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砚之是储君,每日读书习字练功忙的跟陀螺似的,压根儿没时间一直跟在谢长亭身后,所以也就便宜了小兰舟。
说来也巧,方砚之竟然是方屏闲的转世,这一世他们俩人还是做了兄弟。
谢长亭也不知该说这是孽缘还是天道故意玩弄人。
谢长亭照旧一身黑衣,男装打扮,带着方兰舟出了宫。
她腰间别着绛雪扇,不笑的时候看过去总让人觉得带着冷气,一般人是不会想着去靠近这么个人的,但兰舟不怕,默默地跟在谢长亭身后一步远的地方。
谢长亭背着手往前走,兰舟就在身后不远不近地跟着,看着也乖巧的很。
归鸢国国主看中的是储君方砚之,虽说皇子出宫也不太容易,但好歹小兰舟没人管,谢长亭又是国师,带人出去就出去了,并没人说什么。
就是说也无济于事,国师嘛,神通广大,想带个人出去还不容易?
归鸢繁华,街上人来人往,街道两旁各类铺子生意红火。
谢长亭早就辟谷,何况做了神仙,早就不念凡间这些吃的了。
她不念,方兰舟自然不会主动开口去说自己想要什么。
街上有两个孩子,看起来比方兰舟小太多了,缠着母亲要买糖人吃。
那母亲便笑着道:“好好好,买。”话落便掏钱买了两只糖人给自己的孩子。
方兰舟这才抬眼往那边看了看,时间有些久,但他绝不是贪嘴想吃糖人,他只不过有点羡慕别人有母亲疼。
谢长亭见此,便问道:“想吃?”
方兰舟摇头,乖巧道:“不吃。”
谢长亭摊开手掌,道:“我有很多银子,兰舟想吃什么随便拿。”
方兰舟这才松口,对卖小糖人的摊贩道:“请给我两串糖人,谢谢。”
摊贩问道:“好嘞,小公子要什么形状糖人的,我都可以做出来。”
“什么形状都行吗?”方兰舟问这话时看了一眼谢长亭。
谢长亭目光却在别的地方停留,不知道她是看到了什么样的热闹事,嘴角有抑制不住笑意。
那时候是傍晚,天将黑未黑,远处是橙红的半边天际,有那么一瞬,方兰舟差点脱口而出一句:“长亭。”
还好话没出口,不然谢长亭怕是今晚就得带着方兰舟去曦和皇陵挖墓了。
不知道为什么,方兰舟总觉得与国师似曾相识,似乎很早之前就见过的,但他不敢太过靠近她。
“小公子?”
摊贩的声音惊醒了方兰舟,他指了指谢长亭,然后细声道:“能做成国师的模样吗?”
摊贩看了看站在对面的谢长亭,点头回答方兰舟:“能,小公子且先等等。”
归鸢皇宫的事,平民百姓自然无权得知,虽隐隐听到过宫中新进了一位国师的传闻,但怎么也没想到国师会是这副年轻模样。
谢长亭皮肤白,眉峰凌厉,整个人看着就不食人间烟火,摊贩看了几眼就低了头,总觉得再多看几眼就好像是亵渎了神明一样。
谢长亭在看不远处的杂技表演,等方兰舟的小糖人做好后,他们便去了杂技表演的地方。
那地方人多,又吵又闹,方兰舟不是很喜欢这样的场合,但看谢长亭感兴趣,便忍着没说话。
他给了一串“国师”版糖人给谢长亭,谢长亭举起来眯眼瞧了瞧,觉得这糖人有点眼熟,像……可不就是像自己吗?
她倒觉得好笑,也惊叹于糖人摊贩技术之精湛,小小的糖人竟也能做得这般精致可爱。
方兰舟上一世不太喜欢吃甜食,这一世也不知道口味变没变,想到这里,谢长亭随口道:“记得兰舟以前不喜欢甜食的……”
话未说完,突然顿住,垂眸看了一眼仰头看着自己的方兰舟,谢长亭一口将糖人咬碎,道:“快吃。”
方兰舟:“哦。”
他咬了一口糖人,甜腻腻的感觉从舌尖化开,他几不可见的皱了下眉,觉得自己果然还是不太喜欢甜腻腻的东西。
但为什么,国师会知道这些呢?
不等他多想,一只手朝他伸过来,拢住了他的手。
方兰舟怔怔地看着,是国师拉住了他,他听见国师说:“这里人多,我拉着你,不容易走丢,我带你出来,总得带你安然无恙地回去。”
我不想回去,他想说,‘我就想这样与你一直在一起,你带我走吧。’
但显然,谢长亭不会读心术,自然不知道他心中所想。
那只手白皙修长,指尖泛着淡粉,手心里带着微凉之感,黑色的宽大袖摆下,隐约露出瘦削的腕骨。
方兰舟甚至想跪在她面前,虔诚地拿脸去蹭一蹭她的手背,如果真的是神明,那我愿意做她的信徒。
杂技表演得热火朝天,周围人声鼎沸,千万人中,独独只见一抹光亮立于人世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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方砚之对于国师总带方兰舟出去玩一事很不开心,出去玩就算了,还不给自己带东西。
于是好不容易休息的一天,他便从自己的宫殿里跑过来找国师。
可惜国师不在长春殿,宫女们说国师这些日子与六殿下好,兴许是在钦安殿里,大皇子要去找找看吗?
方砚之一听就来气了,觉得明明这国师是来教自己的,怎么每日都与他六弟混在一起。
就算要与六弟混在一起,宫中哪一位公主皇子不比六弟可爱,比如自己的妹妹,又比如自己。
他还真是这么想的,并且还越想越觉得有道理,于是信心满满地冲去了钦安殿,结果……并没有看到人。
过分!!国师到底还记不记得自己有个徒弟等着她来指点一下啊。
毫无疑问,谢长亭今日又带方兰舟出宫去了,她准备明日就带方兰舟去曦和皇陵,这些日子里,谢长亭在用自己的方式对一个孩子好,补偿那些他从小未曾体验过的开心与快乐。
无论哪一世,方兰舟就是方兰舟,谢长亭始终都觉得他应该拥有更好的人生路,他的眼里就该装着期翼和灿烂星子。
“兰舟,明日过后我就要回去了。”谢长亭决定坦白,好好把话说清楚。
方兰舟道:“我想和国师一起走。”
“不行。”谢长亭道。
方兰舟这一世倒像懂事了,不哭不闹又听话,闻此言也只是紧紧拉着谢长亭的手,乖乖问道:“那国师会来看我吗?”
谢长亭点头:“会,我永远都不会忘记小兰舟的。”
“不骗我?”
“不骗你。”
“那等我长大以后可以去找你吗?”方兰舟又问。
谢长亭指了指天,有些为难地说:“我是那上面的。”
“神仙?”
“嗯”谢长亭揉揉方兰舟的头,说,“一个比较闲的神仙,所以会有许多机会来看你的。”
若是别人肯定不信什么神仙之类的话,毕竟没人见过真神仙,最多也就几个修仙之人。
方兰舟却坚信不疑,乖巧道:“那我就在宫里等着国师来找我,我不去别的地方,国师一来就能找到我。”
这孩子太乖了,傻乎乎的招人心疼,谢长亭怕在自己没看到的地方他又受了欺负,想来想去,总算想到自己身上还带了一面镜子。
这是琼英去凡间执行公务时从某个妖怪手里得来的,后来又觉得没什么用就给了谢长亭,谢长亭一个闲出蛋来的花神留着就更没什么用了。
但此时却突然庆幸好歹当时没丢掉了事,这镜子叫什么“白雪”还是什么别的名字也记不清了。
只不过唯一用处就是能与人通话,心里想着谁,隔着一面镜片就能立刻见到人,且另一方也能见到彼此。
她抬手化出白雪镜,将它送给了方兰舟,并告知了他白雪镜的使用方法。
方兰舟显而易见的高兴。
回宫的时候已至暮色四合时,万家灯火初上,遥映人间一片繁华景,这里可比天界热闹的多。
这次谢长亭倒还良心发现了,总算还记得她还有个挂名徒弟,回去的时候顺带给他带了些外面的小玩意。
其实宫里哪里缺什么玩意儿,不过是看谁送的,也幸好她想着了方砚之,要不然等她走后,方兰舟还不知要受些什么气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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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0章
第二日意外见到了多日不见人影的南海二殿下南渡。
谢长亭笑嘻嘻问道:“二殿下可真忙,人影子都不见了,又跑哪去听书啦。”
南渡神情有点不太对劲,这个不对劲在见到方兰舟之后愈发怪异。
谢长亭想问却一直没找到机会。
南渡见谢长亭与方兰舟两人手拉手,恨不得冲上去把他俩拉开,隔得远远的才安心。
他都不知道他俩关系这么好了,自己才离开几日啊,手拉手,不害臊。
“诶,你们去哪儿?”
谢长亭挑眉,回头道:“挖墓!”
南渡大惊:“不是,你想干嘛啊?”
谢长亭一脸无辜:“我又不是挖别人的墓。”
“哦,不是别人的就……”他心还没放下来,突然反应过来,“不是别人的,难不成是你自己的?”
谢长亭弯唇笑,无任何心理负担道:“对啊。”
南渡这几日并没有去哪里听书凑热闹,而是回了天界,去了趟司命府。
也怪他好奇心重,非得把谢长亭飞升之前的祖宗十八代挖个一清二楚。
琼英最开始没打算给他看司命簿的,怪只怪司命府实在太忙了,谢长亭去了凡间,琼英一个人守着司命府,哪怕是个神也去了半条命了。
恰好两人都有忙需要帮,那自然是各取所需咯,南渡帮琼英打理司命府,琼英便将命簿给二殿下查看,反正又不会少块肉,没多大关系。
这一看,就看出问题了,他知道谢长亭的事,也知道了方兰舟前世与前前世的事。
当他不知道啊,这小孩表面看着可可爱爱,心里说不定黑不溜秋,若是有朝一日恢复了意识,不说北疆之域要乱,东西南北四海也都别想安宁了。
虽说也可能与南海没关系,但他与东海玉鸾有婚约在身,这孩子可是杀了北海龙王的东海之主啊。
还有,谢长亭怎么死的,一剑穿心而死,剑谁捅的,还不是眼前这孩子。
谢长亭还敢与人走这么近,也不怕再死一遍。
但这些他都不打算说出来,他就趁着今日,等谢长亭的事完成之后,再将这孩子灭了。
得扼杀于摇篮呗,不然以后自己也没好日子过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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曦和皇陵离归鸢国不远,在归鸢国境内,但那里如今已是一片郁郁葱葱的巨大林被。
树木高大葱郁,地上荆棘遍布,地面凹凸不平,谢长亭来过几次,每次都会被荆棘丛扎出一身的血痕。
虽是如此,她还是时刻不忘护着方兰舟,也正因为护着他,所以压根儿没想到可以使用法术。
还是南渡看不下去,偷偷在后面使法术护着他俩,嘴里还念叨叨着:“傻不傻。”
但也总有照顾不到的地方,方兰舟露在外面的一条手臂被划伤了,血痕有点深,看着很有点疼,谢长亭道:“歇一会儿吧,看看伤口。”
方兰舟却捂着伤口不让看,眉头都不带皱一下的。
虽说是半大小孩,倔强也是真倔强,说不看就不看,恨不得马上长出一对翅膀来,早点飞去皇陵里,替谢长亭帮上忙。
约莫一个时辰后,三人终于到了曦和皇陵入口。
那里有一道小门,推开小门是一条长且漆黑的狭窄甬道。
曦和国灭之后,守陵人也不再守陵了,早去干了别的活儿。
皇陵本就建的偏僻低调,现如今也就一百多年历史,没被盗墓贼发现算是幸中之幸了。
三人微微弯腰,穿过狭窄漆黑的甬道,甬道有好几条岔口,谢长亭走在前面带路。
南渡走在最后面,又不想去拉方兰舟的手,谢长亭便道:“待会儿走丢了怎么办。”
他只好不情不愿的捏着方兰舟的手慢慢朝前摸索前进。
过了甬道,才算是见到了亮光,南渡手中托着一簇明亮焰火,看清了皇陵里的真实面貌。
这是一座地下宫殿,宽大且空旷,说话都带着闷闷的回音。
谢长亭的肉身与前世的方兰舟就合葬在这里面。
皇陵中机关众多,谢长亭显然早就探好了路,何况三人中两个人都是神仙,倒也没什么可怕的。
很快就找到了方兰舟的墓。
因为两人是合葬,所以他的棺椁比旁人的要宽大一倍。
棺椁摆在石台上,周围立着两盏夜明珠制成的明灯。
谢长亭深吸口气,施法翘了棺木,盖子掀开后才得以见到里面的真容。
两具尸身保存完好,还是一百多年前的样貌,只是脸色苍白了些,不知道的,抬到太阳底下一看,人家说不定还以为只是睡着而已。
南渡看了一眼,奇怪地没有任何反应,像是早知如此,反倒是方兰舟,一路沉默,在见到棺椁中的红衣新郎时,突然惊恐地往后连退几步。
谢长亭道:“别怕,没事。”
棺椁中的她也是穿着红衣,那是一百多年前,方兰舟为她定做的嫁衣。
她与方兰舟胸前都有一块布料颜色较深的地方,那是当年穿心而过之时流的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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