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诺抬不起头,汗水顺着脸颊滴落,有一部分渗进眼睛,她却没办法去擦。
她一阵一阵模糊的视野里,只能看见地面上滑腻的油,油里落着的几片康乃馨的花瓣,还有白微羽紧绷赤/裸的脚背,上面浮着淡青的血管,正在微微颤抖。
云诺觉得自己的内脏几乎要被重力压碎,呼吸成了一件艰难的事情。
她的手掌开始不自觉地升温,想要用异能摆脱这一境地,但是又被云诺狠狠压了下去。
不能用异能。
她的手撑在那一片油里,一旦烧起来,白微羽……
她不能让这把火烧起来!
小丑的声音缓缓靠近,她轻柔地哄着怀里的丧尸,仿佛夜色中安宁的摇篮曲。
但带来的却是腐尸和烂血的气味。
冉冉爬进她的视野,那是个半张脸已经烂成骷髅的女孩,穿着一条漂亮的粉色小裙子,但裙子上沾满了尸液和血迹,丧尸仅剩的一只眼睛蜥蜴似的转了转,一不小心动作太大,眼珠掉在了那摊油里。
冉冉似乎并不在意,它朝云诺撑在地上的胳膊张开嘴,蠕动着蛆虫的嘴里是可怕的恶臭。
它就要咬下去。
云诺的心脏几乎停了。
然后她听到白微羽的声音,一如既往的温柔,带着点诀别的伤感。
她说:“姐姐,用异能吧。”
一记重锤匡然砸下,云诺整个人都在颤抖,她甚至无暇顾及咬住她的丧尸,那一块被撕咬下去的肌肉,剧烈的疼痛让她的大脑一阵轰鸣,但是这轰鸣中,白微羽的声音就像是用刻刀刻在了大脑皮层,那样清晰。
云诺蠕动着嘴唇,艰难地吐出一个字。
“不……”
白微羽说:“姐姐,我不怕死,真的不怕,死亡对我来说不是需要恐惧的东西,我愿意为了你死在这里,如果我的死能救你,我愿意的。”
“不……行……”
手臂的疼痛似乎慢慢麻木了,是因为病毒吗?
她会死在这里。
病毒的感染,没有人能够救。
电光火石的瞬间,她的一生在脑海中呼啸而过,她好像想起了很多,又好像分明什么也没有想到。
她的人生,从没有记忆的一片空白开始,然后被涂抹上各种各样的冷淡和漠然,她在一无所知的时候,就从云家人一个个冷漠的眼神中明白了。
她是不被期待的,是一个闯入的外来者。
然后她想到了白微羽,想到了她们第一次见面时的情景,她把那个女孩从角落中一把拉出。
为什么愿意一直带着她?为什么甚至让她住进了自己的家,分享了自己从不对外人打开的私人领地?
大概就是因为那一瞬间,白微羽的眼睛太亮了,仿佛第一次见到光,又像是长久的期待突然落到了实处,落到了她的身上。
可是白微羽在对她说:“姐姐,把火烧起来。”
那声音似乎带着哭腔,但依旧隐忍温柔:“我知道你不愿意杀人,但是现在已经到了绝境,姐姐,你救救你自己,放弃我吧。”
云诺的声音嘶哑紧绷。
“不行……”
她似乎听到有一个声音在问,为什么不行?
那个声音在她耳边远远近近,轻柔地响着。
“现在已经是末世了,杀人也好,被杀也好,都是司空见惯的事情,为什么你不愿意?”
“你有什么特别的呢,云诺?”
“为什么不能杀她?这个叫白微羽的人,她又有什么特别的呢?”
“明明只要你放弃这些可笑的固执,你就能燃起整个世界的火。”
“凤凰是在灰烬里重生的,新世界也一样,焦土里才能生发真正的新芽。”
云诺死死按着自己的手,压下心里几乎要喷涌出来的火。
那把火不能烧起来。
不能烧在白微羽的身上。
小丑冷眼看着云诺,又慢慢转开目光,看向被吊在云诺面前的白微羽。
一时间,她只觉得这个叫云诺的女人,有点可怜。
云诺昏沉地死咬牙关,然而,手心却突然不受控制地燃起了火焰。她的眼睛瞪得很大,看着那一点火苗顺着油,一瞬间席卷了正在啃食她身体的小孩丧尸,又轰然往上卷了过去。
为什么?
压在身上的重力仿佛突然消失了,云诺却像是被抽空了力气,只能僵硬地抬头往上看。
她看见白微羽淹没在了烈烈的火光里,长发被火焰卷成了灰烬,她依旧对她微笑着,仿佛在宽慰她。
云诺第一次感受到,心脏被撕裂开是什么样的滋味。
作者有话要说:小剧场:
拿到最新剧本一脸懵逼的众人
喂鱼:我就这么死了???
云诺:我变丧尸了???
五白:我干掉了主角?我要上位了吗?
冉冉:嗷呜嗷呜嗷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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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1章
云诺的身体猛的一抖,冷汗顺着脸颊聚集在下巴,又一滴滴地滴落下去,她的手在抖,手里的短刀上沾着一线暗红的血,有一滴飞溅出来的血落在她的脸上,散发着常人难以承受的糜烂香气。
云诺短促而剧烈地喘息着,抬手抹掉那一滴血。
白微羽被吊在房间的正中央,淡黄的油正往下滴着,她的脸色因为长时间的吊起而异常苍白,嘴唇已经彻底没了血色。
小丑站在白微羽身前,轻轻舔去了手指上的血。
幻觉。
这个认识让云诺几乎在一瞬间失去了力气。
小丑冷笑:“异能不错,反应也不错,但是不过如此,我还好奇,到底是什么神人,能在那位的眼皮子底下弄死阿七,还居然活着。”
小丑手上的血很快止住了,她有趣地觑着云诺:“阿七那个孩子,虽然很弱,但是一向受宠得很,我们的王对他几乎是有求必应。”
云诺满头是汗,冰冷地看向小丑,短刀在手里调整到最趁手的位置,她却不敢像原本想的那样冲上去了。
她只能把颤抖压在身体深处,冷声问道:“你们的王?”
小丑抬起手,手里是一支新鲜的康乃馨。
“对,我们的王。”小丑笑道,“我们的王啊,喜欢各种各样美丽,或者说美好的东西,比如鲜花,比如美人,还比如,那种真挚美好能触动人心的,感情。”
她居高临下地看着云诺:“阿七那么受宠,是因为他纯粹,你杀了他却还活着,大概……是凭了你这张脸?”
云诺的脑海里飞快地闪过一丝什么,但捕捉不住,她只好抬头冰冷道:“你是几?”
小丑轻轻一笑:“我排行第五,跟再往上的那几位比起来,算是个最没用的小喽啰。”
她歪了下头:“毕竟,我的能力只能骗骗人类,不过你,似乎是很容易骗的那一种,从某种程度上来说,我算是你最无法战胜的敌人。”
小丑松开手,手里那朵花就忽而燃烧起来,云诺这才意识到自己不知道什么时候又陷入了小丑的幻境。
小丑有些怜悯地看着她:“你看上去心防重得很,不过可惜,都是虚张声势,你心里的那把锁是松的,是坏的,所以只要一点方法,你就很容易被影响。”
“因为你始终被困在同一个地方,很多年了,都没能走出去。”
云诺无法反驳。
她也不需要反驳,她站在这里的目的只有一个。
杀了变异种,救回白微羽和钟年年。
她攥紧了手里的短刀,抬起头,小丑笑盈盈地看她,身体始终停留在白微羽的身边,一个只要云诺试图对她使用异能,就必然会殃及白微羽的距离。
而且,如果现在依旧在幻觉里,很可能她刀锋所向的地方,才是白微羽所在的地方。
云诺不敢轻举妄动。
左边的门后是关人的铁笼,但那些幸存者却未必能用得上,他们都已经被吓破了胆子,他们恐惧小丑,甚至超过了M基地内那些幸存者恐惧宋祗。
人永远是容易被感官欺骗的生物,小丑的幻境对于人类来说是无往不胜的利刃。
右边的床上,丧尸冉冉正贪婪地盯着笼子里的人,它急迫地想要进食,喉咙里发出不耐烦的咕噜声。
那似乎可以是突破口,毕竟冉冉只是一只普通丧尸,因为幼小甚至没有其他普通丧尸的攻击力,但却是小丑非常重要的“女儿”。
可如果她转而攻击冉冉,很可能只是重复刚才幻境中发生一切。
如果她不能看破小丑的幻境,她寸步难行。
脚下的地板仿佛变成了土壤,一支支支棱的花长了出来,柔软地盛开,小丑轻轻笑了笑,说:“真是可怜。”
那大片的鲜花扭曲起来,云诺的心脏咚的一跳。
眼前是那间小小的屋子,灯光昏黄温馨,桌上的排骨汤还在冒着热气,地上却满是鲜血,不知道是从哪里流出来的。
云诺听到身后模糊不清的争执和枪响,心里有个声音告诉她,不要回头。
但是一双手缠上了她的肩膀,女人的声音很温润,带着轻柔的爱意。
“诺诺。”
云诺差点挥出去的刀硬生生僵在半空。
然后她听到那个声音突然带上了阴森扭曲的恨意。
“你为什么不救救爸爸妈妈?”
“你为什么只是看着我们死?”
“你为什么不跟我们一起死?”
粘稠的血滴下来,顺着云诺的头发滴进衣领,身后的女人低下扭曲看不见五官的脸,轻轻蹭在她的耳边,低声呢喃。
“你甚至把爸爸妈妈都给忘了。”
云诺心脏轰然,几乎要呕出一口心血。
又一声枪响,那双手臂软下去,一具温热的身体咚的砸在她身侧的地面上,云诺的目光微微往下,看见一张腐烂的脸,眼睛的空洞处正扭曲地往外伸展出枝条来,淡粉的花朵在腐尸上开得盛大而温柔。
人是很容易就会死去的。
因为人的身体本身太过脆弱。
云诺剧烈地喘息,她的手心仿佛要在一瞬间燃起火焰来,把眼前所有一切都烧个干净,她可以烧掉这一切,只要她不管不顾地蔓延开最热最烫的火,小丑躲不掉,单纯就身体能力上来看,小丑甚至还不如阿七,她是躲不开的。
只要她使用异能,这是能轻易被破掉的一个局。
但是她不能这么做。
她感觉到有什么靠近了她,是小丑?还是冉冉?这次是幻觉还是真的?如果她被咬了……
云诺的眼睛里只剩下了那个记忆里模糊的屋子,墙壁地板上飞溅的血,她凭着本能挥出刀,刀尖似乎划伤了什么,她听到小丑似乎不满地啧了一声,说道:“还真能打,都这样了还能弄伤我。”
随后更多的手缠上了她的身体,云诺挣脱不开,却又不能逃跑,眼前的景象突然变了,变成了一扇白色的门,那些手推着她扯着她,想要她打开这扇门。
她能猜到门后面是什么。
那是病房,云老爷子的病房,病床前围着的人纷纷朝她转过没有五官的脸孔,像是一个个提线木偶一般,他们的脸上旋转开放着一朵朵花,他们搬弄着蛇一样的信子,窃窃私语。
“这就是当初私奔的那位小姐留下的女儿?”
“运气真好,碰上老爷子要没了,居然想起了这个女儿。”
“爸妈都没了,云家主决定收养这个外甥女,连姓都改了,姓云,可不是飞上枝头了吗?”
“明明是个不知道哪里冒出来的杂种。”
他们脸上的花纷纷扰扰地开着,变成了笑着的模样,他们伸出柔软的蛇一样的手来拉她,花言巧语,神色鄙夷。
“快过来。”
“过来,这是你外公,叫他一声。”
一只只手掐在她的身上,想要逼出她的眼泪,那些声音越发尖锐。
“快叫啊,你外公快要死啦。”
“快哭啊,唯一一个期待你回来的人就要死啦。”
“这些是你的家人。”
“但你只是个杂种。”
“没有人想看到你。”
“没有东西属于你。”
“识相的就乖乖缩在角落里,别抱有任何恶心人的奢望。”
云诺一时只觉得,自己似乎回到了十一岁那茫然无措的时候,她惶惑着,在这看不到希望的境地里,几乎捏不紧手里的短刀。
人是脆弱的,是很容易死的。
哪怕她……也没有任何不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