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瑞道:“仁者见之谓之仁,智者见之谓之智,有人见咸鱼,只记得‘与恶人居,如入鲍鱼之肆,久而不闻其臭’此言,以为我讽其贪。有人见咸鱼,却能以悬鱼纳之。故而同样是一条咸鱼,仁者见仁矣。”
见海瑞重重夸奖了自己,林延潮不由老脸通红。
林延潮心道,海瑞这话传出去,自己不是成了官场上的众矢之的。
于是林延潮立即道:“海前辈之言,晚辈实不敢居之,只是晚辈想海前辈与晚辈素不相识,如何也不会讥讽下官。”
海瑞道:“林中允过谦了。”
小皇帝对林延潮甚是满意,然后对海瑞道:“按海卿这么说,不收你咸鱼之人,都是贪官了?”
海瑞道:“不可这么说,只能说官场上世风日下,有的官员并非想要贪腐,但碍于情面,或是同僚皆取,我为何不取之心。由此一鱼不能知清浊,但可知有否问心无愧。”
听海瑞之言,林延潮此刻只能送上一个大大的‘服’字。
王家屏,张鲸,张诚脸上的表情,也是我愿意献上膝盖的样子。
小皇帝当然是‘朕有所得’,来回踱步了一阵问道:“故而海卿家觉得要整顿吏治,需用重典?但依太祖时之刑法,凡官员枉法八十贯的一律绞死,贪官污吏剥皮囊草,这会不会太严苛了,近于程颐折柳。”
程颐是二程之一,北宋理学大家,有一日程颐侍经筵,见宋哲宗凭槛,折断一新生的柳枝,于是程颐谏道,方春发生,不宜无故攀折柳枝。
宋哲宗听了很不爽,将柳枝重重掷于地上,觉得程颐你们这些儒生太过严厉,于是疏远了他。
故而有读书人道,遇到孟夫子,好货好色都自不妨。遇到了程夫子,柳条动也不能动,真惨啊!真惨啊!
海瑞肃然道:“昔日灵帝征安阳魏桓为官,魏桓不往,乡人问为什么?魏桓说,今天子后宫数千,陛下可会同意减一些,厩里马匹万匹,你说天子可会同意减一些?乡人说不行。魏桓说那我此去,生行死归,有什么用呢?”
“陛下,人性如此,灵帝不肯减美女骏马,贪官岂可减贪墨,譬如贪八十贯不杀,那八百贯杀不杀?那贪八百贯杀,则官员皆贪七百九十九贯,不肯减一贯矣。”
听了海瑞这话,小皇帝面色有些不太好。
林延潮也是为海瑞暗叹,这话规劝来看是没错,但是不该拿灵帝的例子来说。
因为朝臣都知道小皇帝年轻,故而好女色,也喜欢骏马。海瑞这么说,显然有以灵帝之事,借古喻今来劝谏,或者是讽刺小皇帝。
小皇帝沉吟了一下道:“海卿之言,朕有所得。在京兴办义学,是朕亲政以来第一要政。林卿在朕面前保荐你,朕相信他的眼光,也相信海卿之能。”
“朕决定你与林卿商议一下,拿出一个条陈来,给朕过目。”
海瑞与林延潮一并道:“臣(草民)遵旨。”
从中极殿离开后,林延潮与王家屏同行。
林延潮与王家屏笑着道:“忠伯兄,今日一见,你是否还以为海刚峰‘可以傲风雪而不可充栋梁’?”
王家屏默然半响,然后道:“我只知陛下让你与海刚峰共议条陈,此非易事。在此愚兄好言劝你一句,千万小心,莫要得罪了海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