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兖州府单县,就在归德府的河对岸。
单县这一次也遭决堤,结果北淹运河,天子震怒,下旨怒斥接替潘季驯的河道总督李子华。
今日河道总督李子华来至兖州单县境内,视察河工。二品大员巡视,惊动了山东地界的大小官员。
山东巡抚陆树德,兖州知府李数以及大小官员,都来单县驿站拜见河道总督。众官员等候了一阵,河道总督放出告牌,只见四品以上的官员,于是一大波官员都被挡在了门外。
陆树德,李数,以及按察司副使,布政司参议,参政等官员入内拜见,然后在驿站里用膳。
李子华身为河道总督,这天下第二肥缺,任官数年,什么山珍海味没吃过。
面对这一桌子可值十户中产百姓身价的饭菜。他于其他不过略略夹了几筷,唯独对鲤鱼焙面夹了几口,
兖州知府李数一脸忐忑不安,认为自己没有尽到地主之谊,见河督终于有一样菜满意,当下对众官员道:“这鲤鱼焙面,用得是极甘极鲜的黄河鲤鱼,鱼肉入口可觉其肥美。”
众官员笑着道:“正是,正是。”
布政司参议开口道:“这黄河鲤鱼,自古即乃珍贵之品。孔子得子,鲁昭公赐孔子一尾鲤鱼为贺,为感念君王恩德,孔子将子取名,单名一个'鲤'字,这就是后来的述圣公。”
“竟还有这个典故?”巡抚陆树德笑着问道。
李数接过话道:“确有此典故,述圣公先至圣先师而逝,一生没留下何著书,他自视平平,与其子道,你父不如我父,又对至圣先师道,你子不如我子。”
众人闻言笑着道:“成人抑己,乃君子之德。”
李数笑道:“古人风骨至今思之,这黄河鲤鱼乃府内土产。诸位大人走时,捎上一二尾,也算下官略尽地主之谊。”
这顿饭吃得一团祥和。
稍后移座,上了香茶,这时一名长随入内奉上拜帖道:“启禀河台,归德府同知拜见。”
听了这长随禀告,众官员心底奇怪。
这河南地界的官员怎么到我们山东来拜见河督。
这么老远来,不是要钱的,就是钻营的,这年头当个官,竟然都到跨省巴结地步了,官场真世风日下啊。
一名官员道:“外面不是放了告牌,说四品以下的官员不见吗?府同知不过正五品吧。”
李子华也是皱眉,他身为封疆大吏,到了地方,一名正五品官员他见不见纯粹看心情,不见也没什么失礼的。可是他至黄河北堤视察河工,怎么南堤的河南官员跑来了,这其中有什么蹊跷?
这时巡抚陆树德笑着道:“河台,可知这归德府同知何人?”
李子华问道:“莫非陆抚台知晓?”
陆树德捏须微笑道:“此人名满天下,其师又与吾兄相交,不知不行啊。”
李子华讶然拿起拜帖一看,恍然道:“本督道是谁?一个月前看邸报,知林三元来河南归德为官,竟给忘了。”
顿了顿又问道:“林三元哪位老师与平泉公相交?”
陆树德之兄就是陆树声,当年在朝堂之上,是连张居正都要忌惮三分的人物。所以李子华提及陆树声十分客气。
“乃是嘉靖四十一年进士,林贞耀。”
李子华自然听过林烃的名字,他现在知道林延潮在门外,本有心不见。
李子华是受张居正提拔,才担任河道总督的,但张居正故去后,张党遭到全面清算。他保住自己河道总督的地位,不顾昔年提拔之恩,全力倒张,在奏章里说了很多张居正的坏话。
比如之前黄河上游沿岸设立汛兵,称量河水,作为汛期预警。他就上表朝廷,说这是劳民伤财之政,全然没有作用,借此打击张居正。
结果朝廷答允撤除汛兵后,黄河突遭到大水,沿河各府措手不及。归德府,兖州府南北河堤皆是崩决,当时天子念在李子华在‘倒张护驾’上出力,只是下旨训斥,没有将他贬官夺职。
即便如此李子华也是大失圣眷。
后来李子华知道这黄河汛兵之制是林延潮建议潘季驯设立,加上林延潮又上谏天子替张居正翻案。故而李子华对林延潮很没有好印象。
但眼下听闻首辅张四维之父病逝,虽说眼下张四维仍居首辅,但其回家守制二十七个月是必然是。那么接替张四维为首辅,必然是申时行。
众所周知林延潮是申时行的得意门生,这个面子他必然给,当然不是给林延潮,而是给申时行。
李子华捏须道:“这么说林三元岂不是陆抚台的世侄?看在陆抚台的面子上,本督姑且一见。”
在场官员哪个不是‘闻弦歌知雅意’的高手,林延潮虽说是五品官,但他乃翰林,三元出身,又是名满天下的文宗,不可以等闲官员视之,就算李子华乃河道总督,也没有不见的道理。
李子华这么说,必是与他有什么过节。
不久林延潮入内后见过众官员。
林延潮觉得场面有些冷淡,除了陆树德问了几句林烃近况,其他人都没有几句寒暄,只是基本客套。
倒是陆树德想起其兄屡次在自己面前盛赞林延潮,聊了几句就以贤侄称呼。陆树德身为一省巡抚,不必如其他官员,那么在意李子华的态度,直接就问道:“贤侄来兖州,可是有什么要事找河台吗?”
陆树德语气温和,一副有德长者的模样。与坐在官帽椅上大腹便便,神色冷淡的李子华相较,二人待自己的态度一个天上一个地下。
林延潮心知因为倒张的缘故,李子华对自己必然有看法,但怎奈修建缕堤这么大的事,一定要向河道衙门请示,所以他绕不开李子华。
林延潮将自己要在境内修建三段缕堤之事,进行陈述,兴修缕堤可作‘束水冲沙’,以及开垦‘堤内淤田’的好处,讲众人知晓。
林延潮说完后,室内陷入一阵沉默。