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昼叶笑了起来:“好呀,妈妈晚安。”
然后沈妈妈与她也道了晚安,推开门,走了出去。
门咔哒一声合拢。
沈昼叶手忙脚乱地爬下行李箱,拿起那那本子,翻开一看――她先前夹进去的、想要寄到未来的信仍然存在在这个时空里,而且还是一个月前的模样。
――这次离家,要带它走吗?
灯光下,沈昼叶怔怔地看着通信本。
它已经一个月没带走任何一封信了,就像坏掉了一样。她甚至不知道这通信的桥梁还在不在,它有可能坏了,也有可能还在,有可能只是暂时的休眠。
而十五岁的沈昼叶不知其原理是什么,也就无从修复起。
通讯已经持续了四个月,可到如今为止,这本子只引了她做了一件事――就是救下妈妈。她妈妈如今手腕上的伤口非常浅,只是一道深色的弧。
可是这本子,对沈昼叶而言,有着非凡的纪念意义。
沈昼叶站在那怔了许久,天人交战一般,却还是将那本子塞进了自己的书包里。
――爸爸不在了,但是他的痕迹遍布了我的整个人生。
沈昼叶心里,一个声音说。
在未来的人生中,我还将沿着他的道路,沿着我的理想奔跑。我将朝着他讲述的宇宙与大爆炸,讲述的坍缩的超新星,黑洞的视界和凹凸时空曲率,广义相对论的引力场与时间空间弯曲,混沌的三体运动与宇宙的尽头前进。
……像他一样,向着千百年来仰望星空、将思维的触角伸到时间尽头的前人,向着广袤无垠的宇宙走去。
从这点上来看,他甚至从来没有远离我的生活。
沈昼叶揉了揉鼻尖,把眼泪憋了回去。
……
而且,她揉着眼眶想,一个人在外,总得有点慰藉吧。
灯光温柔地洒落一桌,窗外寒风渐起,她养的虹之玉在窗边吐露红蕊。沈昼叶将爸爸十九岁那年IPhO拍的照塞进书包,以激励自己好好竞赛。
“……”
过了会儿,沈昼叶又怕妈妈看到之后多想,做贼心虚地――把她和陈啸之拍的那张宝丽来照片也装了进去。
两张照片都贴着通信本,像是依偎着取暖的孩子。
……
沈昼叶本来期待的是一个气候宜人的、类似于酒店一样的地方,最好再像她夏令营时一样有个快乐的泳池,没想到她妈开车载着她一路出了市区,触目所及越来越荒凉。那车一路朝着郊外开,路上牌子越来越五彩缤纷夺人眼球。
后来在经过一家尘土飞扬的米其林轮胎修车铺之后,沈昼叶终于来到了集训的那所学校。
大街上尘土飞扬,沙尘漫天,方圆五百米只有门口的一家‘琪琪奶奶超市’,那超市黑咕隆咚、连立式冰箱都没有,冰柜上盖着褥子,门口挂着一串快过期的真知棒。
前不着村后不着店。
――别说酒店了,那就是一所被租借了场地的,破学校。
门卫十分懒,在门口摆了个马扎晒太阳,还养了只和他一起晒太阳的橘猫。
沈昼叶:“……”
沈昼叶终于明白了过来,陈啸之毫无任何雀跃之情的理由――因为‘集中训练’顾名思义,就是将学生圈起来,让他们像狗一样学习。
雀跃个锤子,沈昼叶悲愤地心想,早知道是来这种地方,昨晚还能激动到睡不着觉么?睡不着觉是肯定的,但绝对是因为悲痛。
沈妈妈坐在车里,看着破教学楼,欣慰地道:“――这环境我可真怀念,这才是学校,这才是集训嘛。”
沈昼叶颤抖道:“……妈妈我想回……”
沈妈妈握着方向盘,看着外墙满是锈水的教学楼,满眼怀念青春的神色,对女儿说:“――叶叶你就是在国外被惯得太好了,我们都没让你受过罪。上次你爹把你送去夏令营,本意是想让你吃点苦头,一下车发现你们他妈的住星级酒店,居然还有泳池……”
沈昼叶带上可怜巴巴的哭腔,对妈妈说:“……麻麻我想回……”
然鹅,下一秒,沈妈妈一踩油门,走了。
沈昼叶:“…………?”
她拖着行李箱,站在校门口目送妈妈的车屁股,下一瞬间,被梁乐自身后一拍。
“一九八,”梁乐心情不错地问:
“干嘛呢,还不进去?”
一九八这个绰号就像长了翅膀。
沈昼叶跟着梁乐去宿舍――在路上遇到几个熟人,都是高中部的,上来就叫她一九八。沈昼叶几乎被喊得想怒吼一我不叫一九八,二我有名字我叫楚雨荨……不对沈昼叶,然而所有人喊完就跑,沈昼叶想吼都没处吼去。
沈昼叶憋憋屈屈地拖着一大堆行李,那些东西太重了,但是梁乐也没有手帮她,
梁乐自己也搬得气喘吁吁,问:“沈昼叶,你宿舍在哪?”
沈昼叶看了看自己的钥匙,艰难地辨认:“……A栋416?”
梁乐一愣:“我住A栋421,你们女生怎么也住A栋?还是一个楼层?学校怎么安排的这是?”
沈昼叶吓得后退一步:“不会吧?!”
梁乐:“……”
“……靠,”梁乐难以理解道:“我们学校这么穷的吗?男生女生还得住一层楼?”
沈昼叶看了看钥匙,叹了口气。
那宿舍楼很破,应是上世纪八十年代的手笔,一楼甚至是木地板,感觉已经生了虫,沈昼叶进楼时就闻到一股说不出的霉味儿。
梁乐摇摇头:“太他妈艰苦了。”
沈昼叶:“谁不说是呢,会不会是一层楼用一个大厕所啊?”
梁乐:“……”
“那他妈也太精彩了,”梁乐说:“男女生混用厕所?等投诉吧。”
然后下一秒,风将他们面前的一扇门吹开,是一个长条形的、有五个蹲坑和七个水龙头的大洗手间。
梁乐:“……”
沈昼叶呆呆地道:“……学长,你现在就开始写投诉信么?”
梁乐:“?操。”
他们艰难地上了四楼,沈昼叶差点累死在楼梯间,终于爬上四楼时眼泪都要出来了――她带的书多,还有若干冬天的衣服,一个赛一个的压秤。
梁乐满头大汗:“真他妈胡逼搞……”
然后梁乐看了看贴的门牌指示牌,喘着粗气对沈昼叶说:“傻逼学校把男女生安排到不同楼层也行啊,有病吧我操。416在对侧――去吧,收拾行李的时候小心点。”
沈昼叶气都喘不匀,绝望道:“什么事儿啊这都是!这楼还至少三十年了……”
梁乐拖着自己的行李箱,残疾人一般挪进421号房。沈昼叶留在楼梯间拼命喘气,过了一会儿,拽着自己的行李箱、妈妈买的零食和自己近七公斤的书包,走到了416房门前。
房间里有人。
沈昼叶戳了几下钥匙,终于将钥匙怼进416的锁眼,那钥匙严丝合缝,咔哒一声就开了锁。接着,沈昼叶将门砰地一拉。
陈啸之:“来了……”
他的声音微妙一扬,好像还想和室友寒暄一番,然而下一秒,就凝固在了当场。
沈昼叶:“……”
416宿舍中,正打着赤膊,朝上铺爬的陈啸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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