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有。”他答得非常干脆。
依兰狐疑地看着他。
“我从不使用谎言。”他凝视着她的眼睛,“不过你也没有测谎术,信不信随便。”
依兰回忆了一下,他还真没有否认过他让布蕾雅偷钥匙的事情,其中的话术和他当初问布蕾雅那三个问题是一样的。
真实的谎言。
那么白休之死……
不,‘从不使用谎言’这句话,本身也可能是一个谎言。
依兰垂下眼睛,定定神,喝掉了手中的药。
“少说话,多动脑子。”他瞥了她一眼。
依兰微微睁大了眼睛。
他的脸漂亮得很有冲击性,这么带着一点嗔意瞟过来,整个人鲜活得好像要刻进别人的脑子里面去。
“怎么?”他随手接过她手中的空碗。
无名指的指甲盖被他的手指碰了一下,她竟然清楚地感觉到了他指尖的茧子。
这位超级魔法师,同时也是一位非常厉害的剑客,依兰没有见过他使出全力,直觉告诉她,这个人深不可测。
他垂着眼睛,又浓又长的眼睫像小扇子一样,在眼底铺成了两圈阴影,衬得黑眸更加流光溢彩,不知道是不是错觉,依兰发现他那张浓墨重彩的脸庞好像散发出一层柔和的光。
恍神的一瞬间,他那只夺碗的手几乎捏住了她的手指。
怪异的感觉一丝一丝顺着皮肤传过来,依兰下意识地睁大了眼睛,抬头看他。
他已经收回了手,表情和平时有一点区别。
他的脸色变得郑重,一双浓黑的眼睛凝视着她:“你该不会对我……”
嗓音和往日也有一点点不同,略微沙哑,带着一点奇异的性感。
“笃笃笃。”有人敲响了门。
依兰猛然醒神,紧张地看着门口。
贤者每次只在这里停留不到半分钟,外面的人连这么短的时间都等不了,一定是比较紧急的状况。
白德敛去了表情,平静地开门。
看清来者的脸之后,依兰差点儿拖着重伤的身躯蹦了起来!
门外站着三个人,领头的那一位她没见过,是个身穿华贵的魔法师长袍的老者,但是另外两个竟然都是她的老熟人――霍华德和路易!
依兰吃惊地望着霍华德,只见这位数日未见的大公依旧冷肃着脸,从头发到衣角,每一丝线头都整理得一丝不苟。不过在两个人对上视线的瞬间,他非常快速地冲着她眨了一下右眼。
“贤者,”领头的老者微笑行礼,“小依兰这些天在这里给您添了太多麻烦,接下来就让她到我家去调养吧。”
贤者平淡地看看面前的老者,毫无情绪地开口了:“霍华德,你的孩子也要放下权柄,回归家族了吗?”
‘霍华德?这位老魔法师是霍华德大公的父亲吗?’依兰吃惊地想,‘大家都以为老大公已经去世了,原来把爵位传给继承人之后,老霍华德就来到了法师塔。’
老者呵呵地笑着,拍了拍霍华德笔挺的军装:“瑞恩还没有选好继承人。不过他最中意的,就是小依兰了。得知小依兰出了点状况,瑞恩日夜兼程赶过来,都没换身衣服――年轻人,终究还是浮躁了一点啊。”
贤者的表情没有变,但是直觉告诉依兰,他此刻心情不太好。
路易已经走了进来。
依兰发现他的表情似笑非笑,懒散的身姿无比眼熟。
噢!是魔神。
他二话不说,把她打横抱了起来。
“你要跟他们走吗?”贤者的视线落了过来,定定地放在依兰脸上。
依兰点点头,俏皮地说:“您这下终于松一大口气了吧?我知道,您早就快要被我烦死啦。”
在人前,贤者只能绷住死人脸:“说笑了。我怎么会。记得继续服药。”
“嗯,这段日子承蒙照顾,多谢啦!”
依兰躺在被魔神操纵的路易怀里,感觉到霍华德的视线带着质量,不断地在二人身上来回移动。
从贤者大厅离开之后,一路顺利得不得了,巡逻的光明神使并不检查马车,这让依兰感到一阵费解。
很快,马车就驶进了霍华德家族的魔法庄园。老霍华德在前方引路,把三个人带进了一座隐秘的倒塔,来到最底层的密室。
依兰好奇地打量着周围,倒塔用的是很有古旧感的暗橙色照明光线,一排排旋转的木书架上摆满了很有质感的老书,一切都显然神秘而厚重。
老霍华德坐进一把由整个老树根雕刻而成的椅子里面,示意晚辈们在他对面坐下。
依兰脸蛋通红,坚持独自坐在一旁。
此情此景,实在是不宜窝在别人的怀里啊。
“前来的路途中,我已获知了最新的情报。”霍华德大公微挑着眉梢,意味不明地看着依兰,“怎么,想把法师塔搅个天翻地覆吗?”
“行了行了。”老霍华德挥挥手,“废话少说,能因为小依兰一句话,就抛下火玫瑰的战事跑到这里来,你也没好到哪里去!”
向来严肃不苟、唯我独尊的大公在面对自己老父亲的时候,流露出了少许无奈和烦恼:“父亲……”
依兰努力挺直了脊背,望向霍华德:“我请人给您传信的时候,还没有把光明神殿得罪成这样,现在一切还来得及,您和您的家族可以选择不掺合我的事情。”
霍华德抬了抬手:“霍华德家族和光明神殿,从未站过同一阵线。”
“没必要说得那么直白,儿子。”老霍华德郁闷地用法杖敲了敲地板,“记住我从前教你的,说话一定要留有余地,留有余地。”
“是,父亲。”霍华德闭了闭眼睛。
在父亲的面前,无论孩子多么强大,手握什么样的权柄,总是硬气不起来。
霍华德叹了口气,看向依兰:“说正事之前,我有一个问题。”
“请讲。”依兰大约猜到他要问什么了。
“你和我的老朋友路易,是要结婚吗?”霍华德的目光严肃地在依兰和路易之间来回扫视。
“当然不!”她和魔神异口同声。
霍华德挑着眉点了点头:“虽然我这位老朋友在疾病治愈之后,恢复了年轻的身躯和容貌,但是我还是要提醒一句,他已经年近四十了,表面看不出来,其实许多器官已经在走下坡路,实在不是很好的结婚人选。而你还年轻,老夫少妻的生活不会协调的。”
依兰:“……”不知道她是不是误会了霍华德大公的意思?总觉得他这句话很有深意啊!
‘路易’很认真地说:“不错,老男人一无是处。”
能让魔神大人稍微放在眼里一点点的两个竞争对手,霍华德和贤者白德,都是老男人。逮到机会他当然是不遗余力地打击挖苦。
依兰:“……”
她和老霍华德对视一眼,两个无奈的人居然找到了一点共鸣。
她叹息着开口:“是这样的,白休?斯坦走私法师塔中的许多魔法违禁物品,背后肯定有势力支持,我想把它找出来。这件事,与霍华德家有关吗?”
老霍华德看了看儿子。
霍华德正色对父亲说:“我可以知道的事情,小依兰全部可以知道。”
“好吧。”老霍华德微笑,“白休这个人,我当然知道。小依兰你可别小看了他,他是个天才商人,无论多么难卖的东西,他总是有办法打开局面。霍华德家和他,一直保持着很好的互利共赢关系。不止是我们家,古斯特和卡佩两家,和他都有合作。”
“啊?”
老霍华德满脸笑纹:“没看出来吧,他是一个低调的、闷声发大财的家伙。如果我没有看错的话,他并不属于任何势力。”
依兰的眼睛里溢满了失望,不禁喃喃自语:“所以线索又断了吗……”
“不,没断。”霍华德英俊的脸上露出了保守克制的笑容,“我在火玫瑰帝国,倒是无意之中找到了一个你用得着的人。噢,半途遇到路易的时候,我和他已经聊过了。这件事让他来说吧。”
路易揉了揉额心。
黑暗神大人脱离了降临状态,让他短暂地眩晕。
“噢,小依兰,见到你很高兴。”路易略显疲惫地说。
依兰弯起了眼睛:“路易大人,见到你很高兴!”
两位霍华德一起摁住脑门。
这两个人现在才打招呼是不是太晚了一点?
路易摆出一副和少年外表很不相衬的沧桑表情:“霍华德抓到了一个真正的吸血鬼。”
依兰睁大了眼睛。
他眯着眼睛,银眸里浮起追忆:“就像我当初一样,怕光。不同的是,这个吸血鬼拥有强大的力量和健壮的体魄,与此同时,他必须不断吸食新鲜的人类血液来维持异能。和我的情况类似,他的弟弟为了夺取爵位和白休做了交易,试图毒害兄长,结果……下毒的弟弟变成了吸血鬼的第一份口粮。这件事情正好在霍华德驻军的地域闹大,霍华德用无情的手段镇压了吸血鬼之乱,把这位吸血鬼始祖关在了合金笼子里面,打算送给我做研究。他知道我最喜欢研究奇奇怪怪的东西。”
他站起来,张开双臂转了个圈:“正巧,心有灵犀的路易在路上就碰到了好朋友霍华德!于是我们一起过来了。”
依兰微微皱起了眉头:“听起来,白休卖给这个人的‘药’,好像晋阶了?”
“不错,这位吸血鬼始祖在杀死下毒的弟弟之前,曾让他招供了来龙去脉,其中就提到,白休很得意地宣称这是最新版的药物,新鲜出炉还热腾着。”霍华德解开了扣到喉结上方的纽扣,“白休事先还与买主约定,事后需要向他反馈毒物的效果,并签署了保密协议。”
依兰点点头:“买主用自己的命写了这封反馈信。”
“不错。”
依兰慢慢转动着眼珠:“让白休卖‘药’的人,这些年一直在研制改良这种‘药’。”
“一个吸血鬼,就可以无限制地同化正常人类,制造出一支军队。吸血鬼军队中的每一只吸血鬼,都得拼掉至少几十个精英士兵的生命。”霍华德的眼睛闪动着冰冷的光。
空气比刚才更加冰冷。
这件事,越是细想,越是叫人心惊。
二十多年里,有人持续用堕神之血研制毒物,最初,中毒者像路易那样,见不得阳光、无比虚弱、艰难地吊着命。到了现在,中毒者已经变成了力大无穷的吸血鬼,还可以通过吸血感染的方式同化更多的人。
幕后之人在做的,是颠覆全人类的恐怖事业啊!
是谁?
而且显而易见的是,魔神的身躯,在他们手上。
“白休怎么就死了呢!”依兰郁闷地皱起了鼻子,“这么多人都在私下里和他有交易,一个个查过去,无异于大海捞针!”
霍华德包容地笑了笑:“我们小依兰,可不是会被困难打倒的人。从今天起,我在家族的一切权限全部向你敞开,父亲会把人员名单交给你,由你全权调派。”
依兰忍不住向前倾了倾身体:“您要走了吗?”
“军务在身。”霍华德微笑着拍掉了膝盖上不存在的灰尘,“我这一趟,是借着接人之名过来见你一面,替你铺一铺路,接下来的路,你得自己走。”
“接人?”依兰恍然,“您是来接妮可公主回火玫瑰帝国的!”
“对。”
难怪黑玫瑰女王派来了刺客。想必正是因为霍华德挥军前往法师塔,这才引起了联邦高层的重视。
“战争……怎么样了?”依兰心情复杂地问。
“快了吧。”霍华德双手交叉,身体微微后仰,“几大贵族已经达成了一致,该分割的利益分割完毕,该用雷霆之势消灭叛军来杀鸡儆猴了。”
“您会出手对付黑玫瑰女王吗?”
霍华德摇摇头:“我会在路上完成与新任女王的联盟,扶持她安安稳稳登上王位,然后收取应得的报酬。其余的事情不归我管。”
依兰叹了口气:“妮可很天真,她想要为国家的子民做事。您能不能稍微纵容一点少女的梦想?”
霍华德挑了挑眉:“噢,双倍。小依兰,时至今日,我对减税那件事情还是记忆犹新。好吧,为了我们的友谊,我会和新一任的玫瑰女王好好聊一聊的。善良是一种美好的品质,在力所能及的情况下,我们应当尽力呵护它。”
“谢谢您!”
依兰的眼睛里涌出热泪,她低下头悄悄抹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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