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绍修无所谓地说:“擦了一下。”
陆决抬头看天花板,一点反应也没有。
“你们真是,都什么时候了还打架,胡闹!”陆显文沉下脸。
看起来就跟那天在书房发脾气的样子。
沈音音事不关己,高高挂起,她木着张脸,从三个大男人紧张的氛围间钻出进病房里。
她才不要管。
以后陆决的事,她都不会管了,问也不会问一句。
郑阿姨躺在病床上,睁开眼睛,脸色苍白,和平时精神奕奕的样子判若两人。
这还是她头一回,见到郑阿姨这么虚弱的样子。
“阿姨……”沈音音坐下来,担忧地看着她。
“没事,”郑芷如声音很轻,失去了附着力,轻飘飘地,有些焦虑,“陆决……来了没有?”
门口的对峙终于停止。
陆显文沉着的看了两个儿子一眼,“都进去吧。”
陆决走过来,沈音音就站起来,挪到窗户旁边,和他保持距离。
“脸怎么了?”郑芷如也看到两个小陆嘴角的伤。
“看不顺眼,打了一架,”陆绍修索性也不遮掩了,大剌剌地说,“做哥哥的教训弟弟,天经地义。”
郑芷如虚弱一笑:“多大人了,还打架。”
陆决还是那副脸臭臭的样子,但总体来讲,他肯保持沉默,说明目前正在忍耐。
郑芷如现在说话有些费力,声音也小,她对陆决招招手,让他靠近一点。
顿了几秒,陆决照办了。
他显然不习惯和母亲这样亲近,只肯弯下腰,稍微靠近一点,这样就已经是极限了。
郑芷如也不勉强,她问:“今天去哪里了?”
声音很柔和,不是质问,仅仅是关心。
“有点事。”陆决有些别扭地说。
陆显文有些动气,他指着陆决:“什么事比你妈生日还重要?你说说,到底什么大事……”
“老陆,我渴了……”郑阿姨捂着嘴咳嗽。
刚才还蓄势待发的陆叔叔,一下子如同泄气的皮球,赶紧端茶送水,小心翼翼地扶老婆起来,仔细地在郑芷如背后垫上枕头。
“战术性咳嗽,郑女士厉害啊,”陆绍修低低地笑起来,“老陆,你也太妻管严了吧。”
陆显文怒瞪大儿子一眼:“少放屁!”
自从住进陆家,很少听见陆叔叔用这类字眼,这回大概是气急了,才会爆出原来当兵时的口头禅。
陆绍修笑得斯文优雅,“妈,我刚才看见老陆眼圈红了,您以后别这么吓唬他。”
这回连沈音音都忍不住笑出来。
陆决侧头瞄她一眼。
她立刻绷住脸,拒绝与他进行任何眼神交流。
这种消极的抵抗,就跟小学时候在桌上画三八线一样。
幼稚,但是管用。
“滚滚滚,都滚,你,把脸处理下,明天股东大会像什么样子?”陆显文又指着陆决,“还有你,也处理一下。”
陆决没吭声。
陆显文看着窗边踟蹰的女孩,温和道:“音音,和哥哥们一起回去,明天还要上学。”
沈音音乖巧地答应一声,跟在陆绍修身后。
来到医院地下停车场,陆决径直打开后座车门坐进去。
沈音音审时度势,贯彻自己划三八线的行为,坚决地坐在了副驾驶上。
倒是陆绍修愣了一下:“你坐这儿干嘛?”
“喜欢。”她说。
俩小孩奇奇怪怪的……
陆绍修发动轿车,奔入安静的夜色里。
沈音音已经很困了,她感觉自己只要闭上眼睛就能睡着。
“你根本不适合学理科。”
“你没有理科思维。”
“教你根本是浪费我的时间。”
她猛地睁开眼,恰好,和后座陆决的目光对上。
看什么看!
沈音音若无其事地移开视线,连一点反应也不要给他。
到家后,陆绍修停稳车,沈音音第一时间下车,冲进屋里,小西瓜一下子跳到她身上,不住地撒娇。
魏阿姨还没睡,有些着急地询问郑芷如的情况。
“没事,我妈情况还好,暂时不需要手术,晚了,都去睡吧。”此刻陆绍修是家里唯一的话事人,他的话就是定心丸。
沈音音抱着狗上楼。
她今天穿了件漂亮的小裙子,面上有一层轻纱,像是公主裙,质地柔软,裙身上缀着精致的钻,像是暗夜里浮动的星辰。
陆决看着她的背影,喉头微动。
陆西瓜伏在沈音音的肩头,正好跟陆决的眼神撞在一起。
“!”
它整个狗寒毛直竖。
这个人看上去怎么像是要把它吃掉!
它又做错了什么!
是因为妈咪今天只抱着它,不理这个凶巴巴的坏人吗?活该!活该!
一定是他做了错事,妈咪才不理他的!
陆西瓜更用力的抱紧了沈音音,整个狗恨不得钻进她怀里,狗毛瑟瑟发抖,但是眼神很坚定。
就不让给你!哼!
沈音音对发生在自己身后,人狗之间幼稚的眼神交战一无所知。
第二天,沈音音在早餐桌上见到陆决。
他正在喝果汁,嘴角伤口有些青肿,看见沈音音下楼,忽然咳嗽了一声。
沈音音看见他,也不太自在,她改变主意,决定不在家里吃早餐。
“魏阿姨,我先走了。”沈音音说完,到玄关换鞋。
她感觉到一道锐利的视线逼近。
若有若无地粘在她的背后,害她差点把鞋带系成死结。
推开门,外头下着淅淅沥沥的小雨,她举着伞走进雨里,和闲叔打过招呼,今天她要坐地铁上学。
陆决走到门口,沈音音的背影被雨模糊。
离他越来越远。
这种感觉很糟糕。
比昨天下颌被击中,比嘴角的生疼更糟糕。
他意识到自己做了件错事,而那人根本不给他弥补的机会。
在陆决有限的生命里,绝大多数时候都在抗拒这个世界,抗拒周围的人,也不给那些人弥补的机会。
原来这种感觉是这样的……
说不出,喊不出,因为她不会听,就像他一直那么做的那样,不听,不看,不感受,单方面切断和他的联系。
上午,沈音音上体育课,恰好翟粤在操场打篮球。
今天狒狒老师教他们投篮,下周考试,每人十球要进三球才算及格,平时成绩纳入期末成绩。
这简直是要命。
男生一边,女生在另一边,分开练习。
沈音音和蒋乔都是运动白痴,投篮投得很吃力,命中率低到可以忽略不计。
操场另一边,翟粤拍着球跑过来,也不管狒狒在旁,嬉皮笑脸地同沈音音打商量:“小学妹,我教你进球,你帮我搞定陆决。”
沈音音的眼珠冷漠地转动:“陆决是谁?我不认识。”
翟粤呆了一下,然后反应过来:“吵架了啊?”
不等沈音音说什么,狒狒发现这边的异状,平地一声吼,“哪个班的!谁准你随便跟我们班女生说话!想做俯卧撑是吧!”
翟粤又拍着球跑了。
他回班的第一件事,就是隐去前言后语,只告诉陆决一句话。
“沈音音小学妹说她不认识你!”
陆决慢慢抬起头,看向窗外,正对着篮球场,很轻易就能找到沈音音。
她胳膊细瘦,正在吃力地投篮,基本投十个一组,就要停下来休息,命中率低到没眼看,但她格外地倔,一边失败,一边努力。
明明这样柔弱,却因为怕他打架,勇敢地冲出来挡在他面前。
现在却说不认识他。
陆决垂下双眼,任由所有情绪向龙卷风那样席卷而过。
这天晚上,沈音音八点半才从医院回家,她放学第一件事,就是去看郑阿姨。
郑阿姨说,想要吃榴莲千层,沈音音答应她明天放学去买。
回到家,沈音音回房间,陆决站在他的房门口。
好像是在等她。
今天是约定好给她补课的时间。
但既然他昨天都那样说了,想必是很不想给她补课的,就像他说的,“浪费时间”。
沈音音假装看不到陆决,直直地从他身边擦过,关上房门。
陆决也关上门。
他把自己关在房间里,试图做点什么,却发现自己做不了任何事情。
不想开车出去兜风,也不想去工作室做游戏,他戴上耳机,把音量放到足够大,就这样沉沉睡去。
第二天醒来,已经十点多了。
今天陆决不打算去学校。
醒来的瞬间,他就确定了一件事,他必须做点什么。
说出来的话覆水难收,但一段错误的程序,总有修复的可能。
他不能让沈音音单方面决定他们的关系。
陆决打开房门,下楼,打算先弄点东西吃。
然后他就看见,客厅那架三角钢琴的旁边,有个肥胖的屁股在拱来拱去,整个狗几乎要扎在食盆里。
陆决想到什么,勾唇笑了起来。
正在努力喂胖自己的陆西瓜,凭着动物本能,忽然感觉到危险在靠近。
下一秒,它就被拎了起来。
毫无反抗能力。
它看见陆决那张冷淡的脸,整个狗都绝望了。
这个两脚兽是怎么回事!为什么天天跟它过不去!妈咪快来救救它!
很遗憾,陆西瓜心心念念的“妈咪”正在被数学题折磨,对于它正在经历的苦难一无所知。
放学后,沈音音打算先去蛋糕店买榴莲千层。
蛋糕店需要坐地铁转公交,从学校步行到地铁站有十多分钟,她一路走一路听歌,总感觉有人在后面跟着她。
不是沈音音敏锐,是那人跟得实在太大胆。
几乎要和她肩并肩。
沈音音忍了五分钟,路过街心花园,实在忍不了,生气地回头,果然看到陆决。
他跟没事人一样,毫不避讳沈音音的眼神。
“不准跟着我!”沈音音对他发号施令,小脸都涨红了。
她转头就走,书包一甩一甩的,忽然,耳畔传来一声熟悉的嘤嘤声,低头一看,是陆西瓜扒住了她的腿。
那可怜的小眼神,就跟被囚三天三夜的拐卖儿童似的。
“你不认识我,也不认识它了吗?”陆决牵着狗绳,不远不近地站在她面前。
沈音音狐疑地盯着他。
什么意思,拿狗来威胁她吗?
她弯腰把陆西瓜抱起来,摸摸它的狗头以示安抚。
把孩子怕得,小小的眼睛,大大的惊恐,嘴角还粘着细碎的狗粮。
陆决试探着走近,一点一点的,像是怕刺激到她又要跑,他看到女孩咬紧嘴唇,满眼戒备,好像又回到了最初敌对的关系。
这让他心痛极了。
千难万险,终于走到她的近旁,陆决忍不住轻轻舒了口气。
他把狗绳交给沈音音,眼睫低垂,避开她的注视,“昨天是陆绍修先打我的。”
沈音音微怔一下,“哦”了一声,半晌才问,“那你现在来找我干嘛?”
陆决语气生硬又别扭,看了眼她怀中瑟瑟发抖的小狗,斩钉截铁地说:“陆西瓜跟我说它想来找你。”
古有赵高指鹿为马,今有陆决指狗为人。
被迫点名的陆西瓜:???
我不是我没有!汪汪汪!
作者有话要说:陆西瓜他爹是真的狗,对吧。
这章好像没吃到糖,下章再吃。
第26章
沈音音没有跟陆决追究,陆西瓜到底是如何开口说人话这个匪夷所思的命题。
她只是抱着陆西瓜,自顾自地往地铁站走,假装不知道陆决跟在身后。
她不知道陆决这是打算做什么。
为什么跟着她。
为什么突然这么反常。
明明那天是陆决先把她推开的。
沈音音忘不了他那时冷冰冰的语气,就和小时候,她来陆家的第一天,陆决呵斥她为什么不回自己家一样。
这个点正是下班高峰期,地铁站人流汹涌。
沈音音抱着陆西瓜站在入口处,忽然想起一个问题:宠物不能带进地铁站。
她犯难了。
就算是坐出租车,司机也未必肯让陆西瓜上去,更别提公交地铁这类公共交通了。
要是先回家把陆西瓜放下,就没办法在晚自习之前,买到蛋糕送到医院去。
沈音音想了几秒,然后回头看着陆决。
他就站在自己几步之后,像一个沉默的黑武士,让人猜不透他到底在想什么。
“喏,”沈音音把陆西瓜放在地上,狗绳还给陆决,“你带来的,你负责带回去。”
“哦。”陆决配合地接过狗绳,轻轻拽了。
陆西瓜仍旧紧紧拽着沈音音的裤腿,眼神楚楚可怜。
陆决低声说:“你看,是它不肯跟我走。”
没办法,沈音音只好蹲下来耐心同它讲道理:“西瓜,赶紧跟你爹回去,我要坐地铁,你不能进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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