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有,今天上午八点多,村支书去各家各户抄水表,在单雅家附近看到了叶聪生在闲逛。”另一名侦查员说。
很多农村地区,仍是沿用每个月抄水表计水费的习惯。
“没了吗?”我看向林涛,说,“有没有可靠的证据?”
林涛舔了舔嘴唇,说:“我们在现场的一个小马扎上,发现了一枚残缺指纹。就是我们进去的时候单雅坐着的那个小马扎。可能是因为破坏,所以指纹不太清晰。目前程子砚正在处理,处理完成后,我再对比一下。”
“你们取了叶聪生的指纹作对比?”我问。
“小羽毛带着几名侦查员正在叶聪生家周围蹲守,没有敢惊动他。”肖大队说,“但叶聪生是刑满释放人员,他的指纹信息在库里有。”
说话间,程子砚走进了会议室,拿着两张照片递给林涛说:“林科长,应该是的。”
林涛低头看着两张照片,少顷,说:“指纹认定同一。”
肖大队一拍桌子,说:“抓人!”
抓捕和审讯,和我们无关,于是我们几个收拾收拾回到了宾馆。
“明天早晨起床,就破案喽,然后就可以打道回府喽。”大宝伸了伸懒腰。
我没有回话,脑子里乱乱的。回到房间后,倒头就睡。
一觉醒来,天已大亮,我牵挂着陈诗羽和韩亮,于是早早地就和大家一起赶到了专案会议室。
一进会议室,林涛最先叫了起来:“呀!你这是怎么了这是?”
这时候我才发现,陈诗羽的左臂上绑着绷带,斜吊在胸前,显然是受伤了。
“一惊一乍的干吗?吓我一跳。”陈诗羽白了林涛一眼。
“你这怎么受伤了?”林涛走过去捅了捅陈诗羽的绷带,说,“断了吗?”
“你才断了呢。”陈诗羽一脸疲惫,说,“小伤。”
听她这样说,我才放下心来。
陈诗羽身边的韩亮刚才正趴在桌子上睡觉,这时抬起头来,无精打采地说:“真不愧是女侠,大胳膊快给扎对穿了,也叫小伤。”
“夸张。”陈诗羽说。
我又重新担心起来,但是看到两天没怎么说话的韩亮,情绪似乎好一些了,又有一些欣慰,于是问道:“去医院了吗?”
“在乡下的卫生院做了清创缝合。”韩亮说。
陈诗羽看了眼韩亮没说话。
“怎么回事?”我问。
“追那个叶聪生。”韩亮说,“当时他从后门跑,小羽毛就跟着后面追。结果在翻越一个铁栅栏的时候,她胳膊被铁栅栏的尖端给扎了,流了不少血。”
“你一个大男人,怎么保护她的?”林涛愤愤地看着韩亮。
“我还能保护得了她?”
“我还需要他保护?”
韩亮和陈诗羽几乎是同一时间回应道。
陈诗羽随即有些尴尬地岔开话题,“不过就是天黑看不见,脚底滑了一下。意外而已。”
“人抓到了吗?”我接着问。
“当然。”陈诗羽说。
“真的是他干的?”我有些半信半疑。
“到现在审讯还没结束,他一直不承认。”肖大队在旁边说道。
“不是他干的,跑什么跑?”林涛依旧愤愤不平。
“他说是在号子里蹲久了,看到警察下意识就跑了。”肖大队说,“而且,他说他出狱后,确实到单雅家里了,就坐在那个小马扎上,和单雅谈了话,算是了断了这段感情。这样看来,他的指纹留在现场成了合理情况,所有的证据似乎就失效了。”
“狡辩!”林涛说。
“不,没有证据,咱们就不能做什么。”我摇了摇头,沉思。
“他妨碍公务,还因为逃跑的行为导致了我们民警受伤,现在已经办好了拘留的手续。”肖大队说,“所以不急,我们有的是时间来审查他。”
“准确说,我们不仅仅是没有证据。”我说,“而且这案子现在是疑点重重。”
“怎么说?”肖大队有些担忧地看着我。
“我觉得不是他干的。”我说。
“你还是觉得是流窜作案?”林涛问我,“可是现场真的找不出其他的线索、痕迹和证据了。”
我摇摇头,打通了唐法医的电话,说:“抱歉打扰,你昨晚很晚才睡觉吧?硅藻处理得怎么样了?”
唐法医说:“刚刚处理好,我马上把显微镜照片送到专案组。”
我挂断了电话,说:“其实我昨晚想了一晚上,还是没能完全捋清楚,但是得出的结论,就是疑点重重。首先,咱们先来看看死亡时间、发现时间和出警时间的问题。”
“时间,有什么问题吗?”坐在我对面的肖大队翻开了笔记本,问道。
“我们尸检的时候,发现死者的十二指肠内没有奶。”我说,“胃里浑浊,看不清有没有奶。”
肖大队点了点头。他是法医,自然能意识到我提出的问题。根据单雅的供述,自己在中午12点喂完奶后,1点钟见叶振森还是正常在睡觉,直到快2点,才发现事发。这样的话,死者的死亡时间,应该是末次进餐后1-2小时,这时候胃内容物肯定进入十二指肠了。既然没有进入十二指肠,则要考虑在餐后更短时间内就死亡了。
“奶液是液体,不是固体食物,进入胃后,幽门闭锁的时间会很短。”我说,“即便死者当时是在睡觉,但在半小时之内,他应该就死了。”
“这个好解释。”肖大队说,“毕竟单雅目前的精神状态比较恍惚,记错时间也很正常。”
“当然不仅仅如此。”我说,“根据单雅的描述,她是中午洗衣服,然后晒衣服的时候,发现孩子找不到了,一直找到了下午五点左右,才找到了孩子的尸体。我们七点钟抵达了现场,九点钟开始尸检。而我在现场勘查的时候,发现现场晾晒的衣服已经干透了;在尸检的时候,发现孩子身上的衣服也基本都快干了。”
“你是说,这几个小时不可能干透?”肖大队问道。
我点点头,说:“今天空气湿度挺大,晾晒七个小时纯棉衣服完全干透的可能性不大。晾晒四个小时后尸体上的衣服基本干透了,这就更不可能了。”
“这个咱们没有做过实验,仅仅是依靠生活经验,不准确吧?而且你在家又不洗衣服。”大宝拆台道。
“如果说我的生活经验不靠谱,我的验尸经验应该靠谱吧。”我说,“如果尸体从下午两点到下午五点一直在水里泡着,他的手脚指端皮肤应该出现明显皱褶了。可是,我们尸检的时候发现,基本是没有皱褶现象出现的。这说明,尸体并没有在水里泡了那么久的时间。”
“可是,这又是为什么呢?单雅没道理编假话吧?”肖大队说,“会不会是婴儿的皮肤弹性好导致的?”
“如果你们觉得时间问题不牢靠,我就再问一个问题。”我说,“按照单雅的描述,她在院子正中晒衣服的时候,发现院落旁边的沙发上孩子丢了,那么在这种情况下,她还有心思把衣服晾完,再去找孩子?孩子毕竟只有六个月大。”
林涛沉思着,说:“确实,家里没有洗好未晒的衣服。”
大家都在纷纷思考着,林涛打开现场勘查时的照片,慢慢地看着,说:“这是什么?”
图片里,是一台小小的机器,就是我进门的时候看见的。
“电动充气泵,估计是给小孩做气球玩,或者是给那种塑料玩具打气用的,也可以给车轮胎打气。”肖大队说,“这种东西在我们这儿很常见。”
林涛点了点头,说:“听老秦这么一说,我也觉得是疑点重重了。你想想,如果是叶聪生杀人,他的指纹为什么会留在小马扎上呢?杀人又用不到小马扎。而且,既然作案没有戴手套,为什么在二楼家具上没有找到他的指纹呢?”
“所以说,这个指纹的证明效力在继续下降。”我说。
“怎么听来听去,感觉你们是在怀疑单雅?”陈诗羽此时插话道。
“怀疑很正常吧。”林涛说,“杀婴儿的案件,要么就是和孩子父母有仇,要么就是自己父母杀害孩子。这是咱们公安部法医专家总结出来的‘被害人学’理论。而且,老秦的推断有道理的话,那就证明单雅确实有可能在说谎。”
陈诗羽摇摇头,说:“反正我是绝对不会相信一个新生儿的母亲会残忍到杀害自己的儿子,而且经过调查,没有发现任何可能导致单雅杀人的动机。她没有产后抑郁症,也没有精神类疾病,生下孩子的这半年,对孩子疼爱有加、无微不至。对于这个孩子,叶强也从来没有怀疑过不是他的孩子,夫妻对这孩子都视为掌上明珠。至少通过外围调查,他们绝对没有杀死自己孩子的动机。”
“没有杀死自己孩子的动机,不代表没有说谎的动机。”我说,“别着急,等等唐法医。”
大家显然没听懂我的话,也不知道要等唐法医做什么,于是只能一脸疑惑地沉默着。
过了一会,唐法医拿着一个U盘走进了会议室。他用投影仪播放着U盘里的几张照片。第一张照片,圆形的显微镜视野里,密密麻麻地堆积了各种形状的半透明物体。我知道,这就是硅藻了。
“因为死者的胃内以及气管内并没有发现水缸内的植物和昆虫杂质,所以我觉得有必要分析一下死者体内的硅藻情况。”我解释道。
“这是现场水缸内提取的水样进行的硅藻分析。”唐法医说,“硅藻数量非常多,主要是以羽纹硅藻纲的长形和舟形硅藻类为主。”
紧接着,唐法医切换了一张照片,说:“这是死者肺脏、肾脏和肝脏经过消解、离心后提取出来的硅藻,数目非常非常少。”
“非常少?是不是因为你们使用旧方法,导致检出率低啊?”大宝问道。
唐法医摇摇头,说:“如果是检出率的问题,那么在水缸内的水里提取的硅藻也会少。方法是一样的,所以对比是有效的。”
“而且不仅仅是少。”我说,“死者体内的硅藻类型是中心硅藻纲的圆形硅藻类为主。”
“所以,你们的意思是,死者并不是在现场水缸内溺死的?”肖大队瞪大了眼睛,说,“会不会是在别的地方溺死,然后又转移到现场水缸内的?”
“如果是这样,又有谁能做得到呢?”我反问道。
肖大队顿时语塞。
“后来,我查了资料。”唐法医接着说,“我们这边地域的自来水里,就是中心硅藻纲的圆形硅藻类为主。”
“硅藻这么少,确实有可能是自来水里的。”大宝说,“而且,我们是用蒸馏水清洗器械的,不可能是污染。”
“是啊,我也是害怕污染,所以又把死者的胃内容物送去进行了毒化分析。”唐法医说,“也确实检出了氯的成分。”
我们都知道,自来水中确实含有氯的成分。半岁大的孩子,当然不会直接饮用自来水,所以死者是在自来水中溺死的可能性再次被增强。
“怎么会在自来水中溺亡呢?”肖大队问道。
“这个,我还没有想明白。”我挠了挠头,说,“但至少证明了叶强和单雅在说谎。”
“你说,会不会是单雅和叶聪生之间发生的事情,因为某种原因导致了孩子的溺亡?”大宝说,“然后单雅做了假现场来包庇叶聪生?”
“不会的!杀了自己的孩子还包庇他?怎么会有这种母亲?”陈诗羽愤愤地说道。
“确实,我觉得可能性不大。”我说,“孩子身上没有任何损伤,哪怕是有一点争夺孩子的动作,都应该会在尸体上留下痕迹。而且,现场并没有可以用自来水溺死孩子的场所啊。”
“听你们这么一说,看来这个案子还真是有蹊跷了。”肖大队说,“那下一步怎么办?”
“还是去现场看看吧。”我说,“只有在现场才能找得出线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