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切都没有逃出他的谋算,他无意绑来那王三小姐,只是镇四海说那姓王的也不是个好玩意儿,便将王三小姐一同抓了来,不成功便成仁,想到云中龙,戴栩的心重重地沉了下去。
他眸中冷光忽地一闪,看向嚎哭的顾家家仆,其中两个人尤为镇定,他勾起笑容,缓缓道:
“不急,这一晚上很长,我可以慢慢等。”
戴栩走了,丰长庆这才能挪动身子让林倦靠得更舒服些,原本脸色发烫的林倦此刻嘴唇发紫,丰长庆着急,低声唤着林倦,林倦此刻毫无意识,连谁喊他都不知道,他满脑子都是顾北筠的脸,连发高烧时,他都不放过自己,那张脸不断在眼前放大,匕首刺入他的胸口,汩汩鲜血如同绽开的花,不断从身体深处飘出,他睡在一张浸满血的床上,不要,不要,他内心的呼喊早已震耳欲聋,却无人听见。
“啪嗒——”
一滴泪混入血中,顾北筠跪在他面前,双臂抱着自己的小腿,那张布满哀愁的俊脸简直无法让人看出他曾是谁,他仰头看向自己,乞求原谅的语气,孩子,孩子,他的孩子——
他曾经无数遍地想,如果顾北筠不爱他,给他一个孩子也好,至少他活着还有盼头,可是为什么,他到底做错了什么,如果顾北筠告诉他,他就不至于活得如此悲痛——他们两个人的错,却牵扯了另一人——害死了宋培风,如果这一切,都是他的错,为何不杀了他,还要他留在顾家,逼迫两人相顾无言地过下去。
泪水从眼角滑落,丰长庆见林倦双眉蹙得紧,内心焦灼不堪,又不敢表现得太明显,另一边的王三小姐也没力气与看守他们的山匪对骂了,面如菜色地倒在丫鬟身上。
想到宋培风,林倦颤颤地抖动起来,是他唯一的亲人啊,他眼前晃起黛蓝长衫,指节分明的大手牵着他踏入雕栏玉砌的大宅,跨入高高的朱红门槛,小小的林倦根本不曾想到,这宅院是如此深,深似海,他踏入,便随之沉浮,再也没有出过这高耸入云的宅门。
如果他不是稚子,也没有遇到顾北筠,这一切是不是都会不一样,他只是个普通的男人,会娶妻生子,过着平常人过的生活。
小小的林倦尚不知情为何物,就知晓被人厌恶的日子不好过,那时的顾北筠,看他不如宠物,心情好了,赏脸时,便给他点笑脸,若是恼怒了,或是今日不爽利,即便不动手打他,也要说些个难听的话去刺他,原本这些林倦都能忍耐的,他都能忍的,忍了这么些年,他以为他可以忍下去的。
他毕竟是顾北筠的妻子,作为稚子,他甚至可以忍受顾北筠再纳些姨太太,这都没关系,他毕竟是顾大帅的儿子,做什么都是应该的,可是,顾北筠做了让他再也忍受不了的事情,现在顾北筠想弥补,做的事情越让林倦欢喜,那些躲在角落里、像煤球一样的悲伤就会堆满整个心室,把好不容易累积起来的原谅化为乌有。
“你真的要原谅他吗?”
“林倦,你忘了他对你做了什么吗?”
“你竟然还可以心软,他是杀人犯!”
在耳边又响起另一道声音,小小的,听起来有些畏缩,还有点笑声——
“可是,可是他对林倦还不错。”
“给他治病,还买了好多好贵重的东西。”
“连脑袋被打坏了,还耷着个拖鞋跑来见林倦!”
“噗嗤,跟个傻子一样。”
泪水连成丝线,汇合成江流,林倦化作溺水的人,顾北筠忽然变为一叶扁舟,缓缓地将他从河中托起,温暖炙热的怀抱太不真实了,林倦问自己,这不就是你期望的吗,如今你拥有了,为什么依旧不知足地落泪呢?他贪恋这温度太久了,以至于捧到面前时,他总是不相信,他不相信顾北筠,更不相信自己。
“倦儿!”
一定是幻觉,不然怎么会听见顾北筠的声音。
林倦勉强地睁开眼,一丝微光中,瞥见了冲向牢笼的男人,他从未见过顾北筠举起枪,朝他奔袭的山匪一个个被打趴,他身后的士兵涌了进来,把地牢包围得水泄不通,男人长身玉立,搭在头上的军帽遮挡不了他的疲惫,顾北筠依旧那样,只是又与从前不同了,他满心满眼地想着自己,真的是顾北筠吗,他不敢相信,顾北筠竟然会来救他。
刚被抓进来的前两天,林倦已然放弃了生的希望,他想死,这是大好的机会。
可是到了第四天、第五天,他又在祈祷顾北筠知道他被山匪抓走,会来救他,他想再看一眼顾北筠,即便他不爱自己,但是他想再看一眼——这个已然陪伴自己走过半生的男人。
他求啊,每一天都在祷告,期望老天爷能听到他内心的呼喊。
林倦眼皮有点抬不起来,可是他忍不住,盯着顾北筠,他一枪打开了锁,似乎还没寻到自己的踪迹,旁边的山匪再次反扑上来,阻挡他进来找人,他穿着马靴的长腿一踹,那人背撞土墙,再也起不了身。
细长脸男人从屋外准备冲进来,在外面高呼顾北筠的名字,像要与他同归于尽——
在一声枪响后,化为死寂。
王军长咋咋呼呼的呼喊在牢房外响起,耳边不仅有士兵步伐整齐的跑步声,更有马蹄声,王军长搜了半座山,终是找到了王三小姐,粗犷男人一把鼻涕一把泪,把眼泪水都揩到王三小姐身上,一直跟她道歉,王三小姐嫌弃着王军长,抱怨道:
“爹你来的太慢了!!”
“对不起,我的宝贝,是爹爹来迟了!原谅爹爹!”
身边的丰长庆体力不支晕了过去,林倦已然不知道在这里关了多久,得亏他是稚子,也没几个人知道他的身份,不然早就被他们转移了。
顾北筠冲了进来,错开下人们,直直走到林倦身边,林倦高烧不退,热得吓人。
林倦还是没舍得闭眼,他知道自己现在看起来一定好惨,可是他一点力气都没有了,他抬不起手,顾北筠焦急地查看他的情况,看他身上有没有受伤,又抚摸他的脸颊:
“倦儿,让你受苦了。”
“我来了,带你回家。”
林倦止不住发抖,他听见顾北筠说带他回家,泪水再次落下,他多么渴望听见这几个字,他怕得很了,他一直以为顾公馆不是他的家,只是他栖息的某处,这几天,时常在梦中看见顾北筠对他和颜悦色,搂着他,吻他的发顶,好像真的把他当作妻子一般疼爱。
他太渴望爱了,在死亡面前,似乎又不那么无畏了。
顾北筠脱下自己的军装,披在林倦身上,紧紧裹住后,立刻伸手揽住他的腰,臂弯撑着他双腿,一把将他抱了起来,林倦两手自然地搭在顾北筠的肩上,他一直看着顾北筠,他坚毅地挺直腰背,抱着林倦,稳稳地走出地牢。
宠妻的顾司令,没让夫人走一步。
林倦在昏迷前,泪水再次没入发间。
这次,他等到了顾北筠。
老四做人了!
第51章
林倦醒了,他睡在陌生的房间,侧首看见床头柜上摆着的相框,他伸手,转过相框,看着上面的照片,瞬间收回了手,烫到了似的。两位少年,一高一矮,个矮的,笑得意外开朗,个高的,脸特别臭,像被人强按着头拍下这张照片。
林倦握着相框边,手止不住地发抖,他不敢再看。
这是十六岁的顾北筠和十八岁的林倦。
在顾北筠送去军校的前一年,镜头对面的是三姨太,正值毕业,三姨太受邀参与学校的毕业典礼,林倦仍旧记得那日,日光鼎盛,他穿着宽大的毕业服,顾北筠忽然站在他面前,“喂”地一声叫住他,极不自然地说道:
“帮我系下后面。”
他转过身,林倦抓住带子,轻飘飘的,顾北筠催促,又问他到底好没好,三姨太就在这时候走过来了——
“小筠,倦儿,别动,让我拍一张。”
“咚——”
林倦听见声响,立刻看过去,顾北筠正站在那处,一言不发盯着林倦,勾起唇角,林倦立刻把相框放下,缩回了手,心绪不宁。他不知道顾北筠把这样一张照片放在床头做什么,自从结婚,他从未来过顾北筠的房间,也不知道这是他的房间。
“你醒了,要不要吃些什么。”
林倦想起,顾北筠救了他。
不断晃动的人影,投落在毫无血色的面颊上,林倦眯着眼睛,从缝隙中探寻到一丝光景,顾北筠抱着他,一步一步,走得缓慢,他发不出任何声音,连续的囚禁,缺水断粮,高烧不退,他恍惚地以为自己又在做梦,梦见顾北筠来救他。
这真的是顾北筠吗。
他不断地反问自己,他不相信眼前人是顾北筠,不然,男人为何如此温柔地对他,炙热地温度自皮肤传达到胸口,躬身将他轻轻送入车内,紧随其后,坐于身侧,双手自腋下穿过,拢着他身上宽大到衣袍,抱着他,像得到失而复得到宝物,他低喃着自己到名字,埋入自己到颈窝,发出叹息,呼出到热气喷在耳畔,湿热的泪水滑入衣领中,男人闷着自己的脸,趁人不注意抹了把脸,林倦的心头颤了一下,想抬起手,发现使不上任何力气。
“去医院。”
后来,他便什么都不知道了,等醒来,已然回到了家。顾北筠的房间并没有他想象中华丽,甚至没有以前顾家的气派,简单的陈列,曾经他发病扯过的帘子仍旧挂在窗前,林倦想起身,依旧使不上力气,顾北筠立刻走过来,身上冒着股咖啡的味道,林倦没喝过咖啡,他只觉那黑乎乎的饮料跟药似的,不大爱喝。
顾北筠轻车熟路地撑着林倦的上半身,让他能够完全靠在后面的软垫上。
“渴吗,要不要喝水?”
“医生已经看过你了,这两天给你吊针,烧退了,现在身上使不出力是正常的……”
林倦的手指抚上了顾北筠的唇瓣,顾北筠愣住了,林倦见他微微隆起的眉头,手指顺着鼻梁滑了上去——顾北筠在半路截住了林倦的手,想用力却收了些力气:
“你好好休息,有事叫人来,我先出去……”
顾北筠以为自己惹林倦生气,立刻就要走,没想到林倦立刻拉住他的手,让他往自己面前坐。屋外冷雨不停,阴云密布,淅淅沥沥的声响敲得人心乱如麻,顾北筠此时倒是不敢看林倦了,他别开脸,没想到林倦捧起他的脸,硬是让他与自己对视。
缓慢地靠近,两人的鼻尖几乎靠在一处,顾北筠伸出手,抚上林倦的后颈……
“司令,您要的毛巾……”
家里的佣人吓得赶紧往后退,而顾北筠佯装无事地咳嗽了两声,站起身退离床边,只留给林倦高大的背影。
“进去好好伺候着。”
“是,司令。”
顾北筠走了,林倦看着他远去,轻轻地勾起了唇角。
许久未曾见到林倦地波斯猫跳上了床,争宠一般依偎在林倦地怀里,林倦抚摸它身上光滑细腻的毛发,脑中便蹦出了顾北筠的慌张无措。闭上眼,就想起了他年少时,莽莽撞撞,第一次见他,站在火红的枫树下,跟佟锦攀爬着,看着他笑意张扬:
“你不会说话没关系,要是看见我妈来了,在下面拿树枝敲树就行!”
“我叫顾北筠,奶奶喜欢叫我皮猴子。”
他脏兮兮又热烘烘的小手紧紧握住了林倦,这一握,便是一生。
得知林倦醒了,顾宝芝大半夜就赶来了了,她知林倦是为了见自己才会被劫匪绑走,一时难以心安,又不想在林倦面前落泪,于是带了不少大补的食材,听说顾北筠跟林倦两人已经完成第一疗程,又带了其他的药团,一起塞到顾北筠手里。
林倦的病还未大好,顾宝芝只是跟他聊了两句就出来了,把东西一起塞到自家弟弟的手里:
“好好照顾倦儿,让他别来看我了,别出门,跟他说,姐姐会经常来的。”
“听到没有。”
“知道了。”
顾北筠点头,他接过药团,脸色一青——
“怎么还有。”
顾宝芝凑近他,悄悄在他耳边问道:
“是不是确有起色。”
“有倒是有,只是这药团要用到何日?”
“自然是用到倦儿怀上你的孩子为止。”
顾北筠一怔,握着药团,心口滚烫,林倦的年龄对于稚子来说,已然不年轻,他不是为了一己私欲非要林倦生这个孩子,一切不过为了赎罪,如果当时,他没有嫉妒发狂,又怎会酿成如此大祸,如若一切顺利,那孩子,估计已经可以同麟儿一起玩耍了。
“如若他不想生,治好了就行,我不愿意勉强他。”
顾北筠苦涩地笑着,他已经受够了担惊受怕的日子,之前他听闻,一旦稚子上了年纪还未生育,不宜再冒险,于是再生一个孩子的念头,他就逐渐打消了,这次林倦被掳走,他已经知道这滋味有多么难捱,如果林倦现在还有个什么三长两短,他不敢想自己会怎样。
“好,那你们两人,便自己看着办。”
顾宝芝走了,手里的药团放入带来的木箱中。顾北筠正要回房,转身正好跟站在二楼扶手旁的林倦撞了个正着。
不知道他听到了多少。
“姐姐,跟你说了什么。”
“没什么,这是给你治病的药,我说给你治好了病就好。”
“我不在乎你能不能给我生孩子,我只要你平安活着。”
林倦听到这话,登时踏着急切的步伐走下来,他眼尾发红,冲下来揪住顾北筠的衣领,他踮着脚,很是费力,重重一甩,顾北筠没动静,他倒是没站稳,顾北筠一把揽住了他,林倦开始推他,刚准备原谅,他又开始说这些惹人生厌的话来。
“我想要孩子。”
“我想要一个跟你的孩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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