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对对,谢姑娘怎么知道的?”
谢长亭随口道:“我猜的。”
其实并不是,而是这几日里,寒烟一直在给她科普关于方兰舟的“英勇事迹”。
尽管很荒唐,但也不得不承认,她不在的这两年,方兰舟很过分地长歪了。
是不是做给她看的,那谁知道呢。
林敬文愣了一下,随后道:“我此次来,是想谢姑娘随我一起回一趟京城,毕竟殿下曾经也只听谢姑娘的话,你去说不定能劝劝殿下。”
他说完这话,又看看寒烟,那意思好像如果谢长亭不答应,他就要求寒烟让谢长亭答应了。
寒烟只是安抚性地笑了笑,什么都没说。
半晌,谢长亭才道:“好啊,那就去看看。”
她本来就准备好了去的,只是没想到林敬文会过来,想来师父知道这事,也早就算出来林敬文回来,遂早早地让寒烟给她带个话,让她有个心理准备,免得事发突然,被她一口给拒了。
林敬文此次回京,并没有带家人,林夫人和孩子都留在清溪镇。
清溪镇远离京城,京城里的一些大动乱还没来得及祸害到这里。
此时正是插秧苗的季节,远处山青水秀,田地里有不少农人挽起袖子和裤腿,头上戴着一顶草帽,弯腰在地里插秧。
谢长亭在清溪镇的那五年里,也有过这样的日子,清溪镇人民风大多纯朴善良,她和方兰舟那时候住在东街里,没少受左右邻居的恩惠,所以偶尔有空,谢长亭也会去他们地里帮忙做会事。
方兰舟当时在书院里,下了课,回去若是找不到谢长亭,那自然得跑去田地里寻她。
在地里干活的,手上自然蹭了不少泥土渣子,方兰舟寻她回去,打了水,用软巾给她仔仔细细地把手擦拭干净。
谢长亭一开始很不习惯,她从未被人这么精细地对待过,恨不得所有事都给她安排好,她只顾着享受就好,但一天天的,竟然也就慢慢习惯了。
她对感情方面的感觉一直很迟钝,从没觉得这么做有什么不对,为什么要这么做,因为她不排斥,所以她就坦然接受了。
直到后来,夜里听见方兰舟对她说“喜欢”,当时在睡觉,听见了假装没听见。
当与日俱增的依赖变为沉重偏执的爱意,谢长亭接受无能,只好仓皇逃回雾灵山。
林敬文当年是因为得罪朝中权贵才被赶出京城的,如今方兰舟当了国主,原先的老宅自然一并归还给了林敬文。
谢长亭随林敬文一起入了京,当天便是住在林敬文府上。
老宅年久失修,如今既不豪华也不张扬,安安静静落在这条巷子里。府里还有几位年老的下人没走,守着老宅等原来的主人。
夜里起了风,凉风从微开的窗户里灌进来,带来一阵阵凛人的寒意,谢长亭枕着席子还没睡。
林敬文只知方兰舟心性大变,却不知是有妖作祟,谢长亭清楚,但她没有说。
她心里乱极,辗转反侧之后又从榻上起来,趁着夜色,直接飞身入了曦和皇宫。
一路畅通无阻,宫门处值守的禁卫换岗时瞟见皇宫琉璃顶上闪过一道白影,一闪而过,速度极快,揉了揉眼睛,嘴里嘀咕几句,还只当自己看错了眼。
虽然禁卫每天都尽职尽责,但不可否认的是,国主身边根本就不需要人护着,什么刺杀,根本不存在,有那个神出鬼没的顾先生在旁边,国主人身安全放心的很。
皇宫里宫殿众多,而且灯火长明不灭,谢长亭第一次来这里,白走了许多路,没找着青娥和青灯,倒是无意间撞见了方兰舟独自一人在殿里批阅奏折。
一身窄袖玄衣,束发的玉冠还未摘下来,握奏折的手指白净修长,在暖黄的灯光下好似泛着玉润的光泽,但他面上却带着淡淡的疲倦之色,不知道是不是许久未见,总觉得他瘦了些,脸色比以前更为白皙,他本来也不爱见日光,回了宫,当了国主,怕是整日待在殿里不出去。
谢长亭看了一眼,本想转头就走,他们会见面的,但不是现在。
可脚刚抬起时,殿里突然响起了一道柔媚的女声,那声音泛着丝丝入骨的媚意,惑人心弦而不自知,谢长亭双眉一凛,定睛往里看去。
子时刚过,曦和皇宫里还是灯火通明,只是夜里寂静,一丁点微弱的声响都会引人察觉,谢长亭步子轻,出现在这里也没被人发现,是以,殿里头的说话声便听得很清晰了。
“陛下,今日小殿下骂奴是狐狸精,你可要为奴做主啊。”
“嗯?他骂错了不成?”声音清清冷冷,听来并没有什么情绪起伏。
女子声音倒是熟稔甜腻,只可惜遇上的是冰山一样方兰舟。
谢长亭刚想笑,听见那女声委屈着嗓音,娇娇柔柔地道:“虽说是没骂错,但是一看见奴就骂,这就说不过去了吧,奴怀疑小殿下就是看不惯我。”
方兰舟不解风情,淡声道:“你知道就好,以后别去他面前晃了。”
谢长亭:“??”
她有点怀疑,这是被妖精给迷惑了的方兰舟吗?这这,不太像啊,说是他迷惑了妖精才对吧。
真要被迷惑了,哪会这种语气说话,真真恨不得把人放心尖儿上疼,立即就去给她报仇雪恨了,哪儿还有闲情在这说风凉话。
那道女声是从帘子后面传出来的,没看到人,谢长亭目前的状态是听墙角,自然不可能明目张胆地去看女妖长什么模样。
以前方兰舟同谢长亭相处时,他就很排斥与除她之外的女子接触,除非必要,否则话都不多说几句,更遑论现在这样,堂而皇之地让人进到他殿里来,竟还有心思搭理女妖这几句话。
实在很让人费解。
而如果不是女妖惑人心,那么,寒烟和林敬文所说的,曦和新任国主□□,不爱民,热衷于开疆拓土打打杀杀,不顾百姓安宁的这些事,难不成都是他自己作出来的?
还没想通原因,谢长亭听见殿里女妖幽幽地叹了口气,极轻极淡的叹息声,听在耳朵里却无端勾起一阵莫名的惹人怜爱之情,似乎连心也跟着泛起阵阵涟漪,她差点没忍住一头往殿里扎去。
谢长亭掐了自己一把,定定神,心道:这声音,她一个女的都受不住,方兰舟一个大男人,估计更受不住。
但她猜错了,方兰舟好像对这声音格外免疫似的,坐在案前看奏折的身影不动如钟,另外竟还对女妖下了逐客令:“没事就退下吧,别总来这里晃,需要你的时候再过来。”
女妖可可怜怜地“哦”了一声。
过了半晌,殿里又安静下来,方兰舟放下手里的奏折,抬手揉了揉眼睛。
他走到另一张桌案前,微躬着身子,取了桌上的一支毛笔,开始在案上作画。
谢长亭看不清他画的是什么,只知道他的神情很专注,好像在画一个很重要的东西。
有几滴雨水落了下来,地面渐湿,空气里弥漫着一股微湿的泥土味道。
盛夏里,又正值梅雨季节,雨水多,来得急,天边骤然炸开一道惊雷,谢长亭愣在原地,眨了眨眼,这……这是存心不让她走了?
眼睁睁看着雨越下越大,目前还没暂停的趋势,谢长亭只好缩在檐下狼狈的躲雨。
远处荷池里,几朵粉白荷花被豆大的雨珠打得七零八落,花瓣怆然落下,凄凄惨惨,谢长亭小声叹道:“可怜。”
话音刚落,殿内又响起了声音:“哎呀,淋死奴了,怎么好端端的突然下这么大的雨?”
是那女妖的声音,这会儿倒没有刻意用那种惑人心弦的嗓音说话,所以听起来还算正常,话里话外带着点小小的埋怨意味。
方兰舟头也不抬,冷漠回道:“不是让你走了吗,怎的又回来了?”
女妖一愣,好半晌才道:“陛下,恕奴直言,您这样说话,别说妖了,连人类姑娘都不会对您有好感。”
方兰舟画好画,搁了笔,拿起一旁的软帕擦了擦手指,他睥了一眼站在珠帘后的女妖,女妖往后退了一步,嗫嚅道:“奴就是说说而已,陛下别放在心上。”
“奴还是喜欢您的。”
若是谢长亭此时看得到里面的情景,自然便会发觉,这个女妖,面相上与她有七八分相似,说她们是姐妹俩估计都有人信。
女妖绕到桌案前,看到方兰舟画好的画,画中是一名穿白衣的女子,发黑如墨,眉眼明亮,广袖飘飘,裙上有仙鹤栩栩如生,那女子的面相,与她有几分相似。
女妖从来都知道陛下心里放着一个人,所以她当然不会自作多情的认为这画中女子是自己,只不过她心里起了好奇之心,想见一见这画中女子是谁。
她是顾纵从魔渊里带出来的小狐妖,放在陛下身边陪着他,可惜陛下心中有人,对她视若无睹。
在魔渊的时候,小狐妖见过化形的魔君,一条黑色的神龙,身姿矫健,威风凛凛,化为人形时,长身玉立,眉目俊朗,一眼便让人动心。
底下小妖怪们心思荡漾,恨不得贴在魔君身边修行,可惜魔君低调,轻易不见人,小狐妖自然也不是个例外,多次想见却不得而见。
顾纵把小狐妖从魔渊带出来后,对她说:“这是转世后的君上,你跟着吧,如果能让他喜欢上你,那便也是你的本事了。”
小狐妖自此费尽心思勾引人,可陛下这性子……用凡人的话来说,那就是倔,是傻。
凡间还有句话呢,叫做:天涯何处无芳草。
转世后的君上就是个傻子,放着那么多的大美女不要,非要去惦记一个抛弃他的姑娘。
小狐妖很是郁闷,狐族引以为傲的魅惑之术在陛下面前施展,结果自然而然,失败,失败,还是失败。
要不是看在自己和他那心上人面相上的几分相似,恐怕早就将她轰出去了。
那些个大臣更是搞笑,她都没做什么呢,陛下杀人,她的错,陛下心情不好,她的错,百姓怨声载道,她的错,还有那宫里的留下来的小殿下,一见到她就骂她狐狸精,虽说也没骂错,但是听着就不是什么好话,总之,还是她的错咯。
问题是,她还什么都没做啊,外面都把她传成什么样子了,惑乱朝政???她也得有那本事啊,她的一世英名都要被这些凡人给毁了。
等回了魔渊,狐族姐妹都要笑死她了,她狐小三不要面子的吗?太气妖了。
狐小三气的狠狠跺脚,方兰舟侧目看她一眼,道:“还不走,孤准备休息了。”
狐小三道:“可是外面在下雨。”
方兰舟当作没听到。
狐小三是只狐狸精,她可爱自己身上的这身毛了,所以最讨厌下雨天了,下雨天会把身上淋湿,黏哒哒的,这种感觉真是太难受了。
她得想办法拖一会儿,拖到雨停再走,陛下这里看着也不像有伞的样子。
“听说南方前几日进贡上来几颗夜明珠,十分稀有,陛下可否让奴看一看,当然了,送一颗给奴,奴也是不介意的。”
像生活在洞里的妖怪们都比较喜欢明亮的东西,珍珠宝石夜明珠之类的,只要是闪闪发光的,恨不得全往洞里拖,尤其是夜明珠,格外招人喜爱。
狐小三早就听说了,一直没找着机会问陛下要,反正陛下留着也没什么用处,他又不喜这些亮眼的东西,想来应该很容易就可以要到手了。
狐小三喜滋滋地想,连“谢谢陛下”四个字都准备好了,结果听见一句:“你想的太美了。”
“……”
呵,抠门儿。
说是这么说,方兰舟还是随手扔了一颗给狐小三。
狐小□□手接住,摊开手掌,看见是一颗发着光的夜明珠,顿时笑开,道:“奴谢谢陛下。”
好了,她收回抠门儿那句话。
方兰舟道:“长亭喜欢这种亮眼的玩意儿,都给她留着,等她来找我,我把这些都给她。”
狐小三自然知道长亭是谁,陛下的心上人嘛,她看着手里的夜明珠,神色有些微妙,如此说来,这是留给心上人的东西,她能扣下来一颗,简直太不容易了。
嗯,四舍五入,他也算是陛下的心上人了。
外面雨声涟涟,盖住了殿内浅淡的交谈声,谢长亭最后也没去听里面的话语了,安安静静缩在檐下乖巧等雨停。
狐小三看见御书房里的一侧窗子没关严实,外面风大雨大,她担心雨水顺着风,丝丝缕缕地飘进殿里头来,便自觉过去准备将窗子关严实。
走到窗子边,一抬眸,无意间扫到窗子旁站着个人影,白衣,披散着长发,背对着她。
“鬼呀!!!”
狐小三吓得大叫,连忙往后退了几步。
“陛下,外外外……面有只鬼啊。”
方兰舟微蹙眉头,淡定走到窗前看了一眼,只看见窗外池塘里被雨淋落枝头的荷花花瓣,以及还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停下来的雨,除此之外,什么都没有。
他把窗子带上,道:“你看错了。”
狐小三道:“不可能,白色衣裳,看身形有点像个女鬼。”
方兰舟思忖片刻,像是想到了什么,忽然笑起来,狐小三看呆了,愣愣地道:“陛下,您清醒一点。”
“是她。”
“啊,是谁?”陛下和女鬼有什么关系不成?狐小三极其迷惑。
只听方兰舟自言自语道:“没想到林大人入京这么快,她终于来了,可是……”
话到这里,狐小三咽了咽口水,往阴影处躲了一下。
因为她看见陛下突然变脸,刚才还在笑呢,陡然之间脸色就阴沉下来,那两道带着寒意的视线往她身上一扫,活像要生生活刮了她似的。
拜托,她又做错了什么?!
“……既然都来了,为什么不愿意来见我一面?”他的声音里带着极深的思念和几乎无所察觉的小小怨念和恨意在里头。
他念着谢长亭,想念大过于一切,可是却又恨着她,两年来对他不闻不问,如今都到了他眼皮子底下,站在他的殿门前,也不愿意进来瞧他一眼。
狐小三抚着自己的小心脏,小心翼翼地道:“奴看天色已晚,陛下就好好休息吧,奴就先告退了。”
还未等方兰舟发话,狐小三跑得比兔子还快,甚至于外面的大雨都不能阻拦她的脚步。
呜,她怕喜怒无常的陛下啊。
谢长亭在女妖叫出声的时候就赶紧闪人了,此时人躲在皇宫屋顶上,只可惜姿势和形象就没那么潇洒了。
下雨天,淋了雨,也没什么好形象可言了,谢长亭无奈摇头,只想着今夜跑来这里来偷窥实在是多此一举,还功亏一篑。
如今衣裳已然淋湿,自然也不能多待,何况方才女妖那么大动静,方兰舟不被惊动才怪,谢长亭可不想现在这副模样和他面对面,只好选择赶紧出宫回林敬文的老宅去。
剩下的事,等见了面再说吧!
作者有话要说: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索我枯鱼之肆17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36章
此次随林敬文入京,谢长亭其实并没有做好准备,毕竟两年未见,还没想好要说的第一句话是什么呢。
当年离开的太匆忙,如今要面对的却不是当年那个任她指使的小少年。
他如今是一国之主,底下文武百官在列,谢长亭与他隔着十万八千里,怎么都扯不到一块去。
是在入京的第二天,谢长亭才算与方兰舟正式见面。
多雨的季节,雨水淅淅沥沥,落了一夜还不见停。
透过雕花窗格往外看,天阴沉地仿佛要塌下来似的,窗外种着一颗海棠花树,花期早就过了,繁盛浓密的枝叶在细密的雨水里泛着一种氤氲的绿意,两人许久都没开口说话,气氛一时有些尴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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