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44 章(1 / 2)

五个专家评委之中,赵博士的处境其实有点微妙,因为他们背对着舞台的时候是面向观众席的,而今天到场的一百个幸运观众之中不乏金陵国子监的学生。

你说他们不是纨绔子弟吗?纨绔子弟也是要读书的,而且国子监收的学生本就是以官宦子弟为主,寒门子弟才是少数,那还是朝廷南迁以后国子监扩招的结果。

所以现在的情况就是,老师在评委席,学生在观众席,两边遥遥相对,一起在秦淮河畔搞《桃花扇》选角。

幸运的是,千金楼把灯灭了,好歹让黑暗给他们稍微打了个掩护!

此时唱名刚结束,水晶帘幕便被人从两侧徐徐拉开。

看到里头走出来的第一位参选者,观众席一片哗然,和邻座的熟人三三两两地讨论起来。

徐昭明见小伙伴们一脸惊诧,凑在那里哇哇叫,自己却不晓得登台的是什么人,恨不得马上转过去看看上来的是什么人。

好在因为有时间限制,登台的第一位参选者不敢拖延半分,走到舞台正中央便开腔唱起了一曲《念奴娇》,随着唱腔一并响起的竟是铜琵琶洪浑的调子。

铜琵琶是前任改良的,琵琶声本来凄婉哀伤,后来为了贴合唐朝后期涌现的众多边塞诗,有人改用铜做琵琶背板,制成了音色浑厚悲壮的铜琵琶。

据传苏东坡曾问起自己的词和柳词比怎么样,有个擅长拍马屁的人回答他说:“十来岁的女孩儿拿着红牙拍板便能唱“杨柳岸晓风残月”,你的话,怕是要关西大汉拿着铁板才能唱‘大江东去’。”

后来便有了“抱铜琶执铁板唱大江东去”之说。

这台上的人显然不是个关西大汉,不过她唱起“大江东去”来气势一点不弱,那嗓子和铜琵琶配合得很好,叫人忍不住想要是当年有这么个姑娘,怕是东坡先生也万分欣赏,恨不能让她把“明月几时有”也唱了!

盛景意的目光不由自主地落在台上女子的打扮上。

昆曲后来男女分明,男人演旦角比较平常,女人却很少能在生门里挑大梁,台上的女子年约二十出头,对她们这一行来说不算年轻了,不过她今天身穿一袭儒袍,作男子打扮,身姿俊秀挺拔,乍一看完全瞧不出女相,反而有种自内而外的英气。

更难得的是,她的唱腔也很贴合这身装扮,明亮高亢之余又不失细腻,这一点和将门出身的杨二娘又不太一样,她的嗓子很符合“水磨调”的要求,已经被打磨得十分漂亮,是个入行就能上手的成熟选手!

盛景意眼也不眨地看着台上的“俊秀书生”。

一旁的穆钧见底下只有台上是亮着的,没有人看得见楼上的情况,便也从梁柱后挪了出来,悄没生息地立到盛景意旁边。

盛景意感觉有股陌生的淡香无声无息地覆笼过来,转头往穆钧身上瞧了眼,又看向他那身看起来平平常常的缁衣。这种穿着粗布衣裳都不忘往衣服上熏点香的臭毛病,将来哪天他真暴/露了身份也不冤,没见人家农民伯伯熏香的!

穆钧垂眸与盛景意对视。

盛景意挪开眼,觉得还是专心看选角比较好!有这么一张脸杵在旁边,她怕看多了一会她看到漂亮小姐姐都觉得不香了,他一个大男人,长得比她这个女孩子更好看是几个意思?!

穆钧也看向楼下,他虽藏身千金楼多年,却鲜少有机会看这样的热闹,对这陌生的一切也颇为好奇。

此时那位妙龄女子正抱着铜琵琶在台上接着往下唱。

兴许是因为这是第一位选手,所以五个专家评委都比较慎重,直至她唱到“江山如画,一时多少豪杰”时声音陡然走高,徐昭明才抑制不住好奇把转椅转向舞台方向。

有徐昭明起了头,赵博士四人也齐刷刷地转了过来,齐齐看向台上那位妆容素淡、英姿飒爽的“男子”。要不是知道今天来参与选角的人全是金陵女伎,他们会觉得台上的人是个实打实的潇洒文士!

一曲还没终了,徐昭明几人都没开口打断,耐心听着这段由铜琵琶伴奏的《念奴娇》。直至琵琶声停了,徐昭明才迫不及待地说道:“这位‘公子’,介绍一下自己吧。”

作为盛景意的好友兼合伙人,徐昭明是评委之中唯一认真背过台本的。他也确实很好奇,前段时间他被盛景意忽悠去到处听曲,却没听说过有这样一位姑娘。

这姑娘既然敢于做第一个吃螃蟹的人,自然不会怯场,她落落大方地做起了自我介绍:“我叫许秋白,我娘是私伎,生下我以后没多久就人就没了,她临终前把我托付给一个从良的姐妹苏姨。”

她的嗓音天生少了几分柔软,多了几分英气,说起自己的往事来也不见半点自怜自哀。

“原本我与苏姨的儿子定了亲,后来苏姨儿子考上了进士,不仅瞧不上我,还瞧不上苏姨,只认嫡母不认苏姨,亲事自然是成不了的。”

“后来主母以苏姨生病为由把苏姨赶到庵子去住,我也被扫地出门。”

“我想靠自己供养苏姨,便入了这行,每个月接些活帮补家用。”

这私活自然也不是什么皮肉生意,只是逢年过节或者红事白事时去乡绅豪强家中唱唱曲儿罢了。

她什么活都接,所以登台经验很足,嗓音也被打磨得细腻成熟。

这次许秋白来参选,想着旦角可能竞争比较激烈,没她一个私伎什么事,所以便别出心裁地选了男装出场,看能不能在生门占个先!

原本众人只觉得许秋白这身行头与她本人十分相配,如今听她说了自己的过去,便觉得故事里那个男的着实狼心狗肺。

只认嫡母不认亲娘也就算了,勉强也算是合理合法,可你辜负了这么好看的姑娘,又是悔婚又是驱逐,逼得她操起她娘当年的旧业养家糊口,这是人干的事吗?!

再说了,这年头嫡庶也没分得那么清楚,庶子也是可以考功名靠自己熬出头的,不是非得记到嫡母名下、坚决不认自己亲娘不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