gu903();姜妍心中酸涩更甚,可不知道该怎么安慰朱重八。他明明是一副坚强不需要安慰的样子,却让姜妍十足地心疼。她见朱重八捡了根粗树枝,开始在泥地上划拉着什么,便又专心去看。
只见朱重八歪歪扭扭地写下了“人之初,性本善”这六个字,初字还少写了一个点。姜妍有些疑惑:“你去学堂学过《三字经》吗?”朱家明显不可能供得起他上学堂,看着也没有文化水平,朱重八是从哪里学来的写字。
“你认字?”朱重八比她更意外,一个碗精竟然认识字,还知道这是《三字经》。
“对啊,你这初字的左半边还少写了一个点。”姜妍说着还小声背起来了《三字经》,从前在语文课外班的时候她就被要求背诵了全篇《三字经》,还好如今也没忘。她的语速极快,听着就仿佛她是在唱歌一样。
朱重八越听越欣喜,添上了“初”字那一点,然后丢开了树枝:“你背得慢一点,让我听仔细些。”
“你不是已经会了《三字经》吗?”姜妍本以为朱重八写了这六个字是学过三字经的,却听朱重八说:“没有,这是我前几天偷偷去学堂的时候,偷听来的一句。是先生让其中一个学生罚写,我才记下来了写法。”
怪不得少写了一点,原来不是他记错了,而是那个罚写的学生写错了。
“那你明白《三字经》的意思吗?”姜妍似乎发现了一点自己的用处,别的不说,《三字经》里头的那些典故,她的老师可是掰开来讲了不知道多少遍的,而且本来就是些耳熟能详的故事,她记得可清楚了。能当个小老师也是不错的。
“原本就只知道这一句,哪还能知道句子的意思啊。”朱重八苦笑了一下,随即明白了姜妍话中的意思,立刻兴奋了起来:“你还懂其中的道理?”
姜妍骄傲地应了是,朱重八刚要问仔细了,就听到不远处的山坡下传来一声咆哮:“朱家的贱种,你竟然还敢放我家的牛!”
正是日头最高的正午,朱重八坐在树荫下都额头上满是汗水。来人顶着几乎能灼烧皮肤的阳光,还带着三四个年龄差不多的跟班,怒气冲冲地往山坡上跑。
朱重八连忙反手将灰陶碗塞回衣襟,翻身跳了起来,匆忙地向姜妍解释了三个字:“刘少爷。”
姜妍知道是刘少爷摔了朱重八上一个碗,连忙也不敢再说半个字,碗沿紧紧巴着朱重八满是汗水的胸膛,她可不想落得和上一个碗一样的下场。
刘贵冲到朱重八面前,话不多说先扇了他一个巴掌。他原本就壮实,手掌这一下用的力又足,直接打的朱重八脸偏了过去,却不敢说出半个字,只低垂着头等刘贵撒完气。
“上一次我娘喊我,被你逃了,你竟然还敢在我家干活吃我家的粮!”刘贵抽的这一下抽的自己手都疼了,一边搓着自己的手,一边没好气地啐了一句:“脸皮厚的贱种!”
“我不知道是哪里做错了,刘少爷别生气。”朱重八语气有些含糊,似乎是刚才那一下让他伤着了舌头。
“你还敢问!你他娘的在学堂外面偷听老子不管你,你还敢向我爹告状说我逃学了!”刘贵说着又一脚踹在了朱重八的小腿上,几乎让他半跪在了地上。
可这个罪名他不敢担,他只能小声地辩解了一句:“我不知道你逃学了。”
“你还装!”刘贵更气了,揪着他的领子让他站了起来,姜妍连忙控制着自己不要下滑,依然贴在朱重八的胸口上。
“老子前几天从集市回学堂不就是被你小子看到了吗!我爹都说是个不读书的娃告诉他的,还罚跪了老子,念叨了老子一下午读书的重要性!”
他勒得朱重八都没法呼吸了,汗水又糊住了他的眼睛,只能断断续续地否认说:“我真不知道你逃学了。”
他是去了学堂偷学不错,刘贵也确实在那一天逃学了。只是刘贵从后门偷溜进来的时候,朱重八正专心致志地学着学堂上的知识,根本就没注意到这位刘少爷。只有刘贵自己看到了趴在窗沿上的朱重八。
“刘少爷,别跟他废话,这种贱种撒谎都不带眨眼的,拿麻绳把他吊在树上晾一下午,他以后就老实了。”刘贵的一个跟班谄媚地向刘贵笑道,又从自己的书包里摸出一根不知道从哪儿拿来的麻绳。
刘贵也恶意地笑了笑,松开自己的手,任朱重八摔倒在地上:“主意不错,就这么干。”
“你们搞什么呢!”朱重八在他们几个人的压制下根本没法反抗,都已经被绑了双手了,忽然就听见有人这样厉喝道。
刘贵等人明显听出了声音的主人是谁,吓得肩膀颤了颤,回头便看见了汤和与他那几个一同出入的弟兄。他们都是在农田里练出来的结实体魄,与刘贵养出来的肥膘不一样。汤和又是整条街上的小霸王,偶尔还领着同龄人练习骑马射箭。
汤家虽然也不富庶,但耕种的是祖上留下来的八亩田地,倒也不虚了地主刘德一家。更是因为汤家男丁众多,汤和又勇武,结识了不少弟兄,刘德还略有些惧他。
“汤......汤哥。”朱重八与汤和关系好刘贵也知道,连忙就松了自己抓着麻绳的手。
汤和见了朱重八的惨状,当下就怒了:“刘胖子,你怎么敢下这种重手!”
刘贵并不觉得打了替自己家放牛的朱重八有什么错,但当着汤和的面并不敢这么说,只吞吞吐吐地说:“他向我爹告状说我没上学,害我被罚跪了,才小小惩戒一下他。”
“向你爹告状的是老子!”汤和抓着刘贵的头发,迫着刘贵向后倒,仰起脸,只听他继续说:“你在街上横冲直撞,撞坏的是我姐夫家的摊子,老子向你爹说了,你还不服气了?”
“没有没有,我哪儿敢不服汤哥啊。”刘贵头皮被揪得生疼,却只能赔笑。他爹没说清楚,他便以为是朱重八干的。况且刘贵上次摔了他的碗他都没敢吱声,更以为是他心虚,认定了就是他告的状。
“他是我兄弟,再让我看到你欺负他一次,我就把你这身膘给刮了,你听清楚了吗?”
“清楚了清楚了!”刘贵连忙应下来,汤和这才松了手。刘贵连忙踉跄着带着自己的几个跟班跑开了。
汤和替朱重八解了绳子,又看了看他肿起来的半边脸,才叹了口气:“回去赶紧上药,要不然明天得肿的更厉害。”
他没等朱重八开口又说道:“知道你不想你爹娘知道,跟我走吧,带你去我姐夫那上药去,你这祸事是我替你招来的,今天的饭我也给你管了。”
朱重八沉默了一会儿,低声说了句谢谢,应了下来。
第三章
汤和带着朱重八到的时候,汤和的姐姐汤饶正在替自家丈夫看着铺子呢。她丈夫家也是祖上留下的地产,专门辟出来一块地养殖桑叶,以此供应着养蚕缫丝,再由她们几个媳妇儿纺成丝线或是织成布料卖出。
镇上只她丈夫一家是做这个买卖的,因此虽然不及地主家收租来钱容易,却也还算富庶。
此时她正专心替自己丈夫缝补着衣衫,抬眼便看见了汤和与朱重八:“这正午时候,你们不找个凉爽的地方避着,怎么还到处跑?”
先前朱重八已经将牛先行牵回了刘德家牛棚拴好,来到这已经绕了一大圈了,现在整个人都被汗水打湿了。他的脸上犹带着一个巴掌印,手腕上被捆绑的麻绳磨得破了皮,汤饶看清他的惨状惊了一惊:“你怎么成了这个样子,莫不是被土匪抓去了?”
汤和已经自顾自地去拿了水壶,也不拿杯子,只对着壶嘴就开始往自己嘴里灌水,凉水解了他满身的暑气,多余的水撒在了他的衣领口。他也不在意,索性直接解了衣服,敞开了衣襟,露出健硕的体格。他只比朱重八大两岁,却比朱重八高了两个头,身材更是健壮得多,几乎顶的上两个朱重八了。
汤饶见了他这副大大咧咧地模样,没好气地拿手指戳了戳他的背:“在女眷面前怎么也不知道检点些,你这样可是要被叫流氓的。”
“你可是我亲姐。”汤和咧咧嘴,一副混不吝的样子:“快拿了药膏来替八八上药吧,他那脸再不上药就得彻底肿起来了。”
“瞎上什么药,手腕倒是得涂上点药膏免得流脓,脸得拿凉水敷着。你不懂还净瞎说。”汤饶一边骂道,一边转身回了铺子,要去替朱重八取药膏。汤和连忙跟在她后头,要跟着她替她端了凉水出来。
只剩了朱重八站在摆在铺子外的摊子前,神色有些麻木,仿佛自言自语般地喃喃道:“有时候我真挺恨的。”
姜妍明白他是在说给自己听。但他并不需要她的回应,他现在只需要一个听众。于是她也就安静地等待着朱重八的诉说。
“为什么我爹和大哥每天早出晚归的下田干活,辛苦种出来了粮食,却要划拉出大半交租交税,剩下的一点根本供不上让我们吃饱。刘老爷却每天宅门都不用出,就能吃着白面喝着肉汤。”
“为什么我想学点书还得放完牛以后抽出时间,偷偷摸摸地躲在学堂窗外,生怕被先生抓住便是一顿打。刘贵明明可以好好读书,却整日逃学摸出去玩闹,先生依然对他恭敬有加。”
“我也知道。”朱重八瘦弱的身躯因为现在情绪激动而稍稍发起了抖来:“等再过些年,刘贵会从刘少爷变成了刘老爷,养的和他爹一样富贵安逸,每天躺在躺椅上等着厨娘端上来新鲜的菜肴。我也会走上和我爹一样的路,或许会娶一个村头差不多佃户家的闺女,生下几个孩子却喂不饱他们,虚弱的只能饿死,健壮的活了下来依然饥一顿饱一顿。然后我的儿子为了一个馒头继续给刘贵家放牛。这就是我的一辈子!”
他把一肚子的委屈全部倒了出来,惊住了姜妍。她知道这个十一岁的孩子过的很苦,却没料到他能想到那么远。他表面的平淡无波下藏着数不尽的辛酸与苦恼。原来在他心里最让他绝望恐惧的不是当下的欺辱劳累与饥饿,而是一个依然黑暗无光的未来。
但她能向他说些什么呢,告诉他知识改变命运吗?这个时代又不同于她的时代,朱家明显供不起一个科举考试的考生,而她能教给朱重八的也只有这些她学来听来的理论知识,科技军事她全都一窍不通,怎么能帮助一个世代贫农的孩子出头呢?
“算了。”她的思绪还在混乱之中,朱重八却开了口。他已经强摁着自己的情绪,平静了下来,原本因激动而紧绷着的肩膀也放松了下来:“其实这样也不错,我爹说很多人的命运是从出生就定好了的,他尽量攒下银钱为我和我哥盖座不漏雨透风的砖瓦房。我有儿子以后也会尽力省下银钱买下两三亩薄田,再不用做每月交租的佃户。”
“这样你不会不甘心吗?”姜妍话出口才后悔了,朱重八说这话明显是在自我安慰了,她做什么还要故意戳他的痛点。
“活着都已经够累了,哪儿还有时间不甘心啊。”朱重八又恢复了那副有些漠然的样子,听出她语气中的小心翼翼,还勉强勾了勾嘴角,笑道:“我也不指望你帮上我,谁也帮不上我的,你能教我读书写字我已经很惊喜了。”
他的体贴懂事更让姜妍难过。这时,汤和已经端着盆刚从井里打上来的凉水走了过来,汤饶也在内屋翻找出了药膏和一块半旧的干净帕子。
“你还没和我说朱家小子怎么弄成这样的呢,不会是你弄出来的事儿吧?”汤饶一边用凉水浸湿了帕子递给了朱重八,一边带些怀疑地问道。
汤和吐吐舌头,有些不好意思地挠挠自己的后脑勺:“是有那么一点关系。”
“你自己瞎胡闹就算了,还祸害这么懂事一孩子,你是等你姐我拿棍子揍你是吧!”汤饶见他不掩饰地应下了,顿时就怒了。
“不是不是,姐,是刘贵那小子祸害的八八。那小子不是前几天撞翻了你的摊子嘛,我就向他爹告状说他逃学了,结果刘贵那二百五误会是八八说的,就报复到他身上去了。”汤和躲了自家姐姐的一脚,连忙辩解清楚。
汤饶皱起了眉头,知道不是自家弟弟的错了,也只好住了手:“早就让你少去招惹刘财主那一家人,他弄翻了咱家摊子找刘德赔钱就是了,你还非要落他的面子说他儿子逃学。”
汤和说刘贵逃学当然不是偷偷告诉刘德的,而是趁着几家地主会面的时候,当众说出来的。因此刘德才火气大到要罚跪丢了自己面子的宝贝儿子。要不然刘德还真不会太在意刘贵逃学的事儿。
“连累你了。”汤饶有些歉疚地向朱重八道歉,朱重八连忙摆手说:“没有,汤家姐姐,今天多亏了汤和,要不然我会被刘贵欺负得更惨。我还得向他道谢呢。”
“哪儿用得着道谢啊,咱兄弟谁跟谁啊。我跟你讲,八八,咱镇上所有兄弟里我就服你一个,听个评书都能听出大道理,你以后可一定比我们这些只会些把子力气的人出息多了。”汤和拍了拍朱重八的背,豪爽地笑着。
朱重八苦笑了一下,他哪儿还指望什么出息啊,不过是他对读书多些兴趣,所以听评书的时候多些想法,汤和就觉得他文韬武略了。然而他还是颇为感激汤和这么说的,刚刚才被刘贵不当个人的欺负了,现下汤和对他的真心赞叹让他心里温暖了不少。
“行了啊,别在我面前表演什么兄弟情深,隔壁的徐婶今天有事儿不在,托我照顾着他家侄子小达,还送了两个鸡蛋过来。我炖了蛋花汤,现在去给你们盛,汤和你去把小达叫出来一起吃。”汤饶说完又看向朱重八:“你带了碗了吗,没多备着碗,你没带的话怕是还得让我回家里一趟拿个碗来。”
朱重八点头,从自己衣襟里拿了灰陶碗出来递给了汤饶。汤和则有些抱怨似的说道:“小达来了,你怎么不早说。”
“早说了你早上就敢不出门干活了?”汤饶横了他一眼,端着碗向厨房走去了。
等姜妍再回来的时候,就看到了一个虎头虎脑的小孩正和朱重八汤和两人闹成一团。
见识蛋花汤端上来了,三人也就不闹了,都眼巴巴的瞅着难得吃上一次的蛋花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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