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的眼前渐渐模糊,很久之后,她才清晰地听到了自己的哭声。
她把那朵花抓在掌心里,刚刚落下的花朵被拧出了清苦的汁液,她跪在草地上,无力地弯下腰,脊背像是承受了千钧的重量。
她在哭,嚎啕大哭。
空中飞过漆黑的鸟,悠长凄厉的哀鸣恨不得撕碎人的心脏。
二白微微睁大眼睛,她有一瞬间想要杀了宋祗,她也的确动手了,尖锐的指甲抵在宋祗的颈侧。
宋祗不动不笑地站在二白身边,没有躲避,他听着天空中传来的飞鸟的悲鸣,轻轻说:“七年前,我还追着我师姐留在实验室的时候,微羽她曾经哭着问过我,她犯了什么错,她有什么罪,为什么,这所有的一切偏偏是她。”
二白愣住了,手指颤抖起来。
宋祗说:“我没办法回答,所以我最后还是逃走了,我没办法再看着她,在留在那件实验室里。”
他并不看二白,只是盯着不远处终于哀泣的女孩,悲哀得发现,她是真的如此瘦小。
“后来在M基地,我再一次看见她,她笑着对我说,她知道自己的罪是什么了。”
宋祗的声音有轻微的不稳。
“她说,她罪在诞生,罪无可恕,但仅此而已。”
宋祗说:“从那一瞬间我就知道,我必须追随她,我没有别的选择,我没有别的地方可以逃。这所有的一切都有因果,谁都要为自己做过的任何事负责,但是那些明明没有做过什么却偏偏遭受了厄运的人……他们除了把所有的因归结于自己的存在,还能有什么别的人可以去恨呢?”
“她可以自己杀了秦琰,可以自己杀了所有人,她轮回了那么多次,一定已经无数次地杀死过他们,无论是亲手还是间接。”宋祗的声音低微而悲悯,“但这对她来说是不一样。”
这对白微羽来说是不一样的,云诺对白微羽来说是不同的,白微羽从不知道自己到底想要什么,但是云诺身上有她本能追逐的光亮。
二白终于慢慢放下手,她颤抖着说:“王从来没有这样哭过,哪怕在突然听闻云诺的死讯的时候,王都没有哭过。”
二白伶仃站着,不知道为什么,突然落下了眼泪。
她低声说:“末世大概真的要结束了。”
作者有话要说:终于哭出来了
哭了就好了,哭了就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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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5章
五月下旬,春日正盛的时候,断壁残垣之间是见缝插针开出的花朵,将这个世界装点得仿佛一个盛大的墓碑。
云诺踩过那一片花朵,丧尸纷纷为她让开道路,钟年年跟在她身后,她们两个一起来到了华国北方,群山之北的城堡,这里从来没有任何纷扰,无论山南人类存在的地方变成了什么样子,这里始终是一片花海,如同一个悠远宁静的乐园。
张靖几个留在了南边,云穆会整合剩下的基地,云诺本以为云穆会怨恨自己,事实上,在云穆赶过去,却只见到自己父亲的尸体的时候,他看着云诺的目光的确有着怨恨,他嘶哑着嗓音问她:“云诺,你还是人吗?”
云诺只是静静看着他,轻声说:“对不起。”
云穆哭了,但是却在他母亲冲向云诺想要撕打她的时候拦下了他母亲,一张流着眼泪的脸依旧带着高高在上的傲气,他一向是一个骄傲到骨子里的人,是一个把自尊看得比什么都重的人,他死死盯着云诺,说:“如果你没有做到你承诺的事情,我不会放过你,我绝对不会放过你,云诺!”
云穆背过身,冷冷地说:“你走吧。”
于是云诺就走了,她越过千山万水,想要走到白微羽面前。
但是她被拦住了,长泽推着轮椅,挡在了她们的道路上,秦诗妤坐在轮椅上,冷清清地说,“云诺,她让我来这里接你,但是你不会成功的,这个世界的未来里没有你的存在,你一定会死在什么谁都不知道的地方。”
钟年年脸色惨白地盯着秦诗妤,开口缓缓叫了一声:“秦小姐。”
秦诗妤微微一愣,她没有想到钟年年也会来,一双手瞬间拧在一起,好一会儿,她才轻轻转过头朝向钟年年的方向,低声说:“你来做什么?”
钟年年说:“我来找你。”
这轻巧的几个字让秦诗妤苍白的脸上浮现出一丝说不清的情绪,她的嘴角抿着,有一些浅淡的褶皱。
她好像在一瞬间期待了什么,但是又把这丝期待压了下去,只是寡淡地问道:“找我做什么?”
钟年年说:“我想问你,秦沐辰死的时候,你就一点都不觉得伤心吗?”
秦诗妤沉默了好一会儿,骤然发出一声尖锐的冷笑,她一贯冲淡冷漠,还是第一次突然展现出这么强烈的情绪。
她尖锐地说:“我伤心,非常伤心,但是我的眼睛坏掉了,我哭不出来。”
在她的声音爆发的同时,长泽快速朝钟年年冲了过去,他只是秦诗妤手中的一把刀,他听到了秦诗妤内心那一瞬间的诉求,他不理解云诺不理解白微羽,不理解其他任何人,他只理解秦诗妤,他明白,秦诗妤因为钟年年的那句话,非常伤心。
钟年年没什么战斗力,但她依旧咬牙掏出枪往长泽开了几枪,可惜没有一枪能够命中,长泽在地上翻滚一下,瞬间就靠近了钟年年,眼瞳漆黑,想要篡改她的思想。
云诺没有试图阻拦他,而是和他同时动手,抓着秦诗妤按在了大片淡蓝的星辰花中。
云诺记得这里,她在这里用火焰将许琴和许瑟烧成了灰烬,在这里用火焰灼伤了白微羽,她的面前有白微羽立下的墓碑,许琴和许瑟,这对她其实并没有多么熟悉的姐妹合葬在这里,骨灰飘飞在天际。
长泽变了脸色,他们手中各自扣了对方的人质。
秦诗妤的脖子被掐在云诺手里,她咳呛两声,低声说:“长泽,你放开她。”
长泽眉头紧锁,慢慢松开了被扣在手中的钟年年,钟年年迅速站起来,端着□□稳稳地指着他。
秦诗妤双眼覆着白绫,固执地说:“云诺,你不可能结束末世,人类没有未来。”
她看到的预言就是这样,人类会在白微羽手中走向灭亡,白微羽时带来这一切的死神。
云诺冰冷地说:“未来是可以改变的。”
秦诗妤冷笑:“未来是不能改变的,那就是必须发生的事情,人类一定会消失,你也一定会死,云诺,人不能越过界线活着,人只能在自己的画框里作画,你为什么就不懂?”
云诺低头看着秦诗妤,这个在她的印象里一直没有什么存在感的女孩子,过去在实验室里的时候,秦诗妤就是温柔而沉默的,她很少说话,很少发表自己的意见,看上去近乎逆来顺受。
那时候的云诺永远想象不到有一天,那个秦诗妤会成为这样心机深沉的人,也永远想象不到有一天,秦诗妤会在她面前露出这种近乎狰狞的疯狂。
云诺问:“你到底为什么会变成现在这个样子?”
她的手缓缓用力,秦诗妤本能地挣扎起来。
她的手在挣扎中划过了云诺的额头。
秦诗妤突然顿住了,白布遮盖了她的双眼,这一层遮挡让她的情绪显得有些不分明,她无声地张了张嘴吧,因为被掐住的脖子而只能发出粗嘎的气声。
下一瞬长泽猛地用流溢着污血的指甲朝云诺袭击过来,云诺偏头一躲,顺势松开手,燃起火焰将长泽吞噬其中,这只丧尸没有发出惨叫声,只是被焚烧着,也依旧不依不饶地攻击着云诺。
秦诗妤在这间隙间,用尽全身力气突然狠狠一把把云诺推开,踉跄着不知道往哪里跑去了。
那一瞬间爆发的力量甚至让云诺微微一惊,云诺的脚步刚刚一动,就被浑身燃着烈焰的长泽拦住。
钟年年开口叫道:“我去追。”
面前的丧尸一寸一寸渐渐烧成了灰烬,他没有展现出任何痛苦,只是在最后静静看向秦诗妤逃走的方向,哪怕被烧得只剩下了头颅,也依旧看着那边。
云诺抬起头,迎着昏黄的日光看向远处尚且不能看清的浮岛。
她知道白微羽为什么要把让秦诗妤来这里接她,白微羽在给秦诗妤一个机会。
但同时她们也都明白,秦诗妤会冷漠地把这个机会摔在地上,不屑一顾。
秦诗妤踉踉跄跄地往前跑着,她不知道自己要跑到哪里去,她什么都看不见,眼睛上的白布被什么枝条勾走了,她感觉到有叶片划过她的脸,在那张脸上划出一片细小的血珠,她突然一脚踩空,被狠狠绊倒在地上,手掌下是被压倒的茎叶,地上有些支棱的枯茎,刺穿了她的手掌。
有血流出来,一阵让人颤抖的疼痛,就好像她和云诺逃出那个房间的时候,后来她想过无数次,自己为什么要回头呢?
她回头,看见一片模糊血肉,但却从那片血肉中,睁开了一只漆黑的眼睛,那一个瞬间她的眼睛所感受到的,就是这样的剧痛,火烧火燎,无法断绝。
秦诗妤痛苦地喘息着,她的脚踝扭伤了,她艰难地爬了几步站起来,跌跌撞撞地往前走。
她的全身都在疼痛。
她后悔过,怨恨过云诺也怨恨过自己,在她的父亲知道她的眼睛彻底没有希望之后,她被放弃了,她对秦琰那个男人来说本来就只是一个未来可以用来联姻的工具而已,她的想法,她的一切都是不需要在乎的东西,但是她突然瞎了,她失去了所有价值,被放弃也是理所当然。
但是后来,她得到了异能,她这双已经什么都看不见的眼睛,能够看见这个世界的未来。
这对她来说,是这个世界留给她的唯一的温柔,秦家从来都是个地狱,只有她哥哥,万事不知地被保护着,还能够有一颗纯善的心。
所以这个未来必须是真的。
这个世界必须是按照她看见的未来发展的。
这是她被赋予的使命,是她能劝服自己存在在这个世界上的,唯一的价值。
秦诗妤又一次摔倒了,她被绊倒了很多次,身上是大大小小的淤伤,这个从来干干净净,从没有过任何狼狈的女孩子看上去仿佛一个小叫花子,看着几乎可怜。
她大口地喘着气,终于没再爬起来,她的手流着血,压在什么东西上,她轻轻摸了摸,认出来,那是花。
是向日葵。
秦诗妤睁着空洞没有焦点的眼睛,翻转手腕,指尖沾着血和泥,轻轻点在自己的额头上。
风声穿过花田,发出簌簌的声响,秦诗妤静静地吐出一口气,她似乎冷静了下来,艰难地撑着泥地,端正地跪坐在地上,血和泥混合着汗水从她的脸颊淌下。
她什么都看不见,但是在清风中闻到了葵花的芳香。
钟年年拨开大片大片拥挤的向日葵,喘着气,终于找到了秦诗妤,她站在秦诗妤身后,低头看着这个安静地跪坐在地上的女孩。
这一刻秦诗妤像是恢复了从前冷淡疏离的样子,她的脊背很直,有着教养良好的优雅和端庄,她微微抬起下巴,迎着风露出了一丝辽远的笑容。
钟年年的嘴唇无声地颤抖着,她说:“秦小姐,跟我回去吧。”
“跟你回去,然后被人类处死吗?”秦诗妤轻声问道。
钟年年没有回答,她举枪对准秦诗妤的后脑,但是她知道自己没有按下扳机的力量。
这是秦诗妤,是她最喜欢的人的妹妹,是曾经和她朝夕相处过,倾听过她的心事和烦恼的秦诗妤,她在L基地就已经偷偷把她当成了重要的朋友,却什么都不敢说。
但是后来轰然一击,她发现自己从来没有真正认识过这个女孩。
秦诗妤笑起来,她说:“年年,开枪吧。”
钟年年愣住了,一双手抖得不像话,她喑哑地叫了一声:“秦小姐。”
她问:“为什么?”
她想过她和秦诗妤之间会有怎样的对话,会是争锋相对的,或者是令人心碎的,她们两个之间被一个死去的人紧紧纠缠在一起,秦沐辰是被秦诗妤设计而死的,秦沐辰是为了拯救丧尸化的她而不得不去死的,没有人无辜,连钟年年自己都说不清,为什么她这么固执地,一定要见秦诗妤。
秦诗妤还在笑,她从前从来不会这样笑,她一直是冷淡的,旁观者清的,可是她越是笑,钟年年就越觉得难过。
秦诗妤笑着说:“钟年年,未来是不能变的,如果它是可以改变的,那我的异能,我从前所做的一切,意义到底在哪里?”
钟年年说不出话。
“可是它就是变了。”
她的手指划过云诺的额头,她看到了云诺的死亡,云诺死亡的场景和她曾经看到过的未来有了不可调和的矛盾,未来改变了,真真正正地。
这对她来说,才是真正压死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她不能承认,否则她就必须明白,自己的存在有多徒劳可笑。
所以,哪怕只有她自己,至少只有她自己……
“这里很漂亮,我本来以为我的死亡会覆盖着大片的水仙花,但或许向日葵也不错。”秦诗妤弯起眼睛,笑得那么漂亮,“我需要死在这里,我必须死在这里,死在你的枪口下,这是我的未来。”
“你别再发疯了!”钟年年终于忍不住了,放下一直举着的枪,嘶吼出声,“你自己不是已经说了吗?未来已经变了,它是可以改变的!你去赎罪啊!你就这么死了能算什么?”
秦诗妤说:“我求你。”
钟年年的眼泪根本不受她的控制,一瞬间汹涌地为眼前这个女孩子滚了下来。
秦诗妤抚摸过身边被她压倒的向日葵,手指感受着粗糙的花盘,她在那微痒的触感中轻声说:“我是预言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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