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母妃还是死了,自己拿了白绫绕过房梁,一面掉眼泪一面看着被捂住嘴巴的秦昧,眼里全是不舍,不舍又不甘心,可踢开脚凳子的动作却非常利落,仿佛不带任何留恋,死的非常难看,只有那脚上的一双绣花鞋晃啊晃,晃到五岁的四皇子心里去,像是要踢碎他的心脏,让他永远记得这一刻。
秦昧生而聪慧,多智近妖,惯于藏拙,仿佛知道自己太显山露水不是好事,所以对任何人都保留着一分小心,是比其他皇子更诡谲内敛的低调,可他没想到,这还不够
及至母妃死了,皇帝把他送去梁国做人质,他才恍然明白一些事情,哪怕他是个傻子,也有人不会放过他,只因为他的身份如此,所以从出生就注定不去争取就是死。
死这个字,多简单啊,六个笔画,却每一笔都藏着血腥,让人闻之作呕,却又吐不出任何东西。
到了梁国,秦昧知道了一些在母国不曾知晓的内幕,比如梁国还差一个大峡谷两座城便能直面大沅国的皇城,知道梁国之君原本属意太子做质子,然而太子临走之前病了,燕相便做了主让他代兄出梁。
秦昧也不知道自己这些年是如何熬过来的,仿佛过了几百年才终于回来了一趟,又好像当年被送走还是昨日的事情。
他躺在充满药香味的床上,不愿意睁眼,但有声音轻轻浅浅的在耳边聒噪,像是只百灵鸟的幼崽,他听见这幼崽不断的叹气,好像很无聊,又忽然站起来去和大夫说话问他的情况,这幼崽永远不好好的安静下来,东跑西蹿,带来一阵阵不同于药香的凉意与好闻的甜味。
秦昧胸腔里仿佛是压着极重的一块儿玄铁,压的他呼吸困难,却又不至于死去,他喉管里还有这血腥味,所以当嗅到那股子甜味后,他几乎是有些上瘾,模模糊糊的上瘾
于是他缓缓睁开眼,透过朦胧的视线看向旁边,旁边摆着琳琅满目的小罐子和药膏,远处是个佝偻着背的老先生和一位活蹦乱跳的贵公子。
贵公子漂亮的分外清晰,是种浓丽的俊俏,身形修长,腰肢纤细,宽大的袖子里藏着白皙的手指头,拿着把玉骨做的扇子摇摇晃晃的转着,侧颜给人无语言说的精贵与遥不可及,此时这公子发现他醒了,一双仿佛含情脉脉的眼幽幽转了过来,笑着对大夫说:哟,醒了,那我走了,药费划我账上,待他好了一并到府里结账就是。
听到这声音,秦昧知道自己方才听见的声音大约就是这个公子了。
一只大号的漂亮百灵幼崽。
大夫连忙恭敬的送走燕二爷,再回来时又让秦昧喝了几副汤药,声音沉甸甸的说:小伙子,你今岁多少啊?
秦昧瘦的不成人形,然而眼睛很大,所以在那巴掌大的脸上有种一样的诡异感,并不好看。
十五秦昧嗓音沙哑,回答的简短,他天生就是如此静默,静默的仿佛一潭死水,偶尔才活泛起来,然而一活泛,便能从死水里冒出怪物,突然的将水面搅得惊涛骇浪。
这大夫皱着眉头,忽而又摇了摇头,说,方才二爷说你大概七八岁,我瞧着就不对,你身量不足,骨头都没长开,长期的腹中无物,一味积郁于心,忧思过重,恐
秦昧打断大夫的话:谢先生,秦昧知道,会想办法。他说的还是很简短。
大夫见这个明明应当是少年的人却瘦弱成这个样子,内里也糟蹋的乱七八糟,有意要嘱咐些什么,然而见到对方眼神后,却又缄默不语了。
大夫明白自己就算说了,这少年也不定会听,说也白说,便只告知病情:你胸骨压迫内脏,需要好生休养半月,这期间不要干重活,最好不要。虽然大夫看出来这个少年大概是什么什么地方的下人。
每日喝这几服药,等自觉胸口没有压迫之感后,便再来我这里复查一回。大夫知道这小伙子大抵是不可能常住这里,于是把包好的十几复药放在床边。
秦昧点点头,忽而又问:方才那位公子是送我来的?他是谁?秦昧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问,然而话已出口。
大夫这回抿唇笑了笑,说:二爷说不告诉你,又不是他害的你,而且以后也不会见面。
秦昧那病态苍白的脸上浮现出一丝尴尬的红晕,重新闭上眼睛,深觉自己方才是唐突了,的确,不会再见面,问了又能怎么样?
他这样一个快废了的人,是不值得也不配知道那人的名讳。
秦昧一面把自己的卑微挖出来时时刻刻的提醒自己他有着更重要的事情需要做,一面打从心里翻涌出一股子压制不了的不甘。
他并不是天生下贱,他凭什么不配?!
秦昧好在闭着眼睛,所以没有人察觉得到他不该有的野心,他拳头也藏在肮脏的衣服里面,捏的死紧,他感觉自己是被一个漂亮的小神仙看不起了,可他该习惯的,嗯他该习惯的
燕千绪饿得半死回了相府,一回去就被小厮东土撞了个满怀,这东土成天没个规矩,这会儿也仗着燕千绪喜欢他,所以哭丧着脸瑟瑟发抖的说:二爷救命啊,你快去看看吧,大爷受伤了!
他受伤关我什么事?
燕二爷这句话堵在喉咙口,差点儿说出来,但他现在露出个担忧的表情,惶惶然的一副好弟弟模样,问说:大哥怎么了?怎么回事?那贼人怎么没快刀下去把大哥命根给结果了?!真是可恨!
我怎么知道啊,但是外头好多人都说看见大爷拉了一串血人回来,丢在衙门要查什么东西,大爷自然是厉害的,可手上好长一道口子,御医说要是再深一点,那手就废了!东土五官都皱在一起,好像被吓惨了,大爷现在喝了药去二爷您屋里等你,也不休息,说二爷您乱跑,他看您要混到几时回来。
燕千绪几乎都能想象得到大哥那冷冷淡淡说出这句话的样子,可能和爹爹说姨娘不检点的语气差不多,好像自己活该没有自由,但凡生出一点儿要出去的心思,那就是要偷人!
呵,他还偷定了!
燕二爷想起还被自己吊着的赵虔,心里莫名痛快了一些。
那我去看看他,不过要是燕千绪后头的话省略了。
是是是,东土知道,若是大爷发火打二爷屁股,东土立马去找老爷。东土从小和二爷一块儿长大,真是他妈的奇了怪了,觉得大爷对二爷有时候像是兄弟,有时候像是夫妻,有时候又像是老子对待儿子,说不清楚的乱,但有一点是肯定的,大爷比老爷在乎二爷
老爷如今成日烟不离手,不大管事,府内所有事宜全权给了大爷看管,越发的懒散,也显出了老态龙钟之相。
嗯,聪明。燕千绪伸手拍了拍东土的脸颊,那手是温软的,拍上去没有一点儿疼痛之感,甚至还像是被人抚摸过去一般,是种暧昧的温柔,因为二爷实在没啥力气,小胳膊小腿,一捏就碎了一般。
燕千绪即将十七岁,这位据说比他大上半个时辰的兄长生辰也快来了,两个大人,可以娶亲的那种,然而弟弟还是总怕大哥。
怕不算什么,有的家族里头,三十好几的男人还成日哭哭啼啼的抱着母亲告状说老父亲打他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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