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知道他都经历了些什么，现在开门都有心里阴影了。

果然是单人病房，看起来条件很不错，柏尔静静地躺在病床上，穿着病号服的他看起来有些脆弱。

可喻生知道他没那么脆弱，这个人执拗的程度，跟坚强的程度一样，超乎他的想象。

柏尔没有要醒过来的迹象，喻生坐在床边看着他略显苍白的脸，微微抿着的唇，还有时不时颤动的睫毛。

“你在做梦吗？”喻生轻声开口，这突兀的声音在空荡的房间里显得有些吵闹，可他没有停下来：“你的梦里……有我吗？是好梦还是噩梦？”

理所当然没有人回答他，床上的人还在沉睡。

喻生看着柏尔那张熟悉的脸，不是怎么的，总会想起他在考核中说的那句话。

“你不想和我分开吗？”喻生轻声开口询问，自然也没有人回答他。

“为什么呢？”他喃喃发问，似乎其实也没有真的想得到什么答案，又自顾自地喃喃自语：“……我这么一个人，为什么呢？”

床上的人呼吸绵长，没有任何变化，喻生轻笑起来：“你不是知道很多事情吗？那你知道我们拿了第一名吗？我们哦，我们，一起。”

他趴在床边看着睡得很熟的柏尔，不知道从哪里升起的某种不知名的冲动，让他有些兴奋，激动，但又不知道该做什么好，大概是从肚子里传来的。

喻生怀疑自己可能是饿了，他看到床边有摆放好的速食食品，大概是高级休养病房的标配，喻生毫不客气拆开喂到自己嘴巴里。

几乎填饱了肚子，那股兴奋激动的劲儿还没消失，他猜测，或许从没有拿过正面意义上的第一名，即便心理上觉得现在还在考核之中，大脑也还是觉得难能可贵，兀自激动起来。

他重新趴回床边，轻声说话：“快醒来吧，我很担心你，也……也有点害怕，外面的人太多了，我不想一个人去面对他们。”

他迟疑着，把自己的手搭在了柏尔的手背上：“……我想跟你在一起。”

话音刚落，几乎是片刻间，喻生感觉到柏尔的手指动了动。

第38章

喻生下意识去看他的眼睛，果然，长长的睫毛忽闪了两下，他就看到了那双蒙了雾依然美丽的眼睛。

“……喻生？”

“是我。”他松开柏尔的手，凑得近了些：“想喝水吗？想吃东西吗？或者哪里不舒服？我去叫医生？”

柏尔有些好笑，“你……先冷静一下。”

喻生一怔，揉了揉脑袋：“我是不是过于激动了？”

“……知道就好。”柏尔舔了一下嘴唇，喻生很有眼色，立刻去倒了杯水。

然后喋喋不休地跟柏尔说了闵医生跟他说的所有事情，“你觉得可能吗？我们真的拿了第一名？我诶，你一个人我倒是相信，我感觉……我们好像还在考核里。”

柏尔似乎很容易就接受了这个设定，拿着水杯抿了一口：“如果还在考核里，应该不会让你记得有考核这件事。”

喻生哑口无言，想了片刻反驳：“可是……考核的规则里不是也有如果危及生命，就自动退出，算考核失败吗？我们两个当时那种情况，妥妥的考核失败啊，可是竟然成了第一名……”他说到这三个字情不自禁把笑容挂上了嘴角，又觉得自己太过了些，清了清嗓子，正了正神色：“按你来说，是怎么回事？”

柏尔眨了眨眼：“那就证明，规则不能全信，规则也是考核的一部分，或许有迷惑我们的规则选项。”他顿了顿，“但我觉得，如果现在还在考核中，这个‘一号’考核就有点儿不人道了。”

喻生摸着下巴思考了半天：“唔，我们应该出来了。”

“怎么又确定了？”

“你这病房是你姑姑安排的，在考核里，她可是会对你施禁制术的人，现实世界里，她就是对你这么好啊。”

柏尔似乎想说什么，最终只是笑笑，什么都没有说。

喻生突然跳了起来：“我应该去跟闵医生说一下你已经醒了。”

柏尔轻轻拉住他的手，“先别去，我刚醒，不想让他们知道。再说，你想现在面对那么多人吗？我可不想。等我们想面对这一切了再出去吧，现在不行，我还想好好休息一下。”

喻生没动，柏尔习惯性地拉了他的手，可是他现在没穿勘探服，也没有戴手套，就这么……手指挨着手指，皮肤碰着皮肤，他突然感觉像被火烧了一样，佯装不在意把手抽了回去。

“哦。”他乖乖坐下：“你头晕吗？我醒来的时候头可晕了，闵医生说你伤得最重，是得昏迷两天的那种人呢，没想到恢复能力这么神速，跟我这个伤得最轻的人，前后脚醒。”

柏尔看着他：“你好像……话变多了。”

喻生无辜地眨了眨眼睛，移开目光：“没有吧，我一直都这样。”

柏尔笑而不语，片刻后想起什么，提醒他：“把你的通讯手环关了。”他说完低下头先把自己的关了。

“这不好吧？”喻生有些迟疑，但他说什么就听什么，一边迟疑着，一边关了。

“你不是说我是这些人里面伤得最重的吗？”柏尔安安稳稳躺下：“起码得睡两天呢，就这么待两天吧，我真的很累。”

喻生坐在一边，想着自己要不要先回去，毕竟众所周知，他伤得最轻，跑来跟伤得最重的伤员瞎混，是不是显得很无耻？

“饿了，帮我开个速食食品，草莓味儿的。”柏尔下命令一样开口说话，好在他语气柔和，为人温和，喻生不做他想，利利索索帮他做事。

这只是个开端，后面还有“渴了，帮我再倒杯水”“无聊了，帮我开下电视”“累了，陪我睡一会儿”……

“你一个人是不能睡觉吗？”喻生有些忍无可忍了，质问他。

柏尔可怜巴巴地看着他：“我现在还在担惊受怕呢，一个人睡不着，你躺我旁边，我就知道旁边有人，就有安全感了。”

喻生：“……”

信了他的邪。这个人真的是闵医生说护他护得紧的他亲爱的搭档吗？是不是把其他人的成绩算到他们头上了啊？

心里这么想，喻生还是乖乖上床躺下。

柏尔换了个舒服的姿势躺好，看见喻生睁大着一双眼睛，“你不累吗？”

“还行。”喻生实话实说，“我现在还觉得在梦里一样，好像不觉得累。”

柏尔笑笑：“跟我在一起没有真实感吗？”

喻生摇摇头，转头看他：“你不觉得吗？考核内容太真实了，阿漠星，那些虫子，多伊，还有走散的队友，还有……你受的伤，虽然闵医生说伤的只是精神力，可我现在还能回想起来手里沾上你鲜血之后的温度。”他揉了揉自己凌乱柔软的发丝，“我好像分不清现实和虚幻的界限是什么。”

柏尔静静地看着他，也不言语。

喻生轻轻舒了一口气，“算了，你应该不会明白我的心情。”

柏尔沉吟片刻，似乎在斟酌怎么跟他说。

“你仔细研究过千万年前人类的历史吗？”

“什么？”喻生不解。

“在人类还在地球生活的时候，在距离我们现在很多很多年前，几乎到了不可探究的年代。人类一直生活在那颗名为‘地球’的蔚蓝星球。”

“我看过。”喻生答道：“上课也讲过。”

“是，那个时候，没有搭档传统，人类的理想也不是当异能战士，哦，那个时候甚至还没有异能，地球上几乎全是普通人类。”

喻生静静听着，柏尔的声音很好听，像涓涓细流，听他说话是种享受。

“大多数人类在地球上出生，成长，再到结婚生子，迎接死亡，一辈子都平平淡淡地过。对于那个时候的人类来说，如今的布雷星，算不算得上是虚幻的世界呢？”

“嗯。”喻生点头：“他们当然想不到现在我们的搭档传统，还有异能，现在布雷星上拥有异能的人类才是大多数。”

“所以对我来说，真实或者虚幻都无所谓，因为你又怎么能知道，我们的存在本身是真实还是虚幻呢？那些书里读到的历史，是真实发生过的呢？还是别人杜撰的？”

喻生懵懵懂懂的：“那重要的是什么？”

“是勇气，是自信，是身边的人，是要做的事。”

柏尔一字一句说得很慢：“考核也好，历史也罢，真实也好，虚幻也罢，我要做的事情并不会因此而发生改变，我只需要清楚自己该怎么做，要怎么做，就可以了，其他的，都跟我没有关系。”

喻生好像突然理解了柏尔看待世界的方法，他总是会因为在乎客观条件而瞻前顾后，左思右想，但是柏尔跟他完全不同。

在考核里，他可以豁出性命接受现实世界的考核失败，在现实世界里，他又可以不因为拿了第一名而喜不自胜，总得来说他只做自己想做的事，自己觉得对的事，跟是不是在考核无关，跟是否回到了现实世界里也无关。

柏尔见他久久不说话，问道：“在想什么？”

喻生咂舌攒眉道：“原来学霸就是这样看待一切事物的啊，我算是见识了。”

柏尔闭上了眼睛，翻了个身似乎打算睡觉。

“跟是不是学霸没关系，做人自私一点儿，只关心自己，就能做到了。”

喻生看着他的后脑勺，撇了撇嘴角，心说，你才不自私呢，无论是真实还是虚幻，你一直都对我很好。

他也闭上了眼睛，安心入睡。

嘴上说要这样待两天，第二天柏尔就好像已经彻底恢复了，没事人一样，两个人都有些待不住了。

打开通讯手环，信息雪花一样飘进来，熟的不熟的，谁的都有。

柏尔接了一通视频通话，喻生躲在一边，看了一圈自己收到的信息，只看了发消息的人，没看内容，看完后有些黯然。

那么多人关心他……或者是突然开始关心他，但无论出发点如何，那些人里面没有杭奕的名字。

他正在走神，不知道什么时候，柏尔已经结束了通话，走过来拍他的肩膀：“怎么了？”

喻生抬头看了他一眼，摇摇头：“没怎么……”

柏尔也没有继续追问，他振作了一下精神，拍了拍喻生的肩膀，“准备好了吗？”

喻生笑了一下：“如果你这么问，我还是想说没准备好。”

柏尔也笑。

两人并肩走出病房。

喻生从醒过来，到跟柏尔在一起，再到重新出现在所有人面前，都是做梦一样的状态。

既然是梦，他劝自己撒开了玩，别顾忌后果，就像柏尔说的，谁知道什么是真实什么是虚幻。

一味地考虑这个问题，其实根本没有意义，意义在于他们是什么人，需要做什么事。

战略总部安排了几个采访，不过柏尔恢复好以后他们两个先被沙楠叫到了办公室，简单跟他们讲了一下情况，防止他们一问三不知。

于是，喻生确定了自己这一定是在做梦。

说好的过关率百分之九十八呢？

这次跟他们一起参加“一号”考核的一共有78对搭档，只留下来了8对。

而他们确实是第一名。

第39章

“只留下来了八对？”喻生再次确认了一遍。

“是。”沙楠点头。

“而我们是第一名？”喻生带着不可置信的语气和同类表情。

“没错。”沙楠看着他的眼神完全就是看着一个不谙世事的小辈，声音温和，带着循循善诱：“所以你们两个的这个第一名更加难能可贵，所有人都震惊了，他们问的问题已经有同事提前沟通过了，你们按照自己的真实情况回答就可以，但要注意维护战略总部的形象，不要乱说话。”

喻生摸了摸后颈，有些焦躁不安。

柏尔看了他一眼，又看向沙楠，不卑不亢：“我们不想接受采访。”

喻生瞪大了眼睛看过去，沙楠也有些惊讶：“为什么？你们初出茅庐，这次又算得上是大获全胜，可是个扬名的好机会。”

柏尔和沙楠平静对视：“我跟喻生这段时间不必要的消息太多太密集，再接受几个采访，算是自寻烦恼，何况对以后的训练没有任何帮助。”

“不觉得可惜吗？”沙楠抱臂看着他，像是完全忽略了一边的喻生，喻生察觉到了两人间微妙的不对付，却完全想不通他们为什么不对付。

“没什么可惜的。”柏尔冷静回答，“如果沙楠少尉没办法推掉那些采访，我可以自己去跟上级联系，申请取消那些采访。”

沙楠脾气很好，好像并没有被冒犯到的感觉，“那倒没必要，你们态度坚决的话，我可以帮你们申请取消采访。”

他似乎察觉到了面前这少年对自己的敌意，微微挑眉：“不过我要确认你们不会反悔。”

“当然不会。”柏尔回答得很快。

沙楠笑了：“都是你在说，你似乎并不在意你搭档的想法。”

他顿了顿，语气中带了点儿揶揄：“你在‘一号’考核中也是这样吗？自己一意孤行？”

喻生眼睛小心地在两人之间来回转换，听到这话，抓错了重点：“沙楠少尉，你不知道我们考核的实际情况吗？”

“我没有那个资格知道。”沙楠看着他的时候，眼神和语气都瞬间柔化了许多，“只有部长和副部长以及和他们相同阶级的人才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