虚以委蛇(2 / 2)

漫长的沉默。

弗雷再次开口的时候,声线平稳了很多,没有再带上情绪。

“昨天我去药剂中心查找线索,翻查了近半年内的火焰药剂收支情况,逐一排查领取过药剂的魔法师,没有发现异常。到了凌晨时,发现了一条遗漏的线索――布蕾雅在案发之前曾取走过一瓶火焰药剂,因为卡佩家的帐目是单独记载的,所以第一轮搜索的时候被我忽略了。当时其实我也没有怀疑是她,只是例行公事,让人开启了她在药剂中心的储物箱。”

他顿了顿:“结果,在储物箱中发现了用过的空瓶,瓶子上面有冰系魔法的痕迹,瓶口还沾到了血,以及牙齿磕出的痕迹,对照了从白休嘴里发现的玻璃渣,发现完全吻合。”

依兰轻轻点头。

按照萨萨莉对白休尸体的分析来看,白休当时是被人用冰系魔法冻住身体,然后强行灌入火焰药剂烧死的。布蕾雅,正是一位强大的冰系魔法师。

“另外……”弗雷的声音略微低沉了一些,“在储物箱中还找到了巴什龙写给布蕾雅的信,很多,内容不堪入目。我很想认为那是巴什龙一厢情愿,但是不行,信里面提到了太多细节,足以证明他们长期保持着不正当的关系。而且她还……珍藏着它们,没有销毁。”

“所以你揍了巴什龙一顿,”依兰竖起拇指,“干得漂亮!”

“谢谢。”弗雷苦笑,“其实直到现在我还是不怎么相信布蕾雅真的做出了这些事情。除非找到她,她亲口承认。她真的不像是会做出这种事情的人。”

依兰忍不住同情地看了他一眼。

虽然布蕾雅看起来真的不像一个偷情者,但事实上她真的这么做了。

“布蕾雅这么冷情冷性的人……怎么会……”弗雷垂下头,狠狠揪住了自己的头发,“我一直觉得她根本没有那方面的需要,每一次都只是很勉强地尽夫妻义务而已……她明明那么冷淡!”

‘噢,也许只是对自己的丈夫冷淡。’依兰同情地想,‘难道这就是左手摸右手的老夫老妻们的常态吗?’

弗雷眼角的鱼尾纹里闪动着屈辱的泪水:“她明明那么冷淡……”

“所以现在的关键是找到她。”依兰冷静地把弗雷从悲伤的情绪中拉出来,“问清楚这一切到底是怎么回事。”

“是的,找到她,我要亲耳听她说。”弗雷抬起了碧绿的眼睛,深吸两口气平定情绪,“布蕾雅离开魔法庄园之前,曾对管家说十二点左右回家。而巴什龙说她十一点离开了光明神殿,这件事目击者很多,没什么疑点。现在的问题是,离开光明神殿之后她去了哪里?难道她还约过另外一个人吗?”

依兰很心虚地绞了绞手指。

布蕾雅本来不会在十一点离开,依兰和魔神潜进光明神殿的时候,布蕾雅和巴什龙激战正酣。如果不是被打断的话,估计战斗到十二点不成问题。

依兰摸了摸鼻子:“光明神殿不是有入侵者吗?也许是被那件事情惊动,她才提前离开。”

依兰回忆着布蕾雅的言行,被撞破的时候,布蕾雅表现得非常紧张焦急,她在意名声,想要掩盖偷情的事情,这就意味着当时她并不知道弗雷已经查到了她的头上。

那她为什么要逃走?

“对了,”依兰偏头,“难道布蕾雅不知道你去了药剂中心吗?她明明有很多机会可以转移证据。”

弗雷摇摇头:“说来你可能难以想象,其实我们夫妻之间,每天说话不会超过三句。除了一起行动的时候之外,她绝对不会过问我的公事。当然,她的事我也不会插手,如果我多嘴,她会表现得十分厌恶。”

“这不正常。”依兰奇怪极了,“既然当初她那么坚定要和你结婚,也正面回应过身份悬殊的问题,那么她不应该对你这么冷漠啊?刚结婚的时候也是这样吗?”

“是这样,”弗雷叹息,“二十多年,一直如此。”

依兰忽然想起了一件事:“布蕾雅失去父母的那一次,是与恶爱领主的战斗吗?”

“是,你怎么知道?”

依兰迟疑了一下:“贤者提过。”

弗雷难以置信地张了张口:“你竟然能和贤者聊往事。”

“只是随口一提。”

弗雷抬了抬眉毛:“如今的贤者白德,是老贤者的关门弟子。他是一位天才,在魔法上的造诣无人能及,他冷静、聪慧、洞悉一切,所有人都心悦诚服,认为他就该接任贤者之职。在那场战斗中,他的表现非常惊人,如果不是他力挽狂澜的话,那一次很可能是全军覆没的结果。那一战,老贤者失去了儿子和儿媳,自己也受了伤,于是传位给如今的贤者。继任时,他只有二十多岁。”

依兰轻轻点头:“这位贤者很强。”

“是啊。”弗雷笑了笑,“在他面前,很少有人不会自惭形秽。如今我们都老了,他还是当初的模样。”

依兰也笑起来:“确实是位非常特别的能人。”

弗雷望着天空。

“无人高攀得上。”他叹息,“如果我是那样强大的人,不知道布蕾雅还会这样冷……”

他及时咽回了没说完的话,朝着贤者大厅的方向垂下头。

“失言了!”

他坐回喷泉边上,茫然地清理着一团乱的脑袋。

依兰打断了散开的思绪,清了清嗓子:“这样的话,线索就全部断了,只能被动等待你手下的法师们查到有关布蕾雅行踪的新线索。”

“不,并没有全断。”弗雷抬起眼睛,“其实还有一条线索。”

“哦?”

“你。”弗雷眯了眯眼,“布蕾雅为什么要杀白休?”

依兰:“……”

弗雷一扫刚才的颓唐,目光逐渐凌厉起来:“或者我换一种问法――布蕾雅为什么要把白休的死嫁祸给你?你和她是什么时候认识的?”

依兰:“……我说不认识,你信吗?”

“那么,你去找白休,和他说了什么涉及布蕾雅的事情吗?”弗雷步步紧逼。

这件事恐怕糊弄不过去了。

依兰犹豫了一会儿,觉得单是下.毒那件事的话,问题也不大。

“其实是这样的,白休私底下做着一些灰色的交易,二十多年前,他把一份很罕见的毒素卖给了坦利丝王国的一位大贵族,用于爵位的争夺之中。现在事情败露了,查到了白休的身上,我来找他是谈这件事情的。”

弗雷瞳仁微微收缩:“涉及布蕾雅?”

依兰摇摇头:“白休说,把药卖给他的人是你。”

弗雷失笑:“你已经知道了我的生平,应该能判断得出来,二十多年前的我并没有做这种高端交易的能力。”

依兰不置可否。

“所以布蕾雅把白休灭口,是因为这件事情吗?”弗雷皱起了眉头,“难道涉及了什么地下产业链?布蕾雅不可能背着我做那么多事情。”

依兰不得不硬着头皮说了一句:“恕我直言,在此事之前,您也没有发现布蕾雅的行踪有任何可疑之处吧?”

“是的。”弗雷难堪地低下头,“我知道她偶尔会去光明神殿办事,但我真的以为她只是和光明神殿进行正常的公务往来。”

“分头查一查吧。”依兰拍了拍膝盖,起身,“你身边的副手,在白休死后表现得太过激动,这不太正常,也许那些灰色链条上面就拴着他这只蚂蚱,你查他,我去找找别的线索。”

“好。”弗雷站起来。

依兰看着弗雷这件被圣光之力撕出几道大口子的长袍,认真地建议:“您最好洗个澡,换一身衣服,然后打起精神来!”

“我会的。”弗雷抬了抬眉毛。

和弗雷告别之后,依兰径直出了城。

她要去找魔神。

进入魔法森林,依兰骑上一头偶遇的大鹿,奔向深蓝和浓绿的最深处。

魔神会在哪里呢?

依兰的心脏‘怦怦’直跳,就像奔赴一个浪漫的约会。

她已经好多天没有见到人形的魔神了,有一点近乡情怯的忐忑,心脏就像一锅煮沸的水,咕嘟咕嘟,不停地往外冒泡泡。

他会待在附近等待交换吗?噢,他让她待在光明神殿里面不要动,应该怎么也想不到她会跑出来找他吧?

逛了好大一圈,依兰都没有看到魔神的半片衣角。

魔兽们倒是都跑了出来,它们欢快地追随着她,群魔乱舞。

“喂!”依兰把双手合成一个喇叭,冲着在树林里扑棱乱飞的鸟儿们喊,“你们有没有看到我的未婚夫?他穿着黑色的斗篷!”

听不懂人话的魔兽们依旧在她脑袋上方打转。

一群乌合之兽轰隆隆碾过密林。

“和我在一起,让你如此骄傲?”熟悉的声音从身后传来,“嗓门那么大,吵死人了。”

依兰的小心脏猛地停跳,她缓了两秒钟,皱起鼻子转过头。

“我拿到了一把钥匙!着急在你面前显摆而已!”她得意地冲着出现在身后的魔神扬起了下巴,从口袋里摸出那枚带着煎蛋味的金钥匙,在他面前晃了晃,“看!我厉害不厉害!”

“哦?”他抓住她的腰,带着她落到了一棵根须盘绕的深蓝色大树下。

魔兽们继续向前奔跑,转眼就消失在丛林里面。

蓝树下,只剩下依兰和魔神两个人。

他的眸光异常幽暗,让她的心脏多跳了好几下。

他非常顺手地把她圈在了树干上,高大结实的身躯缓缓逼近。

她闻到了他身上独特的味道,清幽的香味在这一刻却像是充满了攻击性。

呼吸变得急促,她攥紧了手中的圣墓钥匙,抬起钥匙抵住他的胸膛,眼睛盯着他形状好看的喉结,艰难地打岔:“你看,我拿到了圣墓钥匙……”

“这么着急向我表功,是想要奖励?”他的声音比平时更加低沉,略有一点哑,像金属一样带着沉重的质感,仿佛还有回声。

依兰没有抬头,却能感觉到他的视线带着温度,烙着她的脸。

斗篷兜帽罩了下来,陡然变暗的视野中,男人俊美绝伦的面孔迅速放大,头微侧,衔住了她的嘴唇。

噢,原来他也非常想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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