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半句有些敷衍,江汨罗知道他只是随口说说而已。
她胡乱点点头,将文件塞回牛皮纸袋里,推开车门腿一迈就下了车,刚要走,就被杜明叫住,她转身,看见他递过来的衣服,“你的白大褂。”
江汨罗接过来,抿着唇,低声道了句谢,转身飞快地跑了。
跑起来时有风从耳边呼呼吹过,有车从旁边开过,急刹车时发出“吱——”的尖锐声响。
“喂!看路啊!跑那么快赶着去投胎吗!?真是晦气,唉!”
她没听见,却好像看见有什么东西从身边飞快的倒退,有杨烨这样的熟悉脸孔,有初一十五和初七讨吃的无赖相,也有那个人腼腆的说喜欢她时的笑脸。
“没关系,我可以一直等。”
“江医生,你怎么啦?”耳边忽然传来一阵惊呼,江汨罗猛地停下来,发现自己已经跑到了医院大门内,叫她的是看门的老王叔。
她愣了愣,然后摇摇头,要继续往里走。
老王叔不放心,跟在后面问:“真的没事哦?你脸色看起来不太好,不舒服就请假回去休息啊,钱是挣不完的,身体要紧啊。”
“......知道了,多谢您。”江汨罗回过头,感激的朝她笑笑。
孟菲菲和丁洋正在前台处不知说些什么,见她白着脸回来,都吓了一跳,“汨罗姐,你怎么了?”
江汨罗摇摇头,低声道:“我没事,杨院还在手术室没出来?”
“出来了,刚回办公室。”孟菲菲连忙应道,有些担忧的继续看着她。
她接了电话后急急忙忙跑出去,这就够让人担心的了,现在又一副这么虚弱的模样,怎么看都不像没事。
江汨罗又到了声谢,去找杨烨的路上,她跟段灏和何洛洛打了个照面,却连一眼都没有看他们,径直走进了杨烨的办公室。
“院长,我有事要和您说。”
“杜家的事罢,我接到杜董事长的电话了。”
没人知道江汨罗和杨烨到底谈了什么,从院长办公室出来之后,她去了更衣室,未几,一身便装出来,叫了初七就走了。
林晨在下班时进了她的诊室,将她的个人用品小心收进纸箱里,用胶带封好,搬到了休息室的储物柜里。
然后对大家道:“江医生有事,要离开一段时间,小丁,你先来院长办公室帮忙罢。”
说完留下一脸懵逼的所有人,转身又走开了,她从江汨罗的诊室抱出那盆已经养得比刚来时还要好的果汁阳台,然后将猫诊室3的门锁了起来。
“汨罗姐到底怎么了呀?”孟菲菲从震惊中回过神来,追上林晨的脚步,大声问道。
林晨停下来,回首温柔的看着她,语气依旧那么温柔,“她有些私事要办,离开一阵子。”
“一阵子是多久,会不会不回来了?”孟菲菲问道,声音里已然有了哭腔。
所有人里,她最喜欢汨罗姐了,那么漂亮温柔有耐心的人,她刚来时什么都不懂,是汨罗姐不嫌笨,什么都教她,还夸她聪明,她以为她们可以一直做好姐妹的。
林晨看着她,沉默片刻,摇摇头,“还不知道。”
猫诊室3以后会重开的,但坐诊的人还是不是江汨罗,她也不知道。
所有人都面面相觑着静下来,流动的空气似乎被凝固住,有些沉闷,像大雨将来未来时那样憋得人烦躁不已。
两天后,常来找江汨罗看诊的客户发现,他们联系不到江医生了,动物医院的人也说不清她去了哪里。
而在明华山的杜家庄园,有几个西装革履训练有素的高大男人跟着杜管家,走到一名抱着猫的年轻女郎面前,垂着眼。
“小小姐,这是董事长给您挑选的保镖,您要是出门,请一定让他们跟着。”
“好,我知道了,辛苦您。”
年轻女郎的声音清悦温和,有人偷偷抬头看了一眼,只看见穿着红色连衣裙的小小姐一边手指卷绕着垂落胸前的发丝,正打量着他们。
她的脸孔精致,妆容整齐严谨,尤其那双柳叶眼,似天生就含着笑意,眼尾微微翘着,在颈间精致硕大的水滴状无烧鸽血红宝石映衬下,眸子熠熠生辉。
第九十四章
江汨罗离开佳禾花园那套住了几年的房子时,只带了一个很小的常用银色行李箱,这是她一次抽奖得到的奖品。
这里即将无人居住,江汨罗打算把冰箱清空,于是她做了有史以来最丰盛的一顿晚餐,从午后一直忙到傍晚,足足五六个小时。
“这些牛肉我都做成酱了,还有葱油也熬好了,你吃面的时候可以擓一些拌着吃。”
“好,我慢点儿吃,等你回来。”
她愣了愣,抿抿嘴唇,压下心里那股淡淡的酸涩,“干嘛呀,我很快就回来了的,杨叔叔那边不是说么,我只要找到魅色地下毒品加工点就可以了。”
沈延卿笑着点点头,没有反驳。但他们彼此心知肚明,这不是个容易的任务,完成后也未必能脱身。
江夙生当年也是这样的任务,却在最后关头功败垂成。
江汨罗深吸了口气,想起来另一些东西,“对了,你来看,这些、这些,还有这些,都是初一十五它们吃宵夜用的,你以后记得隔三差五给它们吃一顿,吃完了就照着这样的买,超市有,初七胃口大,给它的分量要多些。”
“这是之前做的肉干,我都贴了日期了,日期在前头的要先吃,到时候你把烘干机也带走……是不是要带他们跟你回去?”
沈延卿点点头,“回去住罢,妈在家能照顾得好一点,我接下来工作可能要忙很多。”
顿了顿,他的眼角皱出一点笑意来,“九月份开学,我就要回学校去当老师了。”
虽然已经无缘再回手术台,但他并不愿意自己的手术刀留在角落生锈,他可以传承下去,给多多的学生讲课,哪怕一百个人里只有一个最后从事了心外科,他的努力都不算白费。
“真的啊?恭喜!”江汨罗先是愣了一下,继而喜出望外,调侃道,“那是不是等我回来以后你就是教授啦?”
“副的。”沈延卿失笑,把手里拿着的一包鸡肉干放回冰箱,“还得等明年开春才能评,我争取这几个月多发两篇论文。”
他笑着捏捏江汨罗的脸蛋儿,“你要是回来得早,还得等等。”
江汨罗嗔怪着拍掉他的手,要赶他出去,“那你还在这儿转悠什么,快出去写论文。”
“我看看你。”沈延卿哎了声,赖着不肯走,“把明天后天大后天的都看了。”
说着弯腰要去亲一口她的额头,江汨罗也不躲,乖乖的站在那儿,等他亲好了,才软着声音继续道:“冰箱里还有果酱、糟卤之类的东西,你都拿回去,阿姨会用的。”
“到时候来帮我把被单之类的东西收起来?放进衣柜里就好,衣服你也得叠起来,不许乱糟糟的塞进去。”
“……好。”沈延卿点点头,又在心里叹了声。
越是临近分别,她的姿态越软,难得露出柔软依恋的一面。
他们越来越熟悉,也越来越亲密,开始渗透进彼此的生活,他们用同样的沐浴液,睡同一张床,熟知彼此的生活习惯和喜好。
他喜欢那种半夜醒来能听到她平缓呼吸的感觉,只要一想到她会一直在这里,就很安心,会有一种莫名的喜悦。
可是马上就没有了。
沈延卿后来送的那盒燕窝江汨罗只吃了一碗,还有五碗,她拿出来,扭头朝他笑道:“我们一人一碗,把它吃掉吧?”
傍晚的夕阳从窗台爬进来,他们盘腿坐在地上,开始分享清甜的冰糖燕窝,空气里弥漫着排骨汤的香味。
初一和初七还在闹,一个躲在猫爬架最高层不下来,一个在地上拼命挠猫抓板,十五蹲在他们身边,仰着圆脸看窗外小鸟入了神,尾巴尖儿轻轻的勾来勾去,光线落在它的胡须上,颤动几下,像扑翅的蝶。
一切如往日般平常,安静,温馨,是他们都很喜欢的模样。
“阿罗,汤是不是好了?”空气里的香味越来越浓,沈延卿忍不住提醒一句。
江汨罗扭头看看时钟,点点头,从地上爬起来,“我去关火。”
这顿极为丰盛的晚餐,一直延续成深夜的云收雨歇,被他的进入弄疼的那一刻,江汨罗好像明白了有今天没明日是什么意思。
也许因为马上就要分别,他的心里有郁气急于发泄,动作失了往日的温柔,一边用力冲撞,一边同她低语:“阿罗,你要是不走就好了,你真傻。”
她原本完全可以不接这个事,那就不一定要回杜家去了。
江汨罗的眼睛瞬间就红了,不知是被刺激的,还是因为其他,“……我就在这儿,能到哪里去?”
“你记得多给我打电话,我可能去不了明华山别墅,你别忘了多出来召幸我啊。”他突然停了下来,俯视着她,说得一本正经。
江汨罗觉得有些囧,她又不是皇帝,还召幸呢,再说了……
“你动动,我难受。”她扭着头,眉心蹙在了一起,催促道。
沈延卿哦了声,又沉下腰来。她软成了一滩水,沈延卿忽然想起少年时学习游泳,第一次被池水完全包裹时的感觉,柔软,轻盈,又舒适。
他喟叹出声来,江汨罗在他的身下,微微弓起的腰弯出美妙的弧线,秀致修长的脖颈高高扬起,像高傲的神女沾染上欲望的尘埃,终于跌落凡尘。
沈延卿看着她,不知怎么的,就突然有些眼睛发热。
“阿罗,我爱你。”
江汨罗听见他的喃喃自语,愣了愣,错愕的睁眼看他,正好看见他眼底赤红一片,心弦剧烈的振动起来。
她起身想抱抱他,又跌回床上,最终竟是用哭腔叫他:“沈延卿,你抱抱我,抱抱我呀。”
她也害怕,也不舍,可是自己选择的路,终究还是要自己一个人去走。
“你好好的,不管听别人说什么都不要信,除非是我说的。”
“为什么?你要做什么?”
“不知道,只是先给你打个预防针。”
“好。”
“那……我走啦?”
“去吧,照顾好自己,安全为重。放心,我会照顾好初一十五的。”
他们的对话止步于此,江汨罗最后一句话是给三只毛孩子的,“妈妈出门去啦,你们在家要听爸爸的话。”
说完她也不敢去抱扑过来要抱抱的十五,只看了眼沈延卿,然后转身就走了。
沈延卿去送她,电梯门合上的最后一秒钟,她看见他笑着朝自己点点头。
顿时就有点想哭,又赶紧忍住,暗自嘲笑自己的软弱。
楼下,是杜明安排给她的专职司机,仍旧是那辆加长版林肯,吸引了很多住户好奇的目光,上车前她还听见有人叫她。
“江医生?你要出门啊?”
她顿了顿,没应,径自坐了进去,车门一关,拉着窗帘的车窗隔绝了所有好奇探究的视线。
沈延卿在楼上,怀里抱着十五,看着楼下那辆豪车慢慢倒退,然后在空阔的地方掉头,缓缓地离开他的视线。
“姑娘,咱们也回奶奶家怎么样?”他低头笑着问怀里的猫。
十五仰着头,圆脸上胡须颤颤,歪歪头,半晌才啊一声。
为了不被邻居们逮着问三问四,沈延卿一天没出门,直到天黑,才简单收拾了它们常用的东西,回了豪庭雅墅的沈家。
江汨罗上一次来明华山杜家别墅,是以医生的身份来给贪狼出诊,是客人,而这一次,她却是以杜家外孙女的身份回来,是主人了。
“小小姐,您回来了。”宽阔的小广场前,喷泉还在涌动,杜管家早已经等候多时,看见车子一到,立刻便迎了上去。
江汨罗今天穿了一身红色的裙子,裙摆上用暗金色丝线纹绣着半开的玫瑰花,脖子上挂着杜明让司机一起送过去的红宝石项链,硕大的水滴状无烧鸽血红宝石,昨晚才从拍卖会得来,今天就出现在她的身上。
“……杜叔叔好。”江汨罗有些不知道该怎么称呼杜管家,只好随意叫了个。
“我的本名是杜宗华,您叫我华叔就好。”杜管家笑呵呵的自我介绍,边引着她上台阶,“公司有急事,董事长和少爷都赶过去处理了,得晚上才能回来,让我先带您认认人。”
江汨罗点点头,应了声好。进了屋,就看见排列在大客厅两边的佣人,听见动静,都一脸严阵以待的看过来,她有些不习惯,脚步顿住。
“这是咱们家一直住在外头的小小姐,以前是有高僧批命说必须养在外面,到二十七岁才能回家,否则对寿命有碍,现在小小姐年龄到了,终于回家。好了,就这么个事儿,都自我介绍一下,让小小姐认认人。”
说着又转身请江汨罗在沙发落座。
江汨罗听着他的说辞,心里眉头暗挑。这个藉口也不知道能有几个人会信,不过倒也不失为一个堵人嘴巴的说法,扯上大师,别人就是不信也不好追问,都说了于寿命有碍,信了又怎么样。
面前的两队佣人排着队在她面前经过,每过一个人就对她做一次自我介绍,江汨罗边听边点头,实则没听进去多少,反正时间久了就能记住了。
尽管江汨罗今天仔细的化了全妆,但还是有人认出了她,就是照顾贪狼的那两位年轻女佣。
这不是给贪狼看过病的宠物医生么,怎么摇身一变就成了小小姐?她们面面相觑,不知自己是否认错了人。
这时江汨罗终于听完了自我介绍,笑着问杜管家:“华叔,贪狼呢?怎么不见它?”
“花园呢,我已经让人去找它了,要是它知道您回来了,肯定特别高兴。”
杜管家话音刚落,就见一个粗壮矫健的身影从门外一跃而入,一阵风似的扑到沙发边上,躬身一跳,就跳上了江汨罗的膝头。
“喵——呜嗷——”美人儿你来啦!我果然没有闻错你的味道!
它一边叫一边把头拱进它的怀里,肉爪不停地在她腿上踩奶,扫帚一样的尾巴不停的勾来勾去,显然心情很好。
照顾它的两位女佣终于确认没有认错人,可是为什么会这样,这是主人家的事,她们无权过问,也不敢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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