一次跟在顾北筠的后面,离开顾公馆。
顾北筠坐在会客厅内,端起茶杯,轻轻地吹气,见林倦来了,也不看他,只是摆手,朝外面指了指,副官领着人就朝外面带,没想到正好跟缪宜打了个照面。
“这位想必就是林先生吧,我是缪宜。”
缪宜伸出手,林倦并没有想与他相握,他不想和顾北筠的人有任何接触,缪宜杵在那儿,伸出的手有些尴尬,倒是顾北筠率先打破了尴尬:
“那边怎么说?”
缪宜借坡下驴,顺势带上了顾司令的房门,林倦站在门口,气得浑身发抖,副官喊他,他也不应。顾司令的权力果然大得很,只要一声令下,就可以摆布任何人,专列不比顾公馆,灰蓝地毯彰显雍容,精致的摆件凸显不凡的身份,而此刻,林倦根本不在乎这些华丽的雕饰,他只想离开这座名为婚姻的囚牢。
“林先生,林先生。”
林倦把自己关在房间内,房间外面有任何人叫他,他都不应,反正按照顾北筠的话来说,哑巴怎么可能会说话,他装聋也确实在本分以内。
等顾北筠开完了军事会议,走出会议室时,才发现副官一脸焦急地候在门口:
“司令,林先生他不肯开门,什么也不吃。”
顾北筠面色一冷,解了衬衫最上面的两颗扣子,把帽檐理正,锃亮的皮靴踏在地毯上,大步朝林倦的房间走去。
第28章
等顾北筠走过去时,林倦正背对房门坐在桌边,桌上摆放着特意让人从厨房做好的饭菜。
顾北筠进了房间,“砰”地一声把门带上,站在走廊上的士兵们吓得眼睛一闭,不知顾北筠此行此举何意,但这位林先生似乎总能够勾起司令的无名怒火。
林倦听见这声巨响,回过头来,正与身着军装的顾北筠对上了视线,这不是第一次争锋相对,顾北筠发觉自从林倦与他成了亲,懦弱不再,反而改头换面,生出一股令人胆寒的孤勇来。
他想,林倦必然想与他斗个鱼死网破不可。
好啊,他是上过战场的人,连死都不怕,怎么会怕这区区稚子。
“放我走。”
抬手时,仿佛有风走过,带起飘飞的衣摆,顾北筠勾起唇角,眉间冷寒未褪,他也不愿再向前走一步,林倦见他毫无反应,便又背身朝他,桌上的筷子挣了两下,从碗边滑落,整个房间里发出难堪的声响,顾北筠站在他身后良久,一言不发,两人谁都不肯退让,这场沉默的角力以顾北筠离开告终。
顾北筠换了睡衣,全身浸入热水中,宽敞舒适的浴缸足够他放松身躯,他缓慢地躺下,连脸也慢慢没入,紧接着闭上了双眼。
林倦躺在床上,蜷缩成一团,他捂着肚子,只觉从小腹三寸以下往上奔涌莫名的疼痛。他三日未进滴水,不论下人如何劝说,那些饭菜都是怎么端进来,怎么端出去,他想不通,顾北筠既然如此厌恶自己,为何不放他走。
两人不求厮守一生,好聚好散也是好的,可顾北筠不愿意放过自己,那他也只好想出这种拙劣的法子来抵抗,求生不得,总能求死,他离开了公馆,却从来没有逃脱过顾北筠的掌控。林倦躺在床上,算了算稚子情热日子,负气地敲了敲床板。
稚子,原本就是生育工具,身为男子却长了女性器官,离不得男人半步,简直比仰仗男人养活的女子还要卑微,林倦咬着薄被,浑身止不住地发抖,泪水落在枕上,竟是入睡了。
他从未梦过顾北筠,今日却忽然梦见了他。
那是他在顾家的第三年,十一岁,还是那般瘦瘦小小,比同龄孩子见着还要小,更不要说从小就长得高大的顾北筠,站在他面前,已然矮了一截,他住在偏院,每日跟宋培风做些杂事度日,平日里如果有哪房姨太太的下人忙不来了,便由他去做些辅助工作。
自从进了顾家,除了第一次见面,他便没再和顾北筠见过,不说林倦,顾北筠的变化极大,两人就算此时相见,也不一定能辨别出彼此。那天,三姨太院里的丫头家中有事,告了假,回老家,宋培风在前厅也抽不出空来,就让林倦去三姨太那里做点小事。
彼时,顾宝芝还未嫁出门,顾北筠也住在三姨太房里,如今的顾北筠不过是个半大的孩子,比顾老太太在时还要顽固几分,孩子爱玩是天性,顾北筠只跟顾西筑还亲厚些,其他几个哥哥都不怎么熟悉,再说三哥又是个用功努力的,顾北筠少不了寂寞陪伴,在三姨太房里的,又尽是些女孩子,没劲极了。
林倦穿着粗使的蓝布衣,不敢抬头到处张望,这里不是偏院,而是三姨太的地方,所有人都急匆匆地走着,时而被撞到肩膀,他只好乖乖地贴着墙根走,顾北筠眼尖,刚出房间就看见有个跟他差不多大的小男孩,唯唯诺诺地缩成一团,他见林倦穿着下人的衣服,以为他是偏院杂役的孩子,立刻冲过去,就抓着他的手。
“你怎么跑到这里来?”
林倦摇头,他抬头看见那张熟悉的脸,立刻便要挣开,顾北筠不识得他,他还记得顾北筠。
“走,我送你回偏院。”
林倦低头,发现顾北筠已经强硬地握住了他的手,顾北筠明明比自己小,却故作成熟,小小的掌心相贴,男孩离他极近,走到半路,忽然改了主意,道:
“不如你陪我玩吧!”
“告诉我,你爹妈是谁,待会儿我送你回偏院就是。”
“四少爷!”
远处忽然有顾北筠的婆妈四处找寻他,顾北筠吓得立刻蹲了下来,他见林倦还呆呆地站着,立刻拽着他的手,把他按下来。
林倦还在发抖,他头顶尽是顾北筠的鼻息,男孩体温甚高,夏季天热,透过薄薄的衣料,肌肤相亲,心脏的跳动声在耳边发出巨响。
顾北筠为了尽量隐藏两人的身影,迫不得已将下人的孩子搂在怀里。
顾北筠没发现他在发抖,一个劲地在他耳边轻声细语:
“要是被她们发现就糟糕了,今日妈妈不在家,这些婆妈们揪着我在房内念功课,昨日念了一天,好不容易休息,还要我念,真是好烦人!”
“你别出声,我出去看看。”
林倦见顾北筠猫腰出去瞧那婆妈的身影,倒有几分滑稽,“噗”地一声笑了。
“你笑什么?”
顾北筠回头,羞愤地跺脚,他扶着假山,很快折返回来,下意识便牵住了林倦的手,林倦一愣,便也由着顾北筠牵着手往前走。
两人坐在长廊边,开始玩起拍掌游戏,顾北筠拿着画笔,已经把林倦的脸画成了小花猫,林倦不想被画,可是他又不会玩游戏,老是输,便开始耍赖,躲着顾北筠到处跑,顾北筠不依,抓着笔就去追他,跑了几圈,林倦体力不支,顾北筠追上他,拽着他,在脸上又多画了一道胡须。
“嘿嘿,这下你是小花猫啦!”
林倦抬头,也笑,顾北筠的脸上只画了一个“王”字,天色渐晚,两人躲在一起玩了一天,林倦很开心,就算不说话,也可以交流,顾北筠问他话,他只是点头摇头,就开始玩了,顾北筠以为这小孩说话晚,也不计较,没想到玩得这么开心,他竟然不知道偏院还有跟他年龄相仿的孩子。
眼见天黑,林倦也得回到偏院了,今日没听宋管家的吩咐,陪顾北筠玩了一日,已经这么晚,他该回去了。
他刚要走,顾北筠便拉住了他的手,冲上来跟他浅浅地拥抱了一下。
他说,下次记得也要来找他玩。
林倦惊醒了,他背后全是汗,从床上坐起,呼吸还未平复,转头便望向车外,轨道旁的高大树木不停地朝后跑,林倦下了床,打开窗户,吹了点冷风,才恢复理智。
他不知道这趟列车会跑多久,就像他不知道自己的人生什么时候才能走到尽头。
一大早,顾北筠就接收到了不好的电报,戚若甫司长由于参与剿赤计划,被敌对势力针对,身受重伤已陷入昏迷。
而戚家,早已忙作一团。佟锦也受了不小的伤,他左肩被子弹射中,戚若甫后脑受到激烈撞击,当时他们正从国会馆出来,乘上军车后,枪声四起,子弹率先射中轮胎,司机失去对车的控制,方向盘打反,躲闪不及,一头撞向街边的防护栏,佟锦率先护住戚若甫,那反动分子手持步枪瞄准戚若甫,佟锦抱着戚若甫,以肉身抵挡子弹,一时鲜血如注,而经受过巨大撞击的后车门已经瘪得打不开。
佟锦发了狠劲,从后腰里掏出手枪,以受伤左臂护着戚若甫,右手持枪,弹无虚发,将埋伏在周围的三人瞬间击毙。他猛烈摇晃怀里的戚若甫。男人不仅未见转醒,额角处顺着流下鲜血来,佟锦一时慌了神,颤抖着为他拭去鲜血,不停地叫他:
“春郎,春郎,你看看我!”
中统的人前来救援,佟锦受了伤也不肯撒手,他抱着戚若甫进了医院,连护士推着急救床,他也跟在后面跑,完全不顾左肩的伤口,直到身旁士官劝他再不就医,就要卸掉一条胳膊,他才肯走。佟锦坐在病房外面,足足十几个小时未曾合眼,熬得红丝暴涨,看起人来都有股偏执的疯狂。
戚若甫患有腿疾,自小身体羸弱,后脑受了重创,在医生的紧急抢救下,捡回一条命,但现在人还未醒,处于危险期,住在单人病房里监护,佟锦每日就守在他的床前,为他擦拭身体,用勺子喂水给戚若甫,若是从嘴里流出来,他便立刻用热毛巾擦拭。
戚若甫昏迷以后,贴身伺候的事情全部留给了佟锦,佟锦趁着昏暗的灯光,在黑夜中仔细端详戚若甫的脸,他握紧放于身侧的手,轻轻贴在自己的侧脸上,刚被毛巾抚过的脸庞,呼出绵柔的水气,两颊面容转红,多出几分生人气息来,不复苍白。
佟锦自戚若甫腋下穿过,两手相握于他胸前,将他整个人从床上提起,倒腾了几下,佟锦身上全是汗了,戚若甫即便清瘦,也是个人,他贴着戚若甫的后背,手伸到他前面解开底裤,那一摊软肉握在掌心,不长不短的阴茎挺翘在掌心,颤颤地从手心里喷射出一道稀薄的黄液,倚靠在佟锦怀里的戚若甫下意识地抖动了几下。
睡到半夜,被子里捂得严严实实,戚若甫出了一身汗,佟锦知他热了,便掀开被子细细查看,又起身拧了把热毛巾,从头到脚,事无巨细地给他擦拭,那双粗糙的、端过枪的大手,此刻温柔地抚过戚若甫的脊背,轻慢地揉弄,后背捂着的汗都被抹去了,腿侧也不曾放过,小腿无力地瘫放在床畔,佟锦一搂,又抱在怀里,低头吻上白净的脚面。
那张如玉的面庞静静地阖上双眸,眉间中凸起的皱褶也渐渐平顺,佟锦再次躺下,没有任何情欲意味地吻住了那双薄唇,伸出舌头轻轻舔舐唇缝,品尝略微咸涩的细纹。
第29章
专列抵达的第二天,林倦便发了情热。他身边并无带着在顾公馆伺候惯了的下人,那些随军的士兵哪见过这等阵仗,以为林先生得了癔症开始发疯,四处上街去搜刮药品,尤其在司令忙政务的当口,缪参谋长也不在,一下群龙无首,众人纷纷变作无头苍蝇。
“出了什么事?”
顾北筠去开军事会议,他身边的副官留下,负责传达指令。刚从房间里冲出来的士官们瞬间慌了神,各个扑倒在副官面前:
“林……林先生不知怎么,忽地就发疯了!”
“目前无人敢进那房间……”
话音未落,从房间里发出巨响,从林倦的房间内传出浓郁的檀香,并无人在他房内点过檀香,副官正在惊异之时,自小失语的林先生竟是紧敲房门,口中似乎在叫喊着些什么,待副官走进一听,仔细辨认半晌,才依稀听出“顾北筠”三个字,他双眉一拧,立刻道:
“派辆车,去司令那里。”
“就说林先生出事了。”
夜寒露重,所有人都不敢回房,原本发出闷响的房间内渐渐趋于平静,官车行驶速度极快,平稳地驶入院内,锃亮的军靴踏在地上,顾北筠下了车,扫视一圈,无人敢应,副官走上前去耳语几句,顾北筠的眼眸便浓重得与这黑夜一般,他身着烟灰呢子披风,走起路时,两旁衣摆带起风来,跟在身后的缪宜不出声,只是默默地看着顾北筠走向林倦的房间。
顾北筠推开房门,没想到原本陈设简单的房间已经尽被林倦毁了,害怕他情发自残,甚至将一切金属物件收起,紧锁房门,只等他回来再处置。
他缓慢踱步,走向那卧躺在床边的林倦,只见他自腕间至小臂拉出一条修长的口子,在白皙的皮肤上显示得尤为狰狞,衣衫凌乱,胸前布满抓痕,道道红印无法消解,林倦垂着头倒在地上,看不见他昏睡的模样,顾北筠握住了他的手,发现滚烫得吓人,他刚要把林倦从地上拉起,原本卧躺的人竟猛地弹起,冲进他的怀里,双臂担在他的肩上,纤细双腿直直盘了上来,如同猛兽般啃噬顾北筠的颈肉,顾北筠吃痛,拽着林倦的胳膊一把便甩开,林倦后脑勺“哐”地一声撞在床沿上,自额顶流出血来,眼眸紧闭,只是浑身潮热至极,骇人得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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