猫的舌头有倒刺,刮在皮肤上,刺刺的微疼,还有点痒。
江汨罗今天煮的是花甲粉丝,起锅热油后加入一小勺豆瓣酱炒出红油,再倒进蒜末、洋葱碎和小米辣炒香,放小米辣的时候她也没敢多放,犹犹豫豫的,既想吃点重口的,又怕太辣了。炒香后加生抽、蚝油、香醋和糖炒匀。
拿一个砂锅,锅里也不放油,直接在锅底铺上金针菇和泡好的粉丝,最上层放花甲和虾,然后倒进炒好的料汁和水,盖上锅盖等煮开后再煮五分钟。
料汁的方子是她在网上搜的,开始有些担心,可等听见咕嘟嘟的声音,看见有热气和香气冒出来,她就知道难吃不到哪里去。
原本恰好的一人食,在加入沈延卿一个大男人后变得分量不够了,江汨罗看着冰箱,有些苦恼。
要不然把它煮成火锅算了,像吃鸡公煲那样,吃完了鸡肉,还能放点菜进去煮,就这样罢。
打定主意后,她又费劲吧啦的从柜子伸出翻出买来后就没用过多少次的电煮锅,洗干净备用。
沈延卿听见厨房里哗啦啦洗东西的流水声,在这方小小的空间里显得格外有家的感觉。
他想起很小的时候写周记作业,有小朋友写:“我们一家人一起吃饭,有时我放假的时候,如果吃完饭还早,就会和爸爸妈妈一起出去逛街,散步。”
那时他很羡慕,因为没有过这种体验。沈长河永远忙碌,不是在开会就是在去开会的路上,对他永远严厉,永远板着脸,就算考了满分也不曾得到他一句夸奖。
封悦呢,学生比儿子重要,她要改作业,要备课,要家访,她关心学生,却忽略了儿子,她开始关注他时,他已经初中。
沈延卿很小就学着要独立,后来搬去豪庭雅墅,房子太大,他住二楼,卧室书房门一关,一楼的动静就听不见了。
“真羡慕你们。”他低声的对十五说,“能每天都吃着妈妈做的饭,好好长大。”
或许是身体不适,他格外的多愁善感。
十五歪歪头看看它,又看看两个哥哥,然后一下就跳进他怀里,踩着他的大腿,抻着脖子去够他的下巴。
“喵——”你别难过呀,十五亲亲你。
沈延卿用左手环抱住它柔软的小身子,微微低头,让它舔舔自己的下巴,痒痒的,有点疼。
“洗手,吃饭了。”江汨罗端着电煮锅出来,又折返回厨房。端出牛肉丸、鸡胸肉和青菜,还有一盘红烧肉。
红烧肉是做好了准备冻进冰箱明天吃的,现在看来,明天的菜还是再想办法罢。
沈延卿听见她叫,便将十五抱到一旁,起身去洗手,路过江汨罗时,闻到她身上淡淡的烟火味。
不那么清新,却让他不由得眼眶一热。
“快点,不然一会儿凉了。”江汨罗端着米饭,同他擦肩而过,把饭锅放到桌上后,又驱赶闻香而来的三只,“哎哎哎,下去下去,不许上桌,这些狗和猫都不可以吃的。”
“不听话要被关起来哦。”
她说完,听见身后一阵脚步声,沈延卿洗好手出来了。
吃饭的时候,江汨罗给他递了一个调羹,“你用这个罢。”
他顿了顿,接过来,低声道谢,垂头的刹那隐约可见狼狈。没有一个人愿意在别人面前露出自己无力的一面,沈延卿亦然。
江汨罗戴着一次性薄膜手套,把锅里的花甲肉都小心的剥出来,虾也是,这样他就能用调羹舀来吃了,“红烧肉的汁,你擓一点捞饭吃。”
沈延卿点点头,她说什么他就做什么,乖巧得像个小孩,用左手笨拙的吃着饭。
“你的复健……是怎么做的?”江汨罗努力让自己不去注意他的右手,却又忍不住好奇。
“就是用理疗仪……”沈延卿嘴里还有一块肉,听她问了,匆匆的咽下,这才继续道,“用电极片贴在手上,通过一定电流来刺激神经恢复知觉,缓解肌肉痉挛的疼痛。”
“下半年就开始做针灸,这个应该没那么痛。”
听着就叫人觉着疼,江汨罗眉头皱一皱,“你手这样……刚才是怎么开车回来的,没出事?”
沈延卿闻言握着饭勺舀饭的手顿了顿,有些讪讪的,“我没开车,打车回来的。”
顿了顿,他的声音低下来,“我开不了的,没力气了。”
神色跟声音都沮丧起来,江汨罗嗯了声,“这样安全,应该的。”
说着抬头看了他一眼,欲言又止,“……吃饭罢。”
她想问的是,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才会受这样的伤,意外,还是人为?
几乎是在同一时间,她想起帮他搬家那天看到的东西,书箱里的医学杂质和心脏外科学大部头,明显不是什么科普书籍,看封面就知道专业精深得很。
可是他不是一个在信息科修电脑的工程师么,为什么会看这种书?
江汨罗觉得自己似乎知道了什么秘密,不住的抬头拿眼神去瞟他。
“怎么了?”沈延卿放下饭勺,摸摸脸,“我吃脸上了么?”
江汨罗摇摇头说没有,又沉默半晌,说了句劝解的话,“沈先生,丟得开往事,人生才能不断前行。”
她总莫名的觉得,沈延卿不应该是现在这副样子。
沈延卿闻言一怔,想到她的事来,少有几次提及家人的时候,她都说姑姑怎么样,而从没提过父母,想想就知道她是怎么长大的了。
于是他反问了一句:“那你呢?丟得开吗?”
这下轮到江汨罗错愕沉默,半晌她撇撇嘴,有点破罐子破摔的意思,“……丢不开。”
沈延卿轻笑,你看,道理谁都懂,但能做到的,十无一二。
江汨罗听见他的笑声,顿时闭紧了嘴巴,在心里暗自懊恼,叫你多嘴,真是闲的,自己的事都没闹明白呢就去管别人,活该你被怼!
这顿饭余下的时间两个人都很安静,除了江汨罗偶尔斥两句跳上椅子要上桌的初一,再没其他对话。
吃完饭,江汨罗收拾了碗筷扔进洗碗机,把电煮锅洗了后放起来,刚要从厨房出来,就接到客户的电话。
是白天刚来拿过药的老猫小花的主人打过来的。
“江医生,小花走了,以后我不用去拿药了。”
江汨罗一愣,脚步停在了原地,既意外,又觉得啊这一天真的来了。
“白天从你那里回来之后,我出去买菜,回来就看到它趴在窝里,当时就觉得不好。我抱着它,一直抱着,到太阳下山。”
“我跟它讲,小花,如果你想走的话,就走吧,不要怕,我陪着你……然后、它就走了。”
“我觉得它肯定是怕,它以前胆子好小的,晚上连阳台都不敢去,一只虫飞过都可能吓到它……”
江汨罗放松身子靠在身后的流理台边沿上,静静听着电话那头的大姐用一种轻松又甜蜜的语调说起小花和她的往事,有种淡淡的说不上来是为什么的欢喜。
或许是为了有一只猫能得到主人全心全意的爱,一直到寿终正寝,又或许是为对方能留有这么多美好回忆。
因为人生在世,分离才是常态。
“你以后还养猫么?”她最后问了这么一个问题。
电话那头的人毫不犹豫的道:“养啊,说不定小花还会回到我身边的,江医生,如果你有合适的,能不能通知我?”
江汨罗笑着应了,想到也曾经答应过周洲替他们公司找一只大橘当吉祥物,顿时觉得有些好笑。
挂了电话,她从厨房走出去,客厅里一片安静,初一蹲在茶几上,十五和初七站在沙发边,三个都目不转睛的看着沙发上的人。
见她出来,一齐转过头,细声细气的嗯了声,然后初一跳下茶几向她跑来。
咬住她家居服的裤腿往沙发边上拖。
沈延卿睡着了,侧着身,背后是一个红色的抱枕,左手垫在颈窝和脸颊下边,右手伸出了沙发外,手指放松的垂着,呼吸平缓。
她低头打量着他的睡容,安静极了,像一个孩子,让人不忍惊醒。
但她狠了狠心,还是伸手摇摇他肩膀,“沈先生,起来了。”
沈延卿正做着梦,梦见自己在看不到尽头的楼梯上不停的跑,忽然被人打断,猛然惊醒,然后一愣,“……哦。”
“你该回去了。”江汨罗毫不留情的提醒道。
他撇撇嘴,“……哦。”
这下江汨罗一点都不心软了,直接将他送到门口,又道:“这么晚了,初七就别带了罢,明天我带它去医院。”
“行吧。”沈延卿低头换鞋的动作慢吞吞的。
但再慢也花不了多久,等他一出门,身后就响起一声无情的关门声。
沈先生:“……”女人心,海底针,刚才吃饭还好好的,现在就把人家扫地出门了,无情!
作者有话要说:沈主任:嗐!我以为睡着了能蹭个沙发来着……
江医生:???
第四十四章
夜里下了雨,晨起时已经停了,江汨罗打开露台的窗,风带着微微的潮气,从窗台蜂拥着挤进屋里。
屋子里响起“咔咔”吃东西的声音,她转头,看见三个小家伙排成一排吃着它们的早饭。
初七站在两只猫身边,一点都不觉得突兀,好像它是这个家里原就存在的一员。
她走过去揉揉它们的脑袋,然后去洗漱,早饭吃得简单,两片烤吐司和一杯热牛奶就够了。
吃完早饭后找牵引绳给初七套上,“走,出门了,初一十五,你们在家乖乖的啊,妈妈晚上回来给你们做好吃的。”
初一:“喵——”你早点回来啊铲屎的!
十五:“哎——”妈妈我会想你哒。
江汨罗关门前一刻看见初一一脸不耐烦的瞅着自己,而蹲在鞋柜旁的十五则乖巧无比,还甩甩尾巴。
啧,还是小姑娘好。
原本这天杨烨就要回来上班的,结果家里有事,他又打电话说不过来了,照旧是江汨罗他们三个人上班。
中午吃过饭没多久,孟菲菲接到电话,那边说自己的猫生病了,抽搐,去别的医院检查还做了磁共振,脑炎,很严重,建议她给猫安乐死,她不愿意,想再找医生看看能不能用药,努力一下。
孟菲菲听到她这么一说,赶紧道:“你赶紧过来,别耽误时间了,记得带齐资料过来啊。”
等对方再三确认一定会过来,她就小跑着去告诉江汨罗:“江医生,有个脑炎的猫咪主人马上要过来。”
她把电话里听到的情况告诉江汨罗,江汨罗听了点点头,“行,我知道了,她来的话就让她直接到我诊室来。”
过了大概二十多分钟,一个穿着大红色连衣裙梳着泡面头的中年大姐抱着一只白猫匆匆而来。
“猫诊室3找江医生,快去吧。”
孟菲菲只来得及说这一句,大姐就从她眼前飞也似的走过去,留下一角红色的裙摆,和一阵来自香奈儿香水的香风。
“医生,你快给我的咪咪开点药。”
江汨罗正在看电脑上的药品说明书,就听见诊室门口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下意识就抬头看过去,还没看清人影,就听见这么一句。
她难道:“先来让我看看,公猫母猫,多大了?”
“哎呀,医生你不要问这么多了,快点给开药啊,它很难受了的。”中年大姐满脸着急的催促道。
江汨罗耐心道:“那也要我看过它的情况才行啊,资料带来没有?你在上一个医院做的检查结果。”
“……没有,没有的。”中年大姐闻言似乎愣了一下,然后摇头。
江汨罗惊讶道:“你不是跟我们接电话的同事讲你在别的医院做检查了吗?验血报告和磁共振图片呢,没有吗?”
可能是听出江汨罗语气中的怀疑,中年大姐着急的掏手机,“我没有骗你,咪咪真的是脑炎,你给我们开点药就可以了嘛,真的,我怎么会骗你……”
一边说一边点开一段录音让她听。
录音的环境很嘈杂,大概是偷偷录的,录音里的人说:“……你这个是脑炎引起的,都已经神志不清了……就算救回来也留后遗症了,一辈子的……”
听到这里江汨罗已经觉得有点奇怪了,“你到底有没有给它做检查?”
“我做了!”大姐嚷了起来,满脸着急,又很不满,“我就是想开个药而已。”
听见这句,江汨罗眼皮一跳。
她不动声色的按了一下签字笔的笔盖。
“大姐,如果你做了检查,能不能把检查结果给我看看?你要是不想给,那就要重新在我这里做一次检查了,没有检查结果我是不能给你治疗方案的。”
“什么?你说什么!?”大姐一听她这话,顿时就炸了,“你是不是想骗钱啊?我都说了,别的医生已经确诊是脑炎了,还有什么可检查的,你直接开药不就完了吗!?”
“不是这样的。”江汨罗耐着性子,认真解释道,“脑炎是分很多种的,有化脓性的和非化脓性的,化脓性的脑炎可能是因为头部创伤、临近部位化脓灶波及、败血症及脓毒血症经血行性转移导致。非化脓性的就可能是病毒性或者细菌性传染病和细菌毒素中毒引起的。”
“还有的是因为寄生虫进入了脑部导致的,病因有很多种,要经过临床病理诊断,我才可以给你治疗方案呀,你没有检查结果带过来,又不愿意做检查,我怎么可能给你开药呀?”
“万一不是脑炎,而是其他病引起的相似症状呢?”
江汨罗解释的时候,这位大姐一直嗯嗯的应着,她刚一说完,对方立即就怼起她来,“为什么不可以,诊断都很明确呀,就是脑炎,我看你根本就不懂治,哼,你把你行医资格证拿出来我看看!”
“净糊弄人,就是想骗我的钱!呸!我要打110取缔你们这样的黑心医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